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深入地想,忽然眼前一黑,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在宿舍楼里回荡。
“啊啊啊……怎么熄灯啦?”
“阿姨要不要这样啊,今天刚刚开学第一天啊!”
苏慕善思绪中止,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开始收拾膝盖上的小桌板与习题册。
而室友们点起了各自的充电台灯,还在不知南天地北地聊着。秦思思奔波于好几个床位间,手机亮得明晃晃,最后到她床边。
“善善,熄灯了,来一起夜聊啊。”
“聊、什么?”
“谢臻!”秦思思得意地拿出手机,“我们刚刚在讨论谢臻和谢逸谁更帅,这我上次路过高一楼,在月考光荣榜上拍的谢逸,你看看呢?”
手机光强得刺眼,苏慕善眯着眼,掩住了眸中的迟疑。
他们的大致轮廓很相似,但谢逸五官更端正温和,眉眼更圆钝。
不似谢臻,他眼梢上挑,唇形薄又精致,一望见,令人想起聊斋里辜负女儿家的薄幸郎。
“他是、谢逸?”
“对,你看看,谁比较帅啊?”
苏慕善嗫嚅片刻,“……你们怎么选的?”
秦思思笑: “现在2:1,她俩都觉得谢臻帅,但我觉得谢逸好看,又干净又阳光,哈哈,我爱这样的弟弟!”
苏慕善笑了笑。
确实,全然是从未被苛责过的少年气,是备受疼爱才有的自信与丰仪。
不过,比起不愿承认是谢臻,她更不想承认谢逸。
“善善?是不是谢逸帅一些?”
“还好吧……”苏慕善回过神,“……这种干净温暖的男生,我更推崇陈嘉树学长。”
秦思思:“答非所问啊你,陈嘉树是咱们能想的吗?下次再也不问你了,真无聊。”
陈嘉树是去年的市高考状元,他的照片就挂在教学楼的回字长廊上,每每女生经过,都 * 会感叹他是霁月风光、温润如玉般的风姿。
见秦思思垂头丧气地走了,苏慕善暗自庆幸,拿他转圜看来没错。
夜聊就此结束,静谧的夜晚,宿舍小小的窗内,灯一盏盏点亮,室友们各自伏案、刷题。
苏慕善不喜欢熬夜刷题的战术,只有她摘了眼镜,和往常一样躺下来听英文广播。
万籁俱静,耳朵里温柔优雅的英音在激荡。她今晚却有点心神不宁,辗转翻身,从枕头下找出手机,取出夹在后壳里的那张一百块。
昨天傍晚,她也是拿了一百块,不过是帮妈妈去邻家的米线铺子换零钱,如果亲眼所见,她不会想到,谢臻会出现在一家平平无奇的小吃店里。
他与学校时的张扬放荡相去甚远,一身单薄的夹克,站在收银台前,潮湿散乱短发半掩着额角,定睛一眼,她才捕捉到他额角的淤青。
她试探地喊出他的名字,他只是偏过头,目光也是淡淡的,迟疑了一下,道了句“是你啊”。
名字都没有,界限划得分明。
苏慕善自我宽慰,在学校也没同他讲过几句,毫无葛藤的两个人,确实没什么好寒暄的。
她作若无其事,兀自跟老板说了来事。
这时才发现,他在身畔伫立良久,揪着夹克衣襟口袋的指节清晰,愈发泛白,随后闷声骂了句脏话。
许是出来的匆忙,许是手机和钱夹掉了,许是……
“周叔叔,我们是同学……”她说。然后从零钱里抽了二十,放在柜台上。
大概从未让女生买过单,谢臻走出铺子时大步流星。
她小跑几步才追上漫天雪花里的背影,“硬币拿着吧,今天过节,坐公交回家。”
令人吃惊的是,他忽然止步,回头,淡淡地问是什么节。
“是……元宵啊。”
他或许笑了一下,“非得回家?”
“不然,你找个地方去……今天下这么大的雪。”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
她一手摊着硬币,一手打伞,盯他被柳絮般的凉雪覆满的肩头,微微出神。
这时,手心的硬币拿走了,他转过身,背影融入路灯喑哑的长街,“……当借你的。”
“那早点……回家吧。”没有立场帮他打伞,她只是驻在原地。
他又倏地转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一阵凉风吹过,苏慕善不确定,是否有一拍心跳漏进了风里。
但他的声音比风还凉,飒飒地向她吹了过来,瞬间将她拉回原来的位置。
他说:“苏慕善,我从没欺负女生,但如果去了学校你乱讲……”
稍作停顿,又道:“什么下场,你知道的吧?”
苏慕善几乎是怔在原地的,神经似乎被一道风刃切断了。
说不清当时的情绪,有第一次与他对视的仓皇、有被警告的惶恐、还有一种快溢出心脏的莫名悸动。
但来不及分辨清楚,站台边巴士的车灯闪烁。
她回过神:“我……我不会的。”
但男生应该没有听到,因为他的背影已经隐入茫 * 茫的光晕。
*
吧嗒一声,寝室里最后一站台灯也熄灭了。
苏慕善恍然从回忆里剥离,侧身盯着黑漆漆的墙面。
她非但没有清醒,反而更加混乱。
捏着钞票,苏慕善又想起谢臻在对面,垂着沉沉的眸看她的样子;想起方芊对她的狠厉与歇斯底里。
谢臻又分手了。
这一次她不是只听别人说,而是亲眼所见。
青春期有纯真干净的感情,同时也有盲目从众、虚荣心猖獗的速食恋爱。
谢臻一直是后者吧?他们分手大概是因为浪子的从不停泊和少女的过度骄纵。
不知道怎么说,苏慕善在潜意识里很难把自己摘清。
毕竟从昨晚到今夜,她好像与桩桩件件,都有潜在的联系,这让她心里有点发闷。
就好像真的是因为她。
她是变数,她是意外,是龙卷风前,那只煽动翅膀的蝴蝶。
苏慕善忽而苦笑了一下,撤销刚刚的异想天开与自作多情。
谢臻此人,怎么会有“变数”与“意外”,他肯定早就想分手了,和方芊的无理取闹没关系,和她更没关系。
终于开解好自己,苏慕善把平平整整钱夹好,翻了个身,继续专注地听音频广播。
就这时,耳畔混入一声滴咚,她虚着眼,解锁,看屏幕。
瞳孔微滞。
像个重度感冒患者,苏慕善从温热的被褥里露出口鼻,瞬间气息贯通。
*
屏幕上:
2014/2/14 23:59 您有新的好友申请
X(23998xxxx):我是谢臻。
第4章 “那我能抄下吗……
次日。
下午第一节 是体育课,班里女生和隔壁班打排球赛,秦思思是班里女排的主力,而苏慕善体育细胞极差,没她的事,集合完点了名,她便偷溜回了教室。
今天天完全晴朗,空气清凉洁净,建筑裹上银装,覆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明亮的光辉,处处不染一尘,静谧的校园美则美矣,但化雪远比下雪冷,冻得人手指发僵。
苏慕善捧着热水杯捂手也不太顶用,刚写了个“解”字,她就低头呼了好几口热气。
教室门口传来清朗的男声:“哎,教室就你一个人啊。”
苏慕善抬头,“这节体育课,你回来了?”
周家睿卸下书包过来,“病好了,当然要跟你们一块儿好好复习冲刺啊。”
她笑了笑,起身为他挪进去的位置,“你真得水痘了?”
“我像开玩笑吗?你都不知道多痒,亏我意志坚定,才没扣痂,不然留疤了丑死。”周家睿放好书包,回过头,见苏慕善已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读题,一手捧着塑料水杯,一手摩挲着手背。
他坐下来,覆上她的手背。
苏慕善吓了一跳,手和身体同时往后一缩。
周家睿收手,若无其事地笑道:“我试下你是不是有这么冷?结果还真是。”
“……呃。”
“苏慕善,你出来一下。”忽然,不远处的声音强行插进来,嗓音冰凉,混进 * 料峭的风里。
“啊?”
抬眸去看,是谢臻,他还戴着昨天那顶帽子,不知是站,还是靠在前门门框那儿。
他漫不经心,“出来,数学老师找你。”
苏慕善心里咯噔了一声,看了眼周家睿,示意不聊了,自己先出去。
她数学向来不好,昨天下午数学摸底考试,解析几何的第二问又没写出来。
谢臻在走廊前面领着,她在后面,保持着一米的距离,或许像只笨拙的鹌鹑。
走到楼梯转角,他停了脚步,苏慕善扶着扶手准备下楼。
“哎,你哪去?”
一回头,男生靠在墙侧,声音吊儿郎当的。
“你不是说,数学老师,找我吗?”
“你觉得我会去办公室,然后帮你带话吗?”谢臻掩唇,轻笑两声,“还有手凉,别人说什么你都信的啊?”
苏慕善反应过来。
拇指掰了一下虎口,扭头往回走。
刚走到走廊口第一个班的门口,“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朗朗读书声往外飘。
“哎,你回来。”
她压低嗓音,“……什么事?”
“数学老师不找你,但我找你。”
苏慕善脑仁如被皮筋弹了一下,她转头,僵着脚往回走。
见她过来,谢臻扶了把帽檐。
总觉得戴帽子,有种被处于劣势的压迫感,反正周遭没有别人,他索性取了下来,向转角的窗口走去,喊她再往里走一些。
她问:“有什么事吗?”
谢臻转过身,额前的短发被凛冽的风吹散,额角的淤青颜色更深。
他咄咄逼人问道:“你怎么回事?”
“什、什么怎么回事?”
他手从衣兜里出来,两指捏着张薄薄的纸币,没讲话,只是放任眼神飘到她那儿,低垂的眸子里弥漫着云翳。
苏慕善意识回笼,以为是因为周家睿的唐突,原来不是。
虽然失落,但这也是意料之中。
她抿了抿唇,“昨天晚上,我跟你说了的,都是同学,这个不需要还的。”
“你什么时候跟我说的?”
“昨天晚上,QQ上。”
“我回你了?”
“呃……没有。”
“……”
“没有”俩字,说得还很有理?
谢臻无语凝噎,分神看了一眼窗外。
风吹过,鸟雀冷得冻脚,窗外那棵合欢树扑簌簌地落冰花。
再把视线挪回来。少女紧紧地伫在半米之外,眼镜后面的眉目清润,鼻尖淡红,鬓边碎发被风拨乱了,臃肿的棉服外规矩地套校服外套,两手紧攥。
总而言之,可怜巴巴的,像他欺负了她。
谢臻滚了滚喉结,耐着性子:“我没答应,这算数?”
“可是……”
“我不要。”
他收回目光那一刻恍然清醒。
谢臻疾步走到她跟前,垂眸:“伸手。”
苏慕善小声道:“就算是借,那也只是二十,我要不了这么多。”
“我没零钱。”
“那就不用还了,反正……”
“伸手,”谢臻打断,“我可没那闲心,去试你手凉不凉。”
他的话让她心里猛得咯噔一声。
余光悄然无声微抬,男 * 生个子高,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之后,他格外居高临下。
内眦下勾,眼尾愈发扬起,即便含着清淡的目光,也让人觉得是耐人寻味的冒犯。
她不迭解释:“我刚刚……”
谢臻:“我不关心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伸手。”
“我不会要的。”
“不要是吗?”
“嗯,没别的事,我就回去自习了。”她想溜之大吉。
谢臻气得后槽牙痛。
100块钱还被个女生推来推去,可笑的是他竟专门等体育课单独找她,与她啰嗦斡旋半天,她硬是轴得不会转圜。
“哎,苏慕善,给我回来。”
“啊……”
“你不要,我就撕了。”
谢臻说完,抬起手去激她。
这样一来,她果然急了。
苏慕善疾步小跑过来,从他手里夺了过来,扬起横眉,“你知不知道,故意损毁人民币是犯法的!”
如果早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滑稽,苏慕善一定不会这样对着谢臻。
随后,谢臻果然笑出了声。
她忙放松面部肌肉,舒缓表情。
他在对面,双手抱臂,缓过来时还是半笑着,几分促狭,声线清澈但又带着几分风的冷。
“你遵纪守法,那你拿着吧,不然在这我这儿……”一顿,嗓音淡下来:“可就只有撕了。”
“我……”
“叮铃铃——”
下课铃声霎时冲破耳膜。
肩膀一片的肌肉紧在一起,苏慕善捂着耳朵赶忙逃开,回眸看了眼刚刚那位置,巨大的广播悬在上头,不吵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