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这男人会哑口词穷,却没想到他直接说道:“我跟你们领导打过招呼了。”
“……”
“以世洋之心特聘顾问的名义。”
“……”
“一周的假期。”
“……”
说完,他抬手遮阳,眺望了一下湛蓝的海面。
男人胸口紧贴着白色衬衫而起伏,线条流畅的脖颈,裸露在外的锁骨,突出的喉结,无一不散发着淡淡的男性荷尔蒙之息。
然而落在曲惜珊眼里,却是让她第一次觉 得官僚作风和万恶资本家相结合是多么的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她张了张嘴,诧异地看着他。
那狗模样就跟等着天上掉一块馅饼砸他脸上似的。
而这块馅饼就是她的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带薪度假,费用全包。
凭心而论,这得是多么仁慈的老板!副业是开同仁堂吗?
这时,游艇的速度忽然放缓了很多,原本达到十二节的巡航速度遽然下降,发动机的声音骤然停止,仅仅保持着帆动力的两到三节的速度。
曲惜珊惶然看了看周围,却见一片风平浪静,不由问道:“怎么停了?”
罗经甲板忽地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曲惜珊抬眼一看,几个船员正在收起风帆。
游艇几乎完全停了下来。
裴知谨拉了一下她的手腕,朝主甲板扬了扬下巴,“走吧。”
“去干什么?”
她愣住,茫然四顾。
停在这里,海钓吗?
男人回眸凝视她,“观鲸。”
似乎是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下一秒,他阖了阖眼,眼中闪过一丝斟酌的味道,继续道:“信我,嗯?”
曲惜珊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好奇心使然,暂且信他一次。
三层甲板设有一个出舱式液压折叠观景台。
按动按钮,右侧船舷的自动门缓慢打开。
看着几乎就在眼前的静谧海面,曲惜珊怔了片刻,她缓步上前,凑身在护栏边往下看去。
这片海域她从未来过,宽广无垠之下,大海蕴藏的秘密数不胜数。
而正是这幽谧,让她好奇。
曲惜珊蓦然回头看了一眼裴知谨。
他松懒地靠在墙上,双手插袋,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海面波光倒映,潺潺水影之下,整个人都沐在一片淡金色的雾光中,细细看去,轮廓温暖而明朗。
就在二人眼神交汇之时,平静的海面忽然就有了动静。
曲惜珊惊了惊。
正想往后退,就倏见一片黑色背鳍划过。
再下一秒,黑白相间的吻部扬起一道水涟,黑背拱出水面,尾鳍入水之时绽放出一大片晶莹的水花。
一头年幼的虎鲸探出头,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
“……”
她一愣,忽地想到了什么,立刻就去看虎鲸的左鳍。
清晰可见的伤痕。
所以这是……
曾经她参与救援过的那头虎鲸?
小虎鲸再次张开嘴,满是尖牙的嘴又一次发 出尖锐的叫声。
曲惜珊晃过神来,兴奋地伸手去触碰它的吻部。
阳光中,海水弥漫着淡淡的咸腥味,却又有着止不住的甜涩感。
短暂的重聚喜悦之后,她回头诧异地问道:“你怎么找到的?”
喜悦落在眼中,藏不住,掩不尽。
裴知谨踱步而来,低头看着她,笑了笑,道:“它们喜欢跟船,三年前,你跟我说过。”
男人温热的呼吸,伴着淡淡的腥涩海风,萦绕在最为敏感的脖颈,她不由一颤,往下顿缩了一下。
莫名的尴尬让曲惜珊心中遽然一搐。
她抿了抿嘴,拿出手机,“我拍个视频,实验室的人都挺想它的,尤其是陈炜,他那人吧……太过感性……”
裴知谨看着她录视频,眉头一蹙,“相机呢?”
曲惜珊一愣,哑声道:“没……带。”
他淡淡挑了挑眉,“不想用?”
她踌躇道:“我觉得手机就够了,你那个太高端了,我用不好。”
裴知谨垂眼深思,捏了捏眉骨,沉声道:“下次带上吧,之前采访我的记者也是用的这个型号。”
闻言,曲惜珊脑子里“嗡”得一下就短路了。
如果不是此时此刻她探在护栏上,上半身的酸麻提醒她不是在做梦,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觉得眼前景象全是海市蜃楼了。
呵……
呵呵……
呵呵呵……
难怪他会买台相机给她,搞了半天是覃千千同款啊!
真没想到这妹子还有带货的潜质!
这么会带货怎么埋没在滨城电视台了?
应该去佳琦直播间啊!!!
曲惜珊沉了沉气道:“记者同款是吧?”
裴知谨略有些诧异她会接过这个话题,微微点点头,“对,他说很简单,如果你不会,我让他抽空教教你。”
“………………”
教她?
让覃千千来教她???
小虎鲸拍出的水花,惊扰了鱼群,倾泻在暗礁,阳光还来不及绚出一道彩虹,海风便已在层叠的云层中喘息。
然而曲惜珊简直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她压下情绪,回头道:“让她教我?教我拍什么?拍你的裸|照吗?”
“…………”
裴知谨怔了片刻,这无端的怒火又悄然而起,让他摸不着思绪。
如果不是喜欢,如果不是深入骨髓的喜欢,他的耐心早已耗完。
他沉声道:“曲惜珊,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心知肚明。”
“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啊,就是 觉得上你这艘游艇的人不应该是我,你应该把那位同款相机的记者带上来。”
裴知谨莫名遽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嗤笑,然后揉了揉她的头顶,“我怎么觉得有点酸呢?”
曲惜珊微微阖了阖眼睛,脑海里杂七杂八的画面一涌而上。
她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道:“对,我是酸,不止酸,我还嫉妒呢,嫉妒你这五个亿美金的帆动力游艇!你这人很搞笑哎,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那江南号还没首航呢,LNG还没竣工呢,这边帆动力游艇都搞到手了!裴总,你真厉害。”
听她如海覆之的长篇大论,连气都不带喘的,裴知谨忽然觉得她的酸点有些匪夷所思。
以船拟人?
所以……
她在跟一艘游艇吃醋?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也顺着她的话道:“曲惜珊,如果你喜欢大海和鲸鱼,我可以给你买游艇,依照你的喜好和想法,想买几艘买几艘……”
“……???”
“但是随行出海,船宿过夜,你的客户,只能是我……”
话音刚落,曲惜珊忽然就觉得裴知谨这个人在她心目中仅存的形象,就剩下一个细胞核那么大了。
财阀当道。
专断独|裁。
占有欲极强。
简直不可理喻。
曲惜珊回过头,沉着脸摸了摸小虎鲸的头部,呼吸孔的一开一合,欢愉的鲸豚叫声,却让她心中酸涩翻涌而至。
她咬了咬牙,抬手一个掌心朝外的动作。
下一秒,小虎鲸立刻跃海而出,白色腹部展露在眼前,黑色的双鳍摆动起来,巨大的鲸体黑白相交,在阳光下迸发出千万耀眼的闪光点。
“哗啦”一声……
虎鲸入海的一瞬间,激起一道巨大的水花,直接就将站在外侧护栏边的男人淋了个透……
“………”
“???”
随即,小虎鲸又复出水面扬声一叫,似乎邀功请赏一般地讨好。
曲惜珊看着面前的男人,见他从头到脚都湿了个透,浑身上下尽是被海水浸湿的狼狈不堪,眼中不禁一怔。
而裴知谨也满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仿佛刚才的那一幕就像是一场转瞬即逝的烟花,原本的浪漫顷刻间就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冰冷刺骨的凉薄。
二人目光相交,眼神相触。
海风吹拂而过,将单薄的白色衬衣吹得更加湿冷。
曲惜珊僵了许久,才将将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做了什么。
她忽地转头跑 向了内舱,头也不回地攀着楼梯往主甲板而去。
“…………”
发间的水一滴一滴往下落,顺着脸颊,流过下颌,脖颈,胸膛……
腥咸的海水透过微微张合的嘴唇,浸入口中,触及到味蕾苦涩的临界点,再看着她逃离一般的背影,裴知谨忽然觉得无比心寒。
她可能自始至终对自己就没有半分的感觉。
也许在她心目里,他的一封推荐信,都比他本人要重要得多。
而反观一旁的那头虎鲸,正欢呼雀跃。
与之相对比,自己这副尴尬之景,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她这几天的反常,着实已经让他的耐心到了一定的境地。
然而他努力探索,却只在她的表象斡旋迂回,终是无法企及她的内心。
这么久了,他算是明白了。
曲惜珊宁愿泡一条鱼,也不愿意泡他。
一个水花,把他淋得透心凉,连呼吸都感受不到一丝热气。
苦涩顺着喉咙,漫延至五脏六腑,腐蚀各处。
怔了片刻,正准备回身进船舱,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曲惜珊拿着一条宽大的白色浴巾匆匆而来,脚下一滑,差点摔在楼梯上。
她稳住身形,抬眼看见裴知谨还站在液压折叠观景台的一侧,赶紧加快了步伐,直接就把浴巾往他身上一裹,焦急催促道:“快进去,小心着凉了。”
然而男人纹丝不动,只满面疑惑地看着她。
她用力推了推,几乎都快攀到他身上了,明显带着一丝啜音,“你听话……”
待进了外间客厅,她又多拿了一条毛巾披在他身上,调高了房间里的温度,将窗户一关,回过头来就帮他解衣服扣子。
看着她微微有些颤抖的十指和苍白的脸色,裴知谨忽地握住了她的手。
曲惜珊一颤,待发觉男人的胸口就这么坦诚相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慌乱无措地脱他的衣服!
她猛地缩回手,转身道:“你自己脱。”
沉默了一会儿,身后传来解衣服的声音和海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曲惜珊背对着他,眼睛却怔怔看着面前的电视荧幕。
她之前换台停留的滨城电视台,此时此刻,新闻栏目正切换到记者采访的画面。
画面中,身后的那个男人,一身被自己诟病的着装,金丝边领带,孔雀石领带夹,鳄鱼皮袖扣,西服外套的口袋里还塞着一块淡蓝色的方巾。
而他旁边坐着的,则是一个年轻的男记者,字幕打出 ,姓韩……
“…………”
她微微一怔,脑海里不由闪过几段难以拼凑的画面。
姓韩的记者。
他要求隔了两日的采访。
只露了一面的覃千千。
……
……
看着眼前的画面,男人从容的谈吐和韩记者儒雅的问话,曲惜珊的眼神瞬间就呆滞住了。
她遽然回头,“采访你的不是覃千千吗?我那天明明在世洋门口看到她了……”
然而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一幕,简直比电视机里的画面还让她震惊。
裴知谨裸着上半身,腰部缠着一条厚厚的白色浴巾,正用一条毛巾擦拭着潮湿的头发。
见她回头,他手中一顿,下意识地就去看她的眼眸。
曲惜珊滞了片刻,目光流连,停留在他曲线分明的腰线之间,清晰可见的腹肌因上臂的用力和受凉呼吸的调整,更加突出有致。
“……”她顿了顿,抬眼去看他。
四目相对,目光交错磨合。
裴知谨凝视着她,刚才她说出的那句话仿佛就像上了弦的箭,不偏不倚地就刺破了他心中的疑惑。
冗长的沉默之下,似是这几天的误会都在瞬间土崩瓦解。
裴知谨只觉得各种况味难以琢磨,被平白无故泼了一身的水,居然只是因为她吃错了醋!
想笑,又想不出来。
然而回想起几个月前,对比起那杯差点泼他脸上的酒,这次从头淋到脚,忽然又觉得释然了。
见她踟蹰不定、欲言又止,他无奈笑了笑,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问道:“想说什么?”
曲惜珊回过神来,忽地就收回了视线,慌乱地就看向窗外。
“这个……那个……”
暧昧不经意间就在整个房间内开始漫延。
她虽然看着窗外,却余光可见男人擦拭头发的身影在一边止不住地晃动。
男人的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手臂的线条,腰部的轮廓,垂眸的侧颜……
慌然立刻从心底悄然而生。
“我想说……”
她犹豫着,小心翼翼地低声道:“我什么都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