“近海水质真的是越来越不行了,累死我了。”
他黑黢黢的脸颊泛着晒伤的燥红,见曲惜珊根本没搭理他,怏怏唉了一声,转身便去水池边洗脸。
刚沾湿了脸,陈炜便见一边的繁殖缸里游过来一条通体发蓝的厚唇大鱼,激动地连水都没擦干净就扑了过去。
“卧槽!师姐!这条苏眉都这么大了?!”
曲惜珊这才转过身,挑了挑眉,“你村里才通网啊?”
陈炜讪讪一笑,“这不太忙了吗?再说了,上次救回来的时候才十厘米,现在都三十多厘米了,这时间一久我也忘了。”
曲惜珊脱下手套,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坐在一边,说道:“你每天跑到海滩去看比基尼辣妹倒是不会忘。”
陈炜一愣,红了红脸,这才正经道:“师姐,老实说,我可没有看,现在这个季节,哪来比基尼辣妹,都是内陆来的丝巾大妈。”
曲惜珊笑笑,“行吧,暂且信你。”
陈炜一边查看着室内繁殖场的繁殖箱,一边点着外卖。
他穿好外套,就觉得脸颊火辣辣得疼。
他挠了挠晒脱皮的脸颊,问道:“师姐,你手边有什么修复霜之类的吗?”
曲惜珊抬眼一看,见他半张脸都跟开水烫过似的,不由蹙紧了眉头。
她拉开抽屉,找出一支小小的面霜,拧开盖子挤出来就要往陈炜脸上擦。
“跟你说了多少次,出外勤的时候擦防晒,你当滨城的日照是手电筒啊?你估计得忍着点疼,都脱皮了。”
陈炜紧紧闭着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点点头。
曲惜珊正准备给他擦面霜,陈炜忽地睁开眼睛,“等下师姐!”
“……又怎么了?”
“我记得丁医生说过你们女生用的一个牌子特别好使,叫什么海什么迷……”
“海蓝之谜啊?”
“对对,要不师姐你给我擦那个吧,好像修复效果更好。”
曲惜珊收回手,冷眼瞧着他。
这小子,怕不是被太阳晒昏头了吧。
给点阳光就灿烂,给把扫帚是不是能飞天了?
她垂眼,意味深长道:“陈炜,你看你师姐长得像用得起海蓝之谜的样子吗?”
说完,她不耐烦地抓起他的手,把面霜往他手里一塞,“你自己擦吧,活该你疼,说了多少次擦防晒,冬天晒伤更难好,耳旁风啊。”
曲惜珊拍了拍手,没好气地转身就去拿外套准备下班。
然而刚瞥过门口,忽地就定在原地。
恍惚中,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双眼睁得圆圆的。
裴知谨正抱着手臂站在门口,眼眸目不转睛地盯在她的身上。
门外夕阳渐落,淡淡的霞光铺在地上,水和光相交,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
他没有一如往常一般穿一身笔挺的西装,而是换了一身白色的T恤,黑色夹克,宽松的工装裤,连手表都换成了运动款。
梦中之景仿佛影绰在眼前,分不清真假和现实。
又在做梦吗?
曲惜珊掐了掐手心,一阵生疼袭来。
“……裴,裴总?”
她憋了半晌,才缓缓道:“你怎么进来的?”
研究所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让外人随意进入,除非有熟人带进来,否则门卫是不可能放人进来的。
这时,丁娜抱着一只大法螺从门外进来,声音遥遥传来,满是疑惑,“咦?裴总您怎么不进去?珊珊不在里面吗?”
——好吧,知道是谁带进来的了。
丁娜说着就迈了进来,见曲惜珊愣在那,而一边的陈炜也是一脸懵逼地呆滞在原处,脸上晒得跟锄禾日当午似的。
她立刻就吼道:“陈炜!你在这干什么啊?!”
无辜总是受伤。
躺着永远中枪。
陈炜直接阵亡。
被丁娜莫名其妙地吼了一通,陈炜在曲惜珊和裴知谨之间来回看了两圈,磕磕巴巴道:“我……我找师姐借面霜啊……”
曲惜珊眨了眨眼,指着陈炜对裴知谨道:“我师弟,陈炜,我外公最小的学生。”
裴知谨冷眼点了点头,原本落在曲惜珊身上的柔和,再转向陈炜,却变得更加深邃,让人不寒而栗。
陈炜看了一眼丁娜,见她频频跟自己使眼色,立刻恍悟过来 。
如果没猜错,眼前这个人就是一个半月前那声“都挺好,等我回来”的主人。
他跟扔炸|药包似的扔开面霜,随即垂手而站。
然后求生欲爆棚地喊了句:“师姐夫好!”
第29章 我既然要追你,就要有追……
……???
师姐夫?
闻言, 曲惜珊顿时觉得整个研究所的空气都抽干了。
要不是旁边繁殖缸里的鱼还在游,螃蟹还在爬,她都觉得自己要就地挥发了!
你喊谁师姐夫?
谁是你师姐夫?
你喊师姐夫不经过师姐批准盖章吗?
曲惜珊张了张嘴, 喉咙却像失了声,根本说不出半个字来。
北风总是来得突然,暴雪总是降得急迫。
太阳在笑, 你却在哭。
就问你是不是煞风景。
丁娜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景象,她一动不动地怔在原地,两眼扫了扫, 不由有些懊悔带裴知谨进来了。
全体沉默了三秒钟。
在这三秒钟之内,陈炜忽然觉得这是在为原地去世的自己举行一场盛大的哀悼仪式。
丁娜深吸一口气, 将手中的大法螺放置在水缸里, 连手都来不及擦就推搡着陈炜出去, “走走走……一天到晚蹭面霜,回头我给你买只大宝SOD蜜, 让你天天见。”
陈炜点点头,仓皇拿起外套, 踉踉跄跄路过裴知谨身侧之时,还不忘叨一句,“师姐再见, 师姐夫再见。”
窒息感再度袭来。
天庭炸裂,五雷轰顶。
曲惜珊缓缓低下头,濒临绝望地伸出双手捂住脸。
耳侧的长发垂落下来, 挡住了满是潮红的面颊。
她现在只想知道,齐水云不在的情况下,她这个师姐能不能越俎代庖做出清理门户、逐出师门这种忤逆不道的决策性大事。
尴尬开始漫延。
海风顺着打开的大门,轻轻吹拂了进来。
门口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叮当当”之声。
曲惜珊揉了揉脸颊, 慢吞吞抬起脸来。
面前那位“师姐夫”正淡然自若地看着自己。
涩涩海风中,尴尬得简直要在地板上抠出一座鬼斧神工的海市蜃楼了。
她抿了抿嘴,调整好心绪,指着丁娜拿进来的那只大法螺说:“你等我,我喂一下。”
不等裴知谨回答,她转身戴上手套,将那只不明所以的大法螺捞了出来,放进另一个培育缸里。
曲惜珊正埋头捣鼓着,身后却迎上一道影子,将她整个人几乎都罩在了阴影之下。
绷紧心弦的压迫感,撩拨涩麻的包围感,她手中一抖,那只大法螺就这么“哗啦”一下落入了水中。
作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大法螺表示倒了血霉了。
曲惜珊攥了攥拳,隐约觉得身后之人渐渐紧逼,却又无处可逃。
熟悉的冷杉雪松味深深浅浅伴随着 呼吸传来,萦绕在发间,额间,鼻间,甚至唇齿之间……
莫名的悸动席卷了全身,曲惜珊整个人一颤,下意识地就往旁边一躲。
她弯身从水箱里拿出一只小长棘海星,密密麻麻的海星皮肤触碰在掌中,她转头对裴知谨说道:“大法螺喜欢吃海星海胆这种棘皮动物……”
她扬手递出,“你要喂吗?”
裴知谨怔了怔,见她笑得明媚,两个小酒窝睡在脸颊上,甜入心中,不明觉厉。
你要喂吗?
暗示太明显。
话语蕴藉,眼神开车。
他伸手接过那只长棘海星,“噗通“一声,扬手扔进了大法螺的缸里,眼睛却依然停留在曲惜珊的脸上。
“……”
你这叫喂吗?
人家大法螺虽然目前还是个孩子,但也是个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有尊严的好吧?
四目相对,眼波流转,丝丝而入的海风吹乱了两个人的思绪。
裴知谨看着大法螺享用美餐,沉声问道:“曲惜珊,两个月不见,我一回来你就让我喂一只海螺?”
曲惜珊擦了擦手,随口应付道:“不然呢?上请玉帝下奏阎王为你鸣锣欢呼吗?”
裴知谨:“…………”
她收拾好东西,抱着背包问道:“裴总,你找我干什么?我最近忙得很,我们海上救助平台救助了一头虎鲸……”
——看不见我这张饱经风霜的脸吗?一整套海蓝之谜都救不了了。
裴知谨靠在桌边,看着一旁灯光灼目的养殖缸,不紧不慢地说道:“丁医生说你最近不忙,而且,我看了新闻,那头虎鲸不是早就已经放归大海了吗?”
“……”
好了好了,死基友了。
曲惜珊清了清嗓子,“那我也要回去休息了,我今天赶地铁回家,就不送您了,大门就在那,您好走。”
她说着关了灯,就从他身边疾步绕开。
然而她的速度自然没有他快。
裴知谨一把抓住的她的胳膊,往后一拉,随即“砰”地一声将大门一关。
他后背抵在门上,抱着手臂,不偏不倚地抬眼看着她。
“你躲什么?”
曲惜珊一愣,看着他高大的身形倚在门上,而关掉灯的室内实验室昏暗莫测、隐隐绰绰,连带着他的眼神都渺渺不清。
她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他的目光,口不对心地说道:“我躲你干什么?认识半年了,你有什么能耐我还不知道?”
不就是有点小钱钱吗?
不就是有豪宅豪车吗?
这世界其实是仇富的你知道吗?
裴知谨认真地看着她,虽然此刻光线昏暗,但透过窗外残阳微光,依稀可 见她脸上不自然的红晕和窘迫的神情。
如果说她喜欢他,他不敢有所期待,但如果说她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他是断断不信的。
他淡淡点点头,“没躲就好。”
曲惜珊舒了一口气,“这下可以开门了吧?”
然而他接下来说了句,“过来。”
“……”
过来?
诚如他所料,曲惜珊眼神立刻就慌乱了一下,她紧了紧怀里的包,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她想好了,如果裴知谨动手动脚,她就……
环视一圈,珊瑚砗磲五爪贝、海星海胆大法螺……
倒吸一口气!
没一个能咬人。
太真实。
太绝望。
太心碎。
她好端端地考什么海洋大学?!搞什么海洋生物?
早知如此,应该去野生动物园猛兽区啊。
就在她四处张望,心跳如擂之时,面前的男人忽地就大步走向自己。
曲惜珊颤了一下,往后倒退一步,正好抵住了桌子,退无可退,她警惕道:“裴知谨,你干什么?我们这里有监控的,你……你不要乱来啊……”
话音刚落,裴知谨已然走到她面前,他垂眸蹙眉看着她,沉声道:“你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什么呢?”
“…………”
没想什么,你信吗?
好像不信。
我自己也不信。
见她直愣愣地发怔,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裴知谨抿了抿嘴,沉了口气。
他抬手,轻轻一松,手心里掉出一枚吊坠,落在曲惜珊的眼前。
一个精美的铂金小海星。
海星上镶满了熠熠夺目的小钻,在这昏暗的光线下,却还能折射出绚丽的光芒,似乎能穿透一切壁垒似的,一瞬间牢牢就抓住了曲惜珊的视线。
随着小海星慢慢地转动,正中央还嵌着一颗蓝色的钻石,那种抓取世间所有美好的感觉立刻就在蓝钻的绚烂之下,澎湃而出,如一缕温泉淬在了心头。
男人清润的声音在头顶传来,“低头。”
曲惜珊愣了愣,鬼使神差地就按他说的做了,怔怔地将头低下。
而当他伸手撩开她后脖颈的长发之时,她忽地就醒了过来,立刻就要推开他。
裴知谨腾出一只手牢牢抓住她的胳膊,喉结滚了滚,沉声说道:“别动。”
她真的又不动了。
男人的胸膛就在眼前起伏,淡淡的雪松后调混着尼古丁的烟味,萦绕在鼻尖,竟是意外得好闻。
温暖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脖子的皮肤,曲惜珊不禁一颤,不由自主地往前一 倾,趔趄中慌忙抓紧了他的衣服。
二人同时看向对方。
“…………”
三年前相似的一幕浮上眼前,波浪翻滚之下的海面,她紧紧贴着他的胸口,那是第一次她靠在他怀里……
不一样的场景,不同的心境,却是完全相似的姿势。
曲惜珊赶忙推开他,拂了拂头发。
低头见锁骨处的那枚海星吊坠恍惚着眼睛,她抬手就去解,“你送我项链干什么?我又不是你……”
她一顿,那三个字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