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外长廊的第一间教室已有人陆续出来,看来得速战速决。
回头继续辩解:“可是我……”
可是,她面前哪里还有人呢?
*
今天是特地起早,赶在早上教室还没人的时候,把那一百块加进他课本里的。
兜兜转转,这张钱又回到了苏慕善手里。
一整个下午,谢臻都没在学校。
她有机会故技重施,但按照他不逊的作风,没准脾气上来真会把钱给撕了。
苏慕善家境一般,一个月生活费不过八百,她无法忍受就这么糟蹋钱,只好把钱收起来了。
下午最后一节是数学自习。
课代表把昨天晚上模考的卷子发了下来。
拿着103分的卷子,数了数做错的选择填空,感觉双臂前所未有的超负荷。
一遇到题目难,区分度大的卷子,苏慕善的数学水平就会原形毕露。
周家睿探过头,小声道:“别不高兴啊,我还零分呢。”
“可是……你昨天又没考。”
“我看了一圈,大家都一百出头。”
苏慕善不想讲话。
她总成绩的好坏,全赖数学和物理的发挥。
题目平和就能进班级前五,题目区分度大了,最差的一次她滑到过班级十七名,那次班主任都失望了,说她英语有读清北的水平,数学跟刚过一本线的同学似的。
而她周围一圈坐的,除了周家睿和她成绩不相上下,其他人都远不如她。
如此看来,真是这样,她的数学就是刚过一本线的水平。
高中生因 * 为成绩郁闷起来,有些事只能靠自己自渡,别人无能为力。
周家睿轻轻叹了口气,开始做这节布置的练习题。
数学课代表在坐班,教室内一片安静,笔尖摩擦发出沙沙的白噪音很快让苏慕善进入了状态,改完了能改的小题,她拿起这节课的活页练习。
四十分钟的自习过得很快。
接近晚饭时间,整个教室都蠢蠢欲动,不少人已经做完,随时做好了下楼抢饭的准备。
但因为之前耽误了点时间,苏慕善还在分秒必争,计算最后一道填空题。
“苏慕善,你……写完了吗?要不要,对答案?”周家睿问。
她不抬头,“还没,不对答案,你交给组长吧。”
“……那好吧。”
她向前挪了挪板凳,让周家睿去第一排。
刚好铃声就在这时候响了,教室门口的学生鱼贯而出。
“饿死了,吃饭吃饭!”
“快快快,冲冲冲!”
秦思思往后门走,停在她旁边,“善善,吃饭啦!”
“帮我带份热狗和牛奶,我还没写完,谢谢了!”火烧眉毛了,她也是急冲冲的,没有平时的一点温柔。
“那……好吧,”秦思思抿唇,“我跟佳琪她们一起吃饭去了。”
没多久,人几乎清空的教室阒静下来。
苏慕善落笔,写下了闭区间的反括号,终于舒了口气,尽职尽责、还没去吃饭的小组长催了过来。
刚准备递过去,她发现了左上角还空着,“等一下,我写个名字啊!”
小组长语气温柔:“没事,没事,不急的。”
“什么作业?”
二人异口同声:“数学小题练习。”
话音刚落,她们都意识到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齐齐愕然,抬头。
苏慕善看到小组长的脸猝然染上红晕,羞怯地别开半边脸。
而她的正前方,立着个男生,身影颀长高大,信手拎着外套,搭在肩头,一身灰色的薄卫衣,他额角还沁着淡淡的汗,鼻息轻喘着温热的气体。
谢臻不客气地拿起她的活页,笑了笑,“那我能抄下吗,课代表?”
第5章 抵债(修)……
“哎,我……”
苏慕善的手探出去,却又悬在了半空中。
谢臻看了她一眼,唇边勾起了平淡的弧度,径直坐下来,拔开笔盖,低头。
他写自己名字时,笔法洋洋洒洒的飘逸;又几笔勾画,把寥寥几道选择填空给抄完了,接着笔往桌上一撂,它抬手,把两张卷子扬飞到一边。
动作很随意。
小组长的脸却猝然一烫,忙不迭接住,想提醒声小心弄烂卷子,张了张口却噤声,诚惶诚恐地转身离开。
原因无他,谢臻眼里很难容人,而此刻正直勾勾盯着的,是他对面的女生。
他坐在位置上,双臂搭在前后两桌之间,动作随意,目光却直接坦率。
而苏慕善站着在对面,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气势,反而有点心虚了,捏着水杯,“那个……我数学……”不大好。
“谢了 * 。”他打断,“最后一选择,我改选的D。”
“……啊?”稍迟疑。她才明白是怕抄作业被发现了。
谢臻瞥了眼前门,并不急着讲话。
等人走干净了,教室空旷下来,他右手伸起来,抬了下帽沿。许是帽子的遮挡,他面前的光芒异常柔和,男生五官神色的凌厉减去不少。
谢臻清了清嗓子,“你不会又把钱塞我书里了吧?”
“我……还没。”
“还没,所以是正打算?”他笑了,打量她几眼。
眼睛向下耷拉着,目光飘忽,鼻梁上的镜框很黑,重得似要把她整个人压断。
苏慕善被说中心事,耳后又滚过一阵热,嘴硬道:“没……就是……”
“就是什么?”谢臻反应很快。
“就是,换……等会儿去换点零钱。”
“……”彻底无语了。
而少女却如同找到了突破口,“你晚上上晚自习吗?我等会去学校超市可以……”
“打住,得了吧。”
“哎,谢臻!”
“……晚自习我不上,你别折腾。”
别折腾。
苏慕善张了张口,话凝结到了嘴边。
八十而已,她坦然然地接受,就当对那晚守口如瓶的报酬。
但他口中说出叫停的字眼时,她终于不得不承认,拿所谓的正直蒙骗自己,是想与他多说几句话的私心。
她低头扣了一下水杯的皮圈,嗫嚅道:“但是……”
或许还能再转圜一下呢?
只听见他语气懒散:“别但了,我走了。”
木板凳摩擦地面,呼啦啦地响,男生转眼已经起身,双手抄在兜里往前门走。
周围无人。
苏慕善出于本能地跟了上去,“谢……”
谁知他脚步一停,清瘦宽阔的后背陡然在眼前放大,苏慕善吓了一跳,脚下连忙刹住车。
谢臻几分不耐烦转身:“你还跟着,是要追着我去上网?”
“……没,我去接热水。”她抬了下手中的杯子示意。
话音刚落,她作若无其事,越过他肩头,往走廊东头的热水机方向走。
昏黄的落日余晖笼罩整栋教学楼,初春的黄昏仍旧死沉沉。
苏慕善内心忐忑,边走边扣着水杯皮圈,心想着还钱的事好像就要翻篇了,失落下沉,兴许只比西边的落日,高一点点。
“哎,苏慕善。”
声音顺着风吹了过来。
脚步停顿,她回过头去。
走廊那头,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橙色暮光里,少年身影落拓。
他单手拎着外套,轻轻点了下鼻尖。这次他的目光并不确定,准确地说,甚至有点回避。
“……还有事吗?”她问。
“下回抵几次作业抄吧,课代表。”说完,男生压低帽子扬长而去。
苏慕善却在原地怔了片刻,低头抹出淡笑,忽然想起来了一句话。
不要害怕日落,其实是另一个地方的日出。
*
谢臻是自习翘课名单上的常客,但最近这几天,他收敛了很多,每次下午的数学自习都安安分分上课。
对此,苏慕善心照不宣,每日只是默默把选填的专题 * 写完,压在书立左边。
前排的人或许会玩手机、或许会睡觉,但下课前五分钟,总会转过头,把那张活页拿过去,抄完之后,再不动声色地还回来,活页上甚至一个褶子都没有。
某日,同桌周家睿偶然发现了什么,小声凑过来,“苏慕善,哎……”
他面色嫌弃地看了眼前排,使眼色:他,抄你作业呢?不管管?
然而,苏慕善只是惘然抬了抬头,默许地哼出一个“嗯”字。
被抄袭的当事人不疾不徐,周家睿吃瘪,挠了挠头,只好回去写自己的作业了。
过了会儿,等没人注意了,苏慕善下意识挺直腰板,越过遮挡视野的厚厚的书墙,看到了他的背影。
他今天没戴帽子,额头上的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光线从侧窗落进来,短发茂密,泛着一层深褐色的光。
平阔肩头跟着耸动,右手应该正在写字。
瞅了半天,苏慕善才回想起来自己要干嘛。是的,他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反应,应该是没听到,刚刚周家睿的动静。
松了口气,苏慕善埋头,翻开了《物理高考必刷题》开始摸鱼。
这时,她桌背被咚咚敲了两声。
谢臻转了过来,“你值域错了吧?”
没有任何预兆地出现,也没有任何遮掩,他的五官前所未有的清晰,尤其鼻尖右翼那枚别有味道的小痣,让苏慕善结结实实怔了一下。
她转瞬回神,“嗯……哪题?”
谢臻把活页丢过来,笑:“画圈的那题,(x-1)(x+1)做分母,值域应该是开区间,选B,不是D。”
“……”
上次就被他发现了忘记约束条件,这次又……
苏慕善脸瞬间羞红了,忙不迭拿回来,划掉选项,抽出草稿纸重新验算。
谢臻扫了眼她埋下去的脑袋,“不至于吧?改个开闭区间而已,还重算?”
苏慕善笔尖顿了一下,默不作声。
她确实一直有点轴和死脑筋,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时,旁边凑过来一声轻笑。
周家睿道:“谢臻,你在教苏慕善做题?”
“老子跟你说话了?”谢臻目光横过去。
周家睿向来自诩不畏强权的,虽然被狠厉的目光剜得胆战心惊,仍硬着头皮逞英雄:“本来就是,你一本线都上不了,指点人家……”
“闭嘴。”
“……谢臻,你嘴巴放尊重点。”
“我数学确实不太好来着。”
苏慕善捂着草稿纸,低头,小声插进来解释。
谢臻看了她眼,头几欲扎进陈旧木桌裂开的缝了,焦躁和不耐烦莫名被压了下去。
他又剜了眼那只会耍嘴皮子的人,暂且过去。
自以为对抗强权胜利,周家睿笑了笑,递过来张纸:「别理他,这种人真搞笑,抄别人作业还挑三拣四的,这么爱装逼,也不知道高考能装出什么样子,一本线怕是都上不了。」
苏慕善淡淡看向他。
一个字没回,原封不动退了过去。
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
前排的男生 * 枉顾教室里的安静,利落起身,直直向前门走。
见状,倒数第一排的陈一昂也从后门跟着溜了出去。
这时,下课铃才延迟响起。
*
校外,网吧。
光线幽暗,空气中嘈杂的人声与劣质烟草混杂在一起,谢臻在完成五杀后,用手背蹭了一下鼻息,仍然觉得神经麻痹得难受。
陈一昂从死亡的灰色面板前凑过来,盯着朋友屏幕上方的击杀播报,“日,牛逼啊。”
谢臻把耳机摘到脖颈上,“能不能把你那烟掐了?难闻的可以。”
陈一昂悻悻,从善如流。
后背放回座椅,谢臻仍觉得鼻子里呛得难受,起身。
“……哎,你不打了?”
“太难闻,我出去透会儿风。”
谢臻去了外面消防疏散的钢梯。
今晚的混沌清冷搅和在一起,银色的路灯照亮下面花坛,里面还没有化干净的雪。
细想还挺笑,当初也是他自己选择往下走的。落得时候畅快,就跟那雪似的,而且结局也像,会烂在泥巴里。
深深地吸进去一口冷气,胸腔里的二手烟还没排干净,他信手拨开了颗荷氏薄荷糖,含到嘴里。
凉气穿过鼻腔,直冲大脑轰炸全身,实打实的生理刺激,瞬间把他拉回人间,没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谢臻。”
怔了一下,他才转过身,见少年隐在平台那端,冷冷的灯光落下,照亮两张七分相似的脸。
“嚯,我当是谁?”谢臻笑了一下,走过去,“毛都没长齐,学人逃课上网了?”
谢逸额角紧绷,“你自暴自弃,就算成熟吗?况且,你也没比我大几个月。”
就七个月零五天。
谢臻笑了笑,“那可真谢谢提醒了,不过我没忘呢。”
他越过他,拍了拍他肩膀,轻笑,“小孩儿,回去自习去吧,石姨发现了,不又得赖是我教的?”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