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在这里跟我玩什么文字游戏!”
张怀恩恶狠狠瞪着她:“你这找法还不叫搜身叫什么,啊?照你这么说,杀人犯是不是都不该称他们是杀人犯,他们只是拿刀捅了别人而已?”
叶迦头头是道:“这怎么能一样?张导,我只是不想耽误拍摄进度而已,我也是为剧组着想。”
张怀恩用力闭了闭眼,压下自己的暴脾气:“别跟我找这么多借口,你什么目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现在,赶紧给人道歉!”
叶迦咬着牙不肯吭声。
张怀恩忍着怒意还想说什么,却见那边宋星澜整理好南初的衣服,半拥着人径直往外走,显然已经不打算把人留下继续接下来的戏份拍摄。
“宋总。”他皱紧眉头把人叫住:“南初今天的戏份还没有完成。”
“所以呢?”
宋星澜偏头看向他,面无表情:“张导,你不会以为出了这样的事,一句道歉就能解决吧?”
道理张怀恩自然也懂,本想先暂时稳住,等完成工作后再做处理。只是他没想到宋星澜态度这么果决,嘴角拉得笔直,沉默着没说话。
宋星澜收回目光,一手紧紧搂着南初肩膀,十足保护意味的姿态:“这件事情南初不接受和解,张导什么时候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了,什么时候再继续拍吧。”
说完,不管张怀恩什么反应,直接将女主角带离了片场,留下剧组上下面面相觑,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忍不住暗暗感叹一句:
冲冠一怒为红颜,大佬果真牛逼。
宋星澜是商人,加上行事低调很少露面,以至于许多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整个剧组除了南初白倾倾和导演张怀恩,估计就剩唐梨认得了。
身为编剧,她完全不担心因为女主角的离场会导致拍戏延误,只觉得凝神解气,通体舒畅。
抱着剧本看向尚且不知自己闯了什么大锅,还是趾高气扬翻白眼的叶迦,嘴角一弯,笑意更深。
要是她没猜错,这位祖宗怕是要“大祸临头”,没几天可高兴的了。
...
南初能感觉得到星澜生气了。
还是非常生气,非常不好哄的那种。
从剧组到回到车上,星澜一句话也没有跟她说,步伐很快,她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车子里开着空调,温度上升得很快,跟外面的寒风呼啸完全是两个世界。
南初身上还穿着剧组里很厚的狐狸毛外套,在外面很暖和,在车里就有些多余了。
但是她不敢脱。
或者说,她现在怂得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
星澜一直没有说话,她就觉得头上仿佛压了一座无形的大山,艰难呼吸着车内的低气压,心里七上八下的着不了陆。
她宁愿星澜骂她,吼她,质问她,对她发脾气......
不管怎么样,都比现在这样无声的惩罚来的好啊。
车子停在路边临时停车区,旁边时不时有车辆飞驰而过,卷着已经破损不堪的落叶向前翻滚,闷闷传来两声微弱的喇叭声,对打破这场凌迟一般的沉寂没有丝毫作用。
一分钟被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忍过几个世纪,南初实在忍不住了。
“星澜,我们不要回家吗?”
“不是说大家都很照顾你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南初带着试探的微弱嗓音被低沉喑哑的男声完全压下。
南初立即收声,缩了缩脖子装作方才开口的不是自己。
怂像毕现。
星澜手虚虚搭在方向盘,脸上像是结了一层不可见的冰霜,冷得吓人,无意识不断敲着手下物体的五指暴露了他深藏的烦躁。
“我说过有事就要立刻给我打电话吧?”星澜侧目看着她,一字一句:“为什么要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不是星澜,你听我解释。”南初忍着满心惶惶不安,揪着衣摆的手用上力气,指节隐隐发白:“我没有说谎,大家真的都很照顾我...叶前辈,她只是一个例外...”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星澜不肯放过她,就算是逼问,也一定要听到一个答案才甘心:“为什么不找我?南初,明明你自己答应过的事情,也可以说话不算话的吗?”
“可是,这在我看来真的不算什么啊。”
南初没有勇气去看星澜的眼睛,只能垂着眼将视线焦点聚集在自己的手上,认真对他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只是找个东西而已,没有打没有骂,也没有说很难听的话嘲讽我,找完了,事情也就过去了,忍一忍,就能风平浪静的,这样真的不算是欺负。”
随着她话音落下,车里再次安静下来。
星澜死死盯着她,目光如同涌动泛滥的漩涡,深沉复杂得可怕。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明明所有一切都是七年前的模样,却还是让他感到了浓郁不可忽视的陌生。
这股情绪来得离奇,他摸不着头绪,找不到解决方法,甚至无力将它甩开。
忍?
这个字眼怎么会出现在她身上?
从几时开始,记忆里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任性娇气,天真烂漫的小天鹅也会心甘情愿忍受莫须有罪名的委屈,会说出不打不骂就不算欺负这种话了?
有些念头牵一发而动全身。
星澜不可控制地想起两人七年后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想起南初亲口说她在法国的兼职经历,想起她收到曾经最爱的裙子却不见欢欣的模样......
比眼睁睁看着她受人折辱更难以忍受的憋闷心情涌上心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也让他心情更加沉重烦躁。
“为什么?”他忍着暴躁问她:“为什么要忍?”
“能忍就忍了,没有什么原因啊。”
南初努力笑一笑,语气仍旧是一贯的轻松,却掩埋不住其中潜藏的低落:“星澜,其实真的没什么忍不了的委屈,地球也从来不是围着一个人转的。”
回家的路上,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南初看了一路的行道树,那些树叶都快掉光了,环卫工人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到家,下车。
两人走进正门入口,一路沉默的星澜忽然没头没尾问了她一个很跳跃的问题:“你在法国时,念的哪所学校。”
“里昂国立。”南初下意识答完,才想起问他的目的:“怎么了吗?”
“没什么。”
星澜推开门,饭菜香味扑鼻而来:“现在去吃饭,不用等我。”
扔下这句话便径直上楼回了书房,反手关上房门的同时拨通许怀然电话。
“喂老宋,中午好啊,吃饭了吗您?”
宋星澜没心思跟他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你那位暂时住在你房子里的朋友是里昂国立的学生对吗?”
许怀然:“是啊,他跟他男朋友都是,怎么了?”
“如果我想要知道一个已经从里昂国立毕业的人从入学以来到去年在法国的经历,能查得到么?”
“这个.......”许怀然转着眼珠认真想了想:“我觉得应该可以吧,法国又不大,而且我那朋友会来事儿,在里昂还人脉挺广的,你要查谁?我一会儿就帮你去问。”
星澜:“南初。”
许怀然:“......……?”
第29章 . 原谅
许怀然的动作很快, 或者说南初在法国这几年的经历太过直白,以至于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就能轻松了解到大概。
“星澜,中肯建议一句,要不当初挠你那事就算了吧。”
次日下午,许怀然给宋星澜打电话,开口就是这意味深长的一句感慨,听得宋星澜眉头皱紧,不耐烦地催促:“说重点。”
许怀然说:“重点就是南初在法国这些年的经历跟你想象中的风生水起天差地别,完全,完全, 完全不一样。”
宋星澜独自坐在书房面对着已经黑屏的电脑, 五指置于桌面有节奏地敲击着, 闻言心中烦躁更盛:“别卖关子, 快点说。”
“行。”许怀然清了清嗓子,说:“那我说了, 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事实真相, 可能跟你设想的, 有亿点出入。”
“南初在法国时的家庭情况了解不到太多, 因为她到法国没多久就从家里搬出去一个人住了,房子租在学校附近一栋旧楼,环境不是很好,唯一胜在租金便宜, 离学校近,想必她也是看中了这两点,才会选择那儿。”
“不可能。”星澜听到这里下意识反驳:“我知道她, 她不可能会因为租金低廉选择住在条件那么差的地方。”
许怀然意味深长哦了一声:“你知道她不会为了节约钱委屈自己,那你知道她当时半工半读,最夸张的时候一天要做三份兼职,整日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只能睡三个小时么?”
指尖敲击桌面的咔嗒声骤停。
星澜面上聚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更多的是不相信:“怎么会......她和她母亲不是被她的亲生父亲接走了么...”
“不管你相不相信,事实摆在这里,星澜,你要是连这个都没办法接受,后面的对你来说更是天方夜谭了。”
许怀然叹了口气,尽量保持语调平稳,想要给他更多缓冲的时间:“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南初在大学时很受欢迎,性格也很活泼开朗,但是在她法国的同学眼里,好像并不是这样。”
“从入学开始她的性格就异常孤僻,经常一天都听不到她说一句话,在学校一直独来独往没有朋友,除了上学,就是兼职赚钱,大家甚至都在背后猜测她是不是有自闭症,又或者抑郁症,因为正常人真的不可能把自己封闭成这样。”
“她专业成绩很好,毕业就进了里昂很有名的芭蕾舞团,还是跳的白天鹅的位置,但是这一切并没有让她的生活好转,反而变得更糟糕。”
“舞团的演员有很严重的国籍歧视,南初是全团唯一一个亚洲人,又担任着挑大梁的舞位,加上性格不讨喜跟大家都合不来,没多久就遭到全团孤立。”
“女生之间的孤立有时候真的挺可怕的,绝对不单单是像学生时代那样召集众人不搭理你,给你心理压力,背后耍阴招层出不穷,为了把她赶出舞团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而且据南初曾经室友说,她曾经......自杀过两次......”
再平缓的语调也掩盖不了这些在星澜听来几近骇人的真相。
许怀然使命完成,有心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道该从安慰起。没有落在自己头上的不幸,不管如何说,都脱离不了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于是思来想去,索性闭嘴挂了电话,放他一个人清静。
书房彻底安静下来。
宋星澜失焦地看着空无一物的电脑屏幕,脑子里像是被密密麻麻的东西挤到快爆炸,等他想要仔细清理一遍时又变成了空白一片。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他娇生惯养的小天鹅,不是应该到哪里都呼朋唤友,过得风生水起么?
她一直都是小太阳啊,怎么可能跟孤僻,抑郁沾上边?
明明曾经连手被烫到都要跟他撒娇耍赖求着哄半天的,怎么能做到把自己逼成那样,怎么能不顾身体不分昼夜的兼职,怎么能被其他人那样欺负,怎么能有勇气,
——自杀?
从没在念头里出现过的字眼被强行灌输进来,如同硬生生挖开血肉塞进的刀片,不能想不能碰,一碰,就会被割得疼入骨髓。
从出生起就被笼罩在阳光下,那么乐观无忧无虑的人,是有多绝望,才会连命都不想要了?
是,他恨她的不告而别,恨她可以那样干脆丢下他一个人离开,恨她自作主张决定了他们的未来,甚至在那个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的夜里怀着满腔恨意期望她也能同自己一样困于过去不得安稳——
如今期望既成事实了,他却半点感觉不到快意。
丢失的心脏回来了,却变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放在胸腔抵不住寒冷,一阵风就能将它掏空,穿堂而过,刮开更大的伤口,能疼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捂着眼睛久久坐着,像是被抽去看灵魂的傀儡,脑子里杂乱的思绪犹如走马灯一般飞快倒退,交织,纠缠,破碎...
到最后却剩下一个念头:
南初,
我宁愿你忘了我,没心没肺无忧无虑过了这七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耗时耗力磨出一把刀,这样剜剐我的心脏。
......
星澜在书房一直呆到傍晚。
昨天的事不确定有没有翻篇,南初不敢敲门打扰他,上餐桌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楼上书房传来开门下楼的动静。
星澜脸色不大好看,南初一看见,心里就更没底了。
试图缓和气氛,动作轻快帮他夹菜:“张姨说,这是她新学会的杭州菜,甜口,你应该会喜欢的,要不,尝一尝?”
菜刚放进碗里,星澜忽然掀起眼皮看过来,复杂沉郁的眼神让南初顿时一个激灵,迅速收回手:“不喜欢也没关系,还有其他的,呵呵......”
星澜始终没有开口,但是周身环绕的低气压一点也不含糊,南初顶着压力吃了两口,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书房被寒潮突袭了是吗,明明上午时还没有这么生气的啊。
归根究底没有金主花了钱还要倒贴哄小情人的规律。
南初深谙此理,加上实在顶不住低气压的折磨,默默放下筷子,再次诚恳地为自己的错误致歉:“星澜,对不起,下次一定不会再犯,你就别生气了。”
“没生气。”
宋星澜干巴巴扔出一句话,语气生硬,口是心非的意味太浓了,让人想忽视都不行。
南初:“......”
如果这还不叫生气,那么怎样才叫生气......
宋星澜也察觉到自己言辞和语气的矛盾,揉了揉鼻梁,神色多了两分烦躁:“别多想,跟你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