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自己,这就是他生命中的女人了,这辈子都得跟她交代了。
一个人想要什么,他就会收获什么。种什么因,结什么果。
但如果一个人浑噩半生,并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那么结果往往会脱离本轨。
肖冉是个目标明确的人,但他不是。
结婚五年后,訾岳庭才终于发现这个真相。
为了这段婚姻,他牺牲了自己所有的灵感、梦想与追求,最后得到的是肖冉的离开。
他不再画画,于是也失去了吸引她的能力。
她爱的是才华横溢的艺术家,而不是生活里平庸的丈夫。
他想要的是生活,而她想要的,是源源不断的爱。
第12章 . 婚姻 给彼此一个解脱。
林文彬的电话打破了画室里的清净。
上来便是质问的语气,“到门口了怎么不进来?”
訾岳庭料想林悠应该已经把画交到了林文彬手上,也解释过了之前的种种误会,他揉了揉眼眶,说:“没心情。”
是真的没心情,而非托词。
白天他刚和肖冉办完手续。离婚,外加注销户籍。
林文彬说:“汪虹新排的话剧下周开演,还想说拿两张票给你,到时带上许彦柏一起去看。”
訾岳庭会意:“哪一天哪一场,你提前告诉我。”
挂掉电话,庭院中月色正浓,饥饿感随之来袭。訾岳庭在手机上搜索,发现距离最近且尚在营业的餐饮店,居然是那家麦当劳。
许彦柏跟朋友进城玩去了,不过十二点不会回来,訾岳庭决定开车去买点吃的。
外头雨停了,訾岳庭降下窗户,任由风打进车里。
雨后的氤氲,让他想起了北川,想起了小坝乡,那群可爱质朴的学生,学校的校长、政委,看门的羌族大叔,食堂烧菜的阿姨……都是非常好的人。
这几年,他已很少再去回想关于那里的一切。或许是因为见到了林悠,他才会频频触景生情。
她身上还有大山的气息,原始自然,未经雕琢,并没有被城市文明彻底腐化。
生活不会轻易改变一个人。多数时候,改变,往往来源于自我的选择。
结婚以前的訾岳庭,骨子里是反叛的。性格扭拧,愤世妒俗,不肯屈膝从流,不肯与社会和解。放着大好的前途和生财之路不要,跑去山里支教。
乡村振兴离不开教育,这是当时的主旋律。但这世道,不是谁都想当活雷锋。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的道理,他不是不知道。
但他还是选择了义无反顾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年轻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
在北川,他画出了自己最满意的一幅画——山月。
然而那幅画里,并没有山,也没有月。
那是一种抽离了具象表达的意识形态,月的静谧,山的露气,全藏在了笔触和色彩里。
北川是他一辈子都记得的地方,不仅仅因为那副《山月》,那段支教旅程,更因为那场所有人都知道的灾难。
六十秒的地震,让一群人拼了命要走出这座山,也让一群人拼了命要进山,去追寻所谓的新闻自由,艺术自由。
他们向历史发问,英勇无畏地寻找真相,然后被重重击倒。他们注定失败,因为他们身躯弱小,力量微弱,不足以击打铜墙铁壁。
他们是时代的前浪。
时代的风沙吹过,终会覆盖所有尸骸。
广阔的大西北,又何缺无名冢?
当訾岳庭洗尽铅华回到锦城时,肖冉告诉他,她怀孕了。他陪她去医院做检查时,意外查出了乳腺癌,因为怀孕不满三个月,医生建议终止妊娠。
那一天,在医院的走廊上,訾岳庭做出了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先领证,再治病。我陪你。”
那一年,发生了太多地覆与天翻,那场毫无征兆的灾难,訾砚青的猝然离世……崩塌的不只是一砖一瓦,一墙一楼,而是无数人的生活。
他需要走出伤痛,汲取慰藉,所以茫然地决定成家,开始新生活,承担起一个男人应承担的一切,砥砺前行。
他也说到做到了,放下手上一切事业,专心陪肖冉治病。
病情发现得早,没有转移到淋巴,只要及时治疗,高概率可以痊愈。肖冉年轻,身体扛得住,病能治好,唯一的遗憾是愈后的五年内都不能怀孕。
訾岳庭没想急着要孩子,可家里的老人急,肖冉也急。
手术后,肖冉变得消极躁郁,越来越不自信,开始痴迷医美整形。她害怕身体上的改变会令他失去对自己的兴趣,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他身边是否有别的女人,渐而到了病态偏执的地步。
訾岳庭只有不厌其烦地解释,一遍又一遍,“没有别人,只有你。我不会离开你。”
即使如此,也不能换来肖冉心理上的平衡。
她的心结,在于这场病让她变得不再完美。她不再拥有那份自傲的底气,可以从北京追到锦城,将这个男人手到擒来。哪怕结婚证就放在柜子里,他人也就在眼前,她也觉得自己留不住他的心。
久病床前无孝子。时间长了,訾岳庭也疲惫于再去解释。他还要工作,还要过正常的生活,他要保持自己像机器一样运作,不能垮下。
他们的婚姻出现危机,肖冉极度需要一个精神寄托,于是想用孩子来修补感情的裂痕。
为了照顾肖冉的情绪,訾岳庭决定领养一个地震孤儿。
人生的很多决定,或许当时看起来毫不起眼,却会给未来造成绵延不尽的影响。
小檀无疑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新的曙光,但那只是短暂的。很快,他们因为孩子而爆发出更多的矛盾。
那时,他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到了家庭上。每天上下班负责接送小檀去幼儿园,周末带她去水族馆,少年宫,早教班……他已经形成了固定的生活模式,一天被填得满满当当,没有任何缝隙。
然后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无业者。
艺术圈里,没结婚的,继续花天酒地。结了婚的,一门心思寻外遇。没几个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
而他呢?应酬能推就推,推不掉的,也会在十点前准时回家。偶尔和朋友喝一次酒,放纵一次,也赶在夜深出门,清早回家,不吵醒母女俩睡觉。每天只专注于两件事情,挣钱,养家。
毋庸置疑,贫乏的精神生活能摧毁一个艺术家。
就是这样看似不起眼的生活,积羽沉舟,让他变得平庸,变得了无生趣。最后肖冉告诉他,她并不喜欢这种生活。
现实往往就是如此残酷。
但时至今日,这些决定他都不曾后悔过。
小檀十岁了,跟着肖冉在国外生活,能接受最好的教育。比起母亲在成长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他更像个无足轻重的父亲,偶尔在电话里见面,嘘寒问暖,能给予她的陪伴更少得可怜。
他当然够不上格是个好父亲,好丈夫。虽然每日遛狗买菜,大事小事琐事,家里该他做的他都做了,可就是提不起劲。婚姻也好,生活也罢。
人说婚姻是一座坟墓,他从前不信,后来他信了。
上大学的时候,年轻气盛,訾岳庭也和女友在校外同居过,但那时的新鲜感与长期稳定的婚姻关系是不同的。
年轻的爱恋,是眼中只有彼此,喜爱便好。合则聚,不合则散。与婚姻利益捆绑、责任均摊的本质并不相同。
婚姻对男人一生的重要性,并不比相较于女人来得轻。
男人一旦选择了一个女人,安定下来,生活就随他去了。和从前比,那就是彻头彻尾的两种生活。
十年婚姻,到底是生活磨平了他的棱角,还是他内心选择了妥协。没人知道。
没有激情,可以半年都没有夫妻生活,可以不再谈心相顾无言,可以每天围绕着柴米油盐打转……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发觉自己在家庭与婚姻中迷失了自我。
扑面涌来的是无法甩脱的责任、重担,他身上的负重逐日递增,脚下的每一步也越陷越深。每个结婚纪念日,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在每况愈下。他必须承认自己并没有真的准备好做一个丈夫,以及一个父亲。
婚姻,是必须两人完成的合作,没有谁可以独善其身。他其实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们分居五年,他就独居了五年。没有早早签字离婚,仅仅因为领养手续签订了十年的监护期。
恢复独身,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快乐。留给他的,不是重获自由的狂喜,而是夜深人静的寂寞。
原本毫无缝隙的生活,被扯开一条叫作空虚的口子。
他习惯晚上下班回家,点一份外卖,开一罐啤酒,然后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着老电影。
冷战时期,一个流落到埃及的退役英国军人,对着异乡人倾吐自己的故事。
“离婚时,我把我们的房子、车子,我所有的钱,我们共同的朋友都留给了她,而她称之为一人一半。”
“你也把英格兰留给了她。”
“是的。”
离开伦敦,他一无所有。
男人惯于将此称之为,最后、也最深的爱。
在得知肖冉的决定后,訾岳庭花了几天时间缓冲,最后做出了一个大度的决定,“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带走。”
为了分财产,每年离婚闹到法院的夫妻数不胜数,能做到像他这样两袖清风的男人并不多见。
所有他拥有的,都是属于两个人的,房子是,车子是,小檀也是。这些是锯不开的。
他又真的想留下什么吗?钱、车子、房子……都不如留下回忆珍贵。
断,给彼此一个解脱。
訾岳庭熟练地把车开入点单位,液晶屏上显示套餐一已售罄,于是他随便选择了一个套餐,支付取票。
取餐窗口的夜班服务生,看年纪像是兼职的大学生,不停地在看手机回消息。远照灯打过的地方,流浪汉缩在雨棚睡觉,所有的包袱不过一件单衣一件裘袄。人,穷也有穷的活法,不见得比他过的不幸。
訾岳庭坐在车上吃汉堡,手机收到信息,是林文彬发来的。
周五晚7:30,兰心剧院。
第13章 . 路过 他们都在熬。
周五,林文彬带着一家人去给汪虹的舞台剧捧场。
给老婆捧场,少不了要买花献佛。花店就在兰心剧院附近,停好车后,林文彬先行去取花。林悠和林旼玉在剧院门口等着,手里攥着一叠票,黄牛票贩子见了她们,还以为是遇上同行了。
林旼玉脖子上挂着红色的魔声耳机,脚上穿的最新款配色的空军一号,手里拿一本小说。不知是什么时候掀起的风潮,林旼玉也开始看东野圭吾了。
“姐,你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离奇的案子?比如说密室杀人……”
林悠答:“我碰不到这种案子。”
“为什么啊?”
“高难度的案子派出所办不了,通常是公安局刑警大队接管。”
林旼玉显然对民警这个职业有很多不实的幻想。
“那你有枪吗?”
“持枪证不是随便就能有的。我们整个所也就所长才有资格配枪。”
林旼玉想不通了,“那你每天上班都干啥?”
林悠想不到合适的词汇,于是说:“为人民服务。”
林旼玉瘪嘴,“那岂不是很没意思……”
“也有有意思的事情。比如有些人会为了盖房子飞檐上多了一片瓦,或是别人家的树遮了他家的光而打起来。再比如老婆去抓小三,结果反被小三叫来的人追着打……”
林旼玉更觉得无聊了,简直比老妈演的舞台剧还无聊,于是戴上耳机继续听她的K-pop。
林文彬还没取上花,倒是訾岳庭和许彦柏先到了。
林旼玉眼尖,远远就看见了他们,朝两人摆手,“訾叔叔好。”
訾岳庭神清气爽地走过来,“你爸呢?”
林旼玉答:“取花去了。”
訾岳庭拍了下林旼玉的头,几个月不见,“长高了。”
林悠知道今天许彦柏也会来,不然林文彬不会特意交代她,就是请假也得把今晚的时间空出来。
许彦柏剪了头发,比之前看起来更精神了,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见了面,林悠还是改不掉畏手畏脚的毛病。
全场,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不自在。
林悠也知道这样不好,忸怩又做作,但她显然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强装镇定。
很快,林文彬手捧九十九朵香槟玫瑰瞩目登场,连林旼玉都惊呆了。
千万别小瞧老男人玩浪漫的心思。
林文彬稍有些气喘,一大束花压在前头,看路都费劲,“可以,挺准时。票呢?”
林悠拿出手中的票开始分发,远远有个女声在喊,“教授。”
訾岳庭转头,看见走过来的女孩,点了下头,“来了。”
林文彬瞎来了一句,“你女朋友?”
訾岳庭无语,“我的助教。你不是说票有富余,怕空场吗。我就喊了几个学生过来,总比卖给黄牛好。”
分完五人五张票,訾岳庭将林悠手中的余票统一交到了助教手里。
女孩穿着一条黑色连衣裙,小挎包高跟鞋,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接过票时还挽了下长发,“我在这里等其他同学。”
訾岳庭“嗯”一声,两人便没再有什么交流。只剩林悠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女孩身上挪不开。
“现在的年轻人,都往电影院跑,喜欢看美国大片,愿意来剧院的人少。”
林文彬捧着花也累,就说:“快开场了,我们先进去吧。”
他们的票座在剧院前排靠中的观看席,坐下后,林悠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心平气和地看戏。
哪怕他们并不是坐在隔壁,中间还隔着许彦柏,林悠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在乱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