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不咸不淡的声音:“若不是阑城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他是祁景表伯父,更不知道我是你的长辈。”
这话里夹枪带棒的问罪太过明显,不带一丝掩饰。
云及月转过身,对上席老夫人的眼睛,柔柔一笑:“我也不知道呢。”
京泸圈的人都认识,非要把族谱列出来,个个都能掰出个亲戚。
比如说往上追溯两百年,她都得叫江祁景一声哥。结婚的时候她爹还乐呵呵地说着“亲上加亲”。
但这关系太远了,只是要好的时候口头提一提,并没有过多的作用。
“那现在知道了,以后可要注意些,不尊老不孝顺哪儿是能搬上台面的事情?”席老夫人用那枯枝般的手指拍了拍她,一副慈祥大度的模样,“今天你还算有心。”
云及月心里有数了。席老夫人对第三代独苗的席暖央溺爱至极。当初她去找席暖央让老夫人不高兴了,想必这一年多里时时刻刻都在等着报复。
以前是没机会,只能放出一些模棱两可的谣言,现在机会来了——江祁景和席阑诚有极为重大的商业合作,她受几句教训也闹不起来。
云及月笑得十分腼腆:“老夫人,您这就是误会了呀。我不是不尊老,是觉得您特别年轻,跟那些七十几岁为老不尊的迂腐长辈不一样。”
席老夫人沟壑纵横的老脸立刻拉了下来。
“祁景喊阑城伯父,算起来暖央和你也是同辈。”她一副数落的口吻,“你一年前无缘无故把她推出来挡刀又是几个意思?”
云及月避开她的手:“我只是希望在我们这边澄清之后,席小姐能出面解释,增加可信度。”
“但暖央什么都没做,你擅自把她掺和进这几件事情难道不是你的不对?及月,我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在提点你,不希望你做出一些不上台面的傻事给江家丢脸。”
席老夫人额上饱经风霜的皱纹舒展开来,高高在上地道:“你爸能坐稳第一豪门这个位置,也得有我们席家早早退出京城竞争的一份功劳。
若是当初阑城愿意和你爸同台竞争,祁景娶的人可不一定是你这个半路跑回来的云大小姐。”
“你因此动了歪心思,小女孩子这个年纪心里敏感,我是过来人,可以理解。但处处针对暖央,不顾大局,我作为你的长辈,有权利让你适可而止、迷途知返,懂吗?”
云及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如果是以前,她早翻脸了,现在是考虑到江祁景才勉强维持着礼貌:“不懂。”
席老夫人一时凝噎,“……等下暖央也会来。你必须要公开给她道歉。你不止一次误会她,暖央不计较,别人未免会听风就是雨。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牵扯进来的无辜人。”
“照片不是我拍的,绯闻不是我传的。我从头到尾没迁怒过你宝贝孙女一次。要是还想不通的话,不如让你儿子把江祁景打一顿,给席暖央出口气,怎么样?”
正好有人喊了她一声“及月”,云及月转头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见她要走,粗哑的声音连忙阻止:“云及月,你这是无视长辈的意思……”
云及月挽上好友的手臂,轻轻做出口型:“随便你怎么想。”
…………
正宴开始,云及月跟着佣人来到已经布置好的餐厅里,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了席暖央。
气质寡淡干净,无形间便从嘈杂的环境里脱颖而出。
席暖央虽然在娱乐圈,但背景过硬,几乎没有乱七八糟的丑闻,由于只拍文艺片,一直是各路大导和神作的宠儿。
瞧不起戏子已经是老一辈过时的想法了。席暖央如今的成就至少给她镀了十层金,在一众花瓶名媛里格外突出。
“暖央,那是及月,你见过吧?”席老夫人慈爱地抚着她的手,柔声道。
席暖央轻轻颔首:“我和云小姐也见过几次。只是她可能记不住了。”
“哦,我也记不住。”云及月心不在焉地敷衍。
席老夫人轻叱:“你怎么说话的?暖央给你打招呼,你就是这个态度?”
“奶奶,你消消气。”席暖央连忙去拍老人的后背。
云及月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有人脸能厚到这种地步,竟然把自己当她长辈了?
她也懒得等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席老夫人恭敬孝顺地献礼,干脆打开手包,将用金丝褂布包装好的汉白玉递到席老夫人面前,连敬词都没说:
“不好意思,我着急着送寿礼,对待席小姐少了点耐心。”
寿礼是江祁景借此表达合作的诚意,自然不会马虎。这一块白玉质地致密细润,颜色温润淡雅,仿佛常年浸着水似的,上面有浅浅的花纹,格外讨喜。
“你知错就好。教训了就要记住,下次不得再犯。”席老夫人满意地打量着白玉,“不错,稍微能见人。这上面的花是什么花?”
云及月挑了挑眼尾,胡诌道:“也许是昙花,想祝贺您寿比昙花吧。我先走了,你慢慢想。”
刚才那话乍一听没问题,然而细细想起来,老夫人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你刚刚说什么?”
寿比昙花,这不就是骂她吗?
云及月对她的跳脚丝毫不理会,拿出小镜子开始补妆。
然而不过转眼间,餐厅里猝不及防地爆发出了更大的喧闹,其乐融融的氛围瞬间肃然。
人群里,席暖央的声音微微抬高;“奶奶!您是不是心脏痛?是不是心脏病犯了?”
席老夫人捂着心口,脸上所有皱纹全拧在了一起,虚弱地喘气道:“你给我拿药去,及月上来扶我……”
云及月轻轻撇唇,缓步移到了角落,并不打算参与到这拙劣的戏码中。
所有人都因此乱成一团。
等席阑诚和江祁景从书房里赶过来时,席老夫人坐在主座上,一脸苍白虚弱,气若游丝。席暖央捧着热水杯,心疼得快掉眼泪了。
周围的人散了七七八八,似乎是特地为一场问罪在做准备。
席阑诚厉声道:“怎么回事?”
管家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席阑诚有些尴尬,再次确认道:“也就是说,是及月……气到了母亲?”
席暖央将瓷杯放在一旁,站起身,轻轻道:“爸,及月也是无意间才说了重话。奶奶能理解的,只是想要她一个诚恳的道歉。”
云及月捂唇,故意笑得像是被风吹起的铃铛,清脆又刺耳:“你奶奶犯的是什么心脏病啊,都快晕过去了,手里的玉还捏这么紧,生怕磕磕碰碰到了这宝贝。是我送的玉太有灵性了吗?”
席老夫人又面无血色地捂上了心口。
这算盘打得可好了。就算真是装的,云及月为了给席家面子也必须得赔罪。如果一向嚣张跋扈的云大小姐真的道歉了,往外一传,别人都觉得她心虚,哪儿会去想真相。
席暖央侧过头,温柔的声音多了几分急迫:“祁景,今天是奶奶的大寿……”
祁景。
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很自然,好像已经喊过了很多遍。
江祁景神情冷淡,没有对她逾矩的称呼表现出任何反感,却也没有回应。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态度,并不把席暖央的小伎俩当一回事。
可看上去很像是默认。
男人的视线缓慢掠过席老夫人和席阑诚,唇角嘲讽地勾起。
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计谋根本骗不过谁。人人都已经心知肚明。
但他没有拆穿席老夫人拙劣的谎言,只是附在云及月耳边,捏着她的手腕,动作亲昵,落在旁人眼里像是窃窃私语。
出声时,嗓音平淡无温:“云及月,道歉。”
之前这一切闹剧,云及月都当是笑话在看。
可听见江祁景的话时,她鼻尖蓦地一酸,浓浓的委屈涌了上来:“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别慌,问题不大。
请相信我们江狗。
求评论,嘤,失忆倒计时可以安排上了。
第11章
如果不是看在江祁景要和席阑诚合作的面子上,她根本不会搭理如此得寸进尺的长辈,更不会被动地陷入这样的窘境。
所以凭什么要她道歉?
江祁景静静地望着她。
安静时只能听见席暖央的声音:“奶奶,您消消气。云小姐本来就是这样心直口快的性子。今天是您的寿辰,先别想这么多……”
老夫人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虚弱样子,似乎是等不到云及月的道歉就不罢休。
云及月微微移开视线,落在江祁景握着她手腕的那里,尽量让语气听上去正常一些:“你弄疼我了。”
男人一怔,力道这才微微放轻。
席暖央还在一旁解围:“奶奶年纪大了,偶尔也会听错别人说的话。汉白玉上面应该是祝奶奶松鹤延年的鹤望兰。”
席阑诚也硬着头皮帮腔,话里话外都是劝老夫人息事宁人。
江祁景收回余光,语气已经回暖,命令的口吻却没少半分:“你去道歉。”
他从来不做没有回报的事情。让她道歉,自然有他的计划。
——这是云及月给他想的借口。
她落败地咬了下唇,用极度不在乎的语气挤出点傲慢又讽刺的笑声,“跟我关系差到家的人都在替我说话,你却对我这么凶巴巴的。”
江祁景正欲开口,却被云及月打断了:“道歉就道歉吧。”
不想听解释,免得听到不想听的。
刚刚那个借口就挺好的。
她站起身,嘴角噙着一丝笑,明明是道歉,一举一动却自在得很,丝毫没有做错事的自觉:“之前口误了,实在不好意思。希望老夫人以后遇事能像席小姐一样冷静镇定,不要再被气出病来了。”
这话里的嘲意过于明显——席暖央之前该做的都做了,连最爱粉饰太·平的塑料姐妹花都能看出来她俩不对付。结果清清白白席影后跟她正面碰上半句话不敢说,冷静镇定得仿佛她们从没碰过面。
听她提了自己的宝贝孙女,席老夫人又想发作;“你……”
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云及月,却不小心撞进了冰冷的视线里。
江祁景的眼睛里有浓浓的警告,压得在深门大宅里见世面见了许多年的老夫人都有些喘不过气。
席阑诚连忙出来止住话头:“其他人都在兰厅里等着开宴,再拖下去恐怕会怠慢客人。”
刚刚还凝重尴尬的气氛重新缓和起来。
面对重新热闹起来的寿宴,云及月丝毫没有参与进来和席暖央争个高下的意思:“既然礼物和心意已经带到,我就先行告辞了。”
她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其他人听见。
不知道发生什么的众人面面相觑,对她这丝毫不给席家面子的举动有些茫然。
云及月也不和席家人再客气几句,风光招摇地就走了。
明明主角是席老夫人,所有目光却都凝在她曼妙漂亮的背影上。
席老夫人讪讪道:“我年纪大了,最近又失眠,确实激动了点。但及月小小年纪脾气怎么这么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席家难堪……”
席阑诚沉声:“够了!”
江祁景转过头看向席阑诚。
席阑诚立刻道歉:“今天这些小插曲,我也实在是没有料到。”
“不,我想问的是——盛庭那6%的股份,您觉得我给的价格还合适吗?”
席阑诚的脸瞬间僵了:“这……”
之前在书房商议的时候,江祁景早已给出价格。低得离谱,并且强势到没有任何抬价的机会。
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冷硬,狠辣,不该讲人情的地方一点面子都不会给。
但席阑诚也不是吃素的,咬紧不放,打算再跟他磨几次,没想到转眼间亲妈就捅出了个大篓子。
云及月道歉,无形中已经把没有参与交易的云家卷了进来。这笔股份理应是得卖江祁景一个人情,隔空向云及月赔个罪。不然就是平白无故给席家树敌。
他早就料到席老夫人这一出会被利用。却没想到江祁景利用得如此彻底,丝毫没有因为合作关系而网开一面……
或者说,在江祁景眼底,席家还算不上明都平起平坐的合作伙伴。
这夫妻俩的手段都太狠了。
也不知道江祁景有没有把真相告诉云及月。应该是说了的吧。
如果不是为了几十亿的利益,众星捧月的云大小姐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低头?
*
左河香颂。
云及月坐在窗边毛绒绒的毯子上发呆。
卧室灯火通明屋外的花园没有半点亮光,冷风顺着窗户的缝隙溜进来,冷得她手指尖近乎失去知觉。
之前在席家离别时的冷静自若,已经耗尽了她的精力。
电话响了,是江祁景。
云及月第一反应是挂断,准备摁屏幕的那一刻却突然犹豫了,半分钟后,若无其事地接听:“有事吗?”
“我十点半左右回来。”
这是江祁景第一次给她汇报行程。
明明该高兴的,可她就是笑不起来。
云及月停顿了片刻:“回哪儿?左河香颂?你有钥匙吗?”
“钥匙一直随身带着。”
“你敢强闯民宅,我就一定会报警。”女人的尾音慵懒绵长,“没空搭理你。”
她知道她的威胁没半点用处,就跟狼来了的故事一样。谁让她每次放狠话都以失败告终。
江祁景的声音低沉清冷:“席家吃过大亏,以后遇见你都会多惦记三分。席先生给我的股份明天会转给你。”
“哦,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个吗?”
云及月连争吵的心思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