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目紧闭的脸上,却是十分不正常的潮红。
回想起上午的那泼水,曲惜珊再怎么愚钝也知道这脸上的潮红代表着什么。
她赶紧走到床边,伸手就去探他的额头。
似乎有些烫,但她的手本身就偏凉,体感不稳,也不敢下定论。
慌乱转瞬即来,曲惜珊将被子稍微打开一些,手足无措地伏在一边,推了推他。
“裴总?”
“你好像发烧了……”
“你起来……”
“你这有没有药?”
“你先把温度降下去。”
“……”
说 了再多,也得不到一丝回应,只有深深浅浅的呼吸和异常燥红的面庞提醒着她,温度不低。
曲惜珊赶紧下床,跑到外厅的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冻饮料,又拿了一块毛巾包好。
她爬上床,直接掀开了他的被子,便伏身用额头去抵他的额头。
火烫一般的感觉袭来,如她所料,确实是不下于39度的高烧。
而就在她准备抬头去拿冰毛巾的那一刻,与自己额头紧紧相贴、鼻唇交错的男人忽地就睁开了眼睛。
“…………”
第40章 她就这么陪了他一晚上?……
大脑皮层的浅意识, 在男人睁眼的那一刹那,就膨胀了。
纵使额头的温度再怎么滚烫,呼出的气息再怎么炽热, 曲惜珊的心也在顷刻之间坠落在了冰点,脑海里一瞬间的空白和断层,凝固在了思维的表层。
而面前的男人, 眼中的寡淡和凉薄仿佛看不见她一样。
这么近的距离,除了冷漠和疑惑,就剩下了彼此之间浅浅的呼吸交错。
“…………”
长达十秒钟的呆滞, 曲惜珊猛地恍悟过来。
她仓皇抬起头来,正准备翻身下床, 裴知谨却一把钳住她的肩, 欺身压来。
只消瞬间, 当柔和的灯光忽觉刺眼灼目,海浪的声音远去成彷徨聆听, 男人身上的重量如热浪般涌来,低沉的一声闷哼偏响在耳侧。
曲惜珊怔怔被他压在身下。
紧贴的身体如同融化的滴蜡慢慢凝聚。
滚烫与炽热相重合, 眼神与呼吸相层叠。
漂浮在大海上的帆船游艇,此时正如心中一叶小舟,飘零无助。
她睁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 而手中那块包裹着冰冻饮料的毛巾也渐渐被掌心的温度所融化,沁满了冰凉的水珠。
裴知谨眯着眼睛看着她,脸上的潮红因为身体温度的攀升而更加明显。
他轻轻勾了勾嘴角, 炽热粗重的呼吸随着干涸的嘴唇扑在她的眼睫上,拂过一丝淡淡的暖意,让身下的人倏地战栗了起来。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良久, 裴知谨微微抬了抬身体,手肘撑在她头的两侧,低声道:“这么喜欢我的床?”
曲惜珊愣了片刻,她的长发披散在床单上,原是洗发水的清香,却在此刻弥漫上了情|欲的味道,让她蓦然就涨红了脸。
她用力推了推裴知谨,见他纹丝不动,反而眼神中更增添了一份探寻,她不由有些恼怒道:“你发烧了你知不知道?”
他挑了挑眉,“所以呢?”
曲惜珊将右手抬起来,手上的那块毛巾早已因为液化作用而湿哒哒地摊在掌心。
“给你降温。”
裴知谨看 着那块白色毛巾,眉头微微舒展开。
他仔细凝视了她片刻,反手一撑,翻身而下,坐在了床沿。
他揉了揉太阳穴,淡淡道:“不用,吃了退烧药。”
“…………”
曲惜珊在床上愣了两秒钟之后,赶紧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仓惶跑向门口。
刚及门边,心虚感袭来,她脚步一顿,又回头看去。
朦胧的月色下,裴知谨坐在床边的背影,显得格外萧条。窗外隐约可见的浮光掠影,却恍得让人眼睛酸涩不已。
本以为刚才如此亲密的接触,会让她羞赧于面对。
但看见裴知谨因为自己的一时任性而受凉发烧,反倒让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混沌迷茫的状态。
昏暗的台灯将这个卧室映衬得幽幽静静,台灯的一侧,一盒开封过的退烧药摆在那。
曲惜珊垂眸深思,指尖摩挲在衣角两侧,待仔细忖度了片刻之后,她硬着头皮拿过那块毛巾,包起冰冻饮料。
等了一会儿,她走过去将毛巾按在他额头,低声道:“物理降温更快一些。”
突如其来的冰凉让裴知谨忽地一震,似乎是惊讶她居然还没有走,他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欣悦,然后接过毛巾,抬眼看了她一眼,“不睡觉?”
“睡不着。”
“怎么了?”
“那个……”曲惜珊语塞了一下,抿了抿下唇,道:“想跟你道个歉。”
说完,她窘迫地看了他一眼,试探性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肩。
见他没有反应,她侧过身子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干脆蹲下来,抬脸看着他。
男人的胸口在月色下隐隐绰绰,他垂眸看来,滚了滚喉结,“你不是早就想泼了吗?”
几个月前的那一幕转瞬间就浮现在了脑海里。
而那杯没泼出去的酒,如今却变成了一道浇灭心火的浪花。
曲惜珊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的冷淡,也实实在在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啊,却对她趋近于无止境的满足和纵容,然而只因自己一时的误解,就将那簇火花给冲磨殆尽了。
曲惜珊咬了咬下唇,愈演愈烈的挫败感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席卷在内心每一个角落。
她苦涩地磨了磨嘴角,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罕见的低声恳求,还带着一丝软绵绵的哭腔,让裴知谨心里诧异一颤。
他下意识地去看她的眼睛,见她 委屈尽显,心不由就软了。
然而想起苏铭炫那句“晾着”的至理箴言,他又按捺下心中的不忍,淡淡道:“我没生气。”
“……”
“真的。”
“……”
他确实没生气,相反还十分高兴。
曲惜珊愣了愣,在她的感性思维里,他的没生气就是生气的意思,只是不屑于和自己发作而已。
时光看淡,夜色渐浓,月光倾泻在整个卧室,更显得淡薄如水。
她抿了抿嘴,垂头低声道:“那你早点休息吧。”
她说完,便到外面提了一壶温水进来,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拉了拉他的胳膊,“床头有水,多喝点。”
“嗯。”
裴知谨简单回应,没有再看她一眼,便又躺回来床上,将被子拉到胸口,闭上了眼睛。
“……”
挫败感和失落感交糅杂错,曲惜珊将一股酸楚憋了回去,便准备离开,然而看到他面色的潮红久久不散,还是放不下心来。
床上的男人呼吸声逐渐均匀平缓,她将门轻轻关上,把房间里的温度调高了一度,然后多拿了一条毛巾轮换着冰冻,敷在他的额头上。
做完一切,她将旁边的单人沙发推过来,坐在一旁守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毛巾换了几条,温度试探了多少次,待男人的体温终于趋近于低烧的范围,曲惜珊困得直接就伏在床边沉沉睡去。
-
翌日的清晨,天边日出的序幕缓慢被拉开,第一束阳光越过海面,将耀目的波光反射在卧室的墙上,照醒了熟睡的男人。
一觉醒来,裴知谨只觉得右手酸麻发胀,重物的压制力萦绕在整个手臂上,再多一分,这条手臂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
他皱了皱眉,稍稍抬身侧脸看去。
曲惜珊正抱着他的手臂静静酣睡着,嘴唇上的一丝口涎落在他的衣袖上,浸湿了一小片。
本是一场温馨,而她紧蹙的眉头却将他的心疼扩大到了最大化,一颗心直接就绷在了弦上。
……她就这么陪了他一晚上?
裴知谨稍稍动了动胳膊,却发现她睡得极沉,以至于他将整条胳膊抽出来的时候,她都一动不动。
他翻身下床,绕到她身后,在她耳边轻声道:“曲惜珊,到床上去睡。”
“……”
“乖,听话。”
“……”
好不容易进入梦乡的人哪能轻易唤醒,曲惜珊偏了偏头,眉头蹙得更紧,不耐烦地嘟囔了句,“……别吵,烦死了。”
“……”
脾气还在。
他弯下身,拦腰将她抱在怀里,而她也只闷哼一声,任由 他抱着自己放在床上,迷迷糊糊之间还说了句“谢谢”。
裴知谨不禁哑声失笑,看着她熟睡的模样,他想揉揉她柔软的发顶,又怕吵醒她的酣眠。
辗转忖度之下,他弯下腰,在她额头上留下轻轻一吻。
这个吻,只让她在梦中品尝。
帮她把被子盖好,又拉上了窗帘,裴知谨这才转身出门,来到首楼甲板上,点了一根烟。
眼前缥缈着晨曦的薄雾,阳光洒金铺满整个海面,一夜的沉睡,一夜的守候,洗涤了他仅剩下的最后一点执念。
待他抽完这根烟,他就去哄她。
把她放在掌心里宠。
要什么,给什么。
-
似乎有着潜意识的呼唤,耳边嗡鸣传来,曲惜珊没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她怔了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睡在裴知谨的床上,立刻就去看身边……
还好,没人。
她揉了揉酸麻的脖颈,掀开被子慢吞吞挪下床。
待走到窗边,才发现刚才一声声的嗡鸣是裴知谨的手机在震动。
苏铭炫的电话。
小苏总?
这人除了喝酒打牌,还能有什么着急的事?
居然这么早打电话?
眼下裴知谨不知道到哪去了,估计苏铭炫是有什么急事,曲惜珊赶紧先接了起来。
正要说“裴总不在,我去找”的时候,电话那边就传来苏铭炫轻佻浮躁的声音。
“裴总,我跟你说的方法奏效吗?”
“曲惜珊那种钻牛角尖的科研人员,你没法跟她面对面正常交流,晾着就行了!“
“等她觉得自己凉透了!哎嘿,她就来找你了,哈哈哈………”
“…………”
晨曦冷霜,然而身体上的凉意哪能比得上心凉得快,尤其是那声“哈哈哈”,正如一个悬挂在头顶的水球,针一戳,“嘣”地一声就在她脑袋顶炸开了。
疑惑了一晚上的问题忽然之间就大彻大悟了。
难怪这男人态度遽变得让她措手不及,原来背后有个狗头军师啊!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之声,隐约听去,应该是几个男人在叫嚣喧哗。
呵呵,还不止一个军师,这是组了个军师联盟!
几个男人商量着怎么晾着她、冷着她,好让她后悔得捶胸顿足,然后大声喟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见这边毫无回应,苏铭炫的漂浮的声线立刻又扬高了几分。
“裴总?说话呀,高兴死了?”
“…………”
曲惜珊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他是快死了。”
冷淡的语调顺着抽搐的信号传入了苏铭炫的耳朵 里。
正如突矢冷箭,不偏不倚就插在了他的耳膜中央,然后哧溜一下又从另一只耳朵穿出,大脑瞬间就飕飕灌风了。
时间在这一刹那静止了下来,如果苏铭炫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一定是幻觉,甚至他觉得出现在电话那头的人,就是一个幻觉。
他滞了三秒钟,待反应过来对面是谁的时候,那种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求生欲立刻砰然而出。
“……嫂子,这馊主意我出的,不管裴总的事,你别跟他闹,有什么气冲我来。”
还挺仗义。
曲惜珊笑道:“小苏总,早上好呀。”
声音软甜,然而这句话的语调听上去,却无异于——小苏总,一路走好。
苏铭炫正想再说点什么挽救一下,哪知曲惜珊直接就挂断了电话,连个机会都没给过。
挂了电话没多久,曲惜珊正准备回自己房间,就见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裴知谨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脸上的燥红消减了不少,只是嘴唇的干涸和微迷的眼神还透露着他的烧没有全退。
闻着那股淡淡的烟味,曲惜珊不用想就知道他刚才去干什么了。
烧都没退,就耐不住烟瘾一大早跑出去吹凉风抽烟了!
不懂就问,他是不是很享受发着高烧躺在床上被人伺候啊?
既然如此,他直接瘫痪了多好!
“醒了?”
裴知谨笑了笑,便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他在甲板上想了许久,晾着她,对他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他快步上前,正伸开双臂准备将她拥入怀中,就见她忽地往下一躲,径直绕过了他,“没醒,我梦游呢。”
裴知谨愣在了那。
他只抽了一根烟的功夫,怎么局面又发生了逆转?
你推我还。
这玩的是太极吗?
他阖上眼,双手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夜里的温存太过于真实,那种被软绵绵的撒娇所包裹的心登时就开始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