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也没有别人想的那么骄傲。
如果不是当初想配得上江祁景,她怎么会打碎自己一身骨头融进这个圈子,又逼着自己从这里面脱颖而出。
可能是那时候太疼了,以至于后来遇见本来难过的事情都显得麻木。
如果刚刚江祁景说的是一句诚恳的道歉,也许心一软就会立刻原谅他了。
但那都只是如果而已。
“江太太辛苦了,”江祁景并不恼,顺着她说,安抚着她的情绪,嗓音放得低而缱绻,“那套‘吻’还喜欢吗?”
她看向床头柜上闪烁发亮的红宝石首饰,不说话。
江祁景:“我和席先生还有些话要谈。十点半之前一定会回来,言而有信。”
“……你现在比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温柔多了。”云及月冷不丁地开口。
那头顿了顿,男声里藏着一丝隐隐的冷意:“是吗?我也不喜欢当时的我。”
云及月不说话了。
挂断电话后,她站起来,慢吞吞地走进了衣帽间。
衣帽间很大,三面墙都是嵌入式的玻璃柜,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鞋、包、首饰以及衣服,最中间的梳妆台上整整齐齐放着当季新出的贵妇化妆品。
云及月从最底下不起眼的地方找出暗格,输入复杂的密码,打开了一个巨大的保险箱。
里面堆的满满当当,是一张张信封和一个个有年代感的密码本。
这里有她对江祁景瞒下的所有秘密——
她喜欢了他十年零七个月,用“最喜欢的你”称呼他,偷偷写了好多封没寄出的情书。
没来得及告诉他,也没机会告诉他。
云及月胡乱地翻看着。
十五六岁写的情书落款比较特别,都写的是“满月”。
那个时候害羞,留自己真名不敢,不留名字又觉得少点什么。干脆用投稿给文学社的笔名。
却没想到这无形地成了一道分割线。写笔名时全是甜蜜,写真名时满是回忆。
她按时间顺序整理好,慢慢地看着。
致最喜欢的你——
“你说满月这个名字很好听,其实我觉得你叫我满满时更好听。嘻嘻,也许我们这就叫做绝配吧。”
……
“今天终于让你亲手给我扎马尾了。虽然骗了你,但是请你一定要原谅我,我会补偿的。等我以后追到你了,每天早上都亲手给你系领带。”
……
“虽然分开了,但今天的云及月还在为了你努力。我又梦见你啦,但是梦里出现的人,醒了不可以打扰他。”
……
“我刚刚数了一万三百六十四只羊,总觉得有一只是你扮的,但我怎么都找不出来。等下我重新数一次,拜托拜托,你一定要出现。
但我知道你很忙,不出现也没关系。我一定会考去沃顿商学院堂堂正正见你的。”
……
“下周我就可以嫁给你了哦。我一定要把这些酝酿了整整八年的话告诉你,把那些曾经词不达意、拐弯抹角、小心翼翼的小情意,都坦坦荡荡地讲给你听。”
……
“小王子离开的时候,玫瑰说;‘我当然爱你,没有让你感觉到,是我的不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对你发脾气的。我知道我有很多很多不好的地方,请你再等我一下,我一定会改的。”
……
“我知道你很累,所以你也没有必要用一些复杂无用的戏码来试探我的。你要是想了解我,我自己就会来到你身边。”
…………
云及月低下头,抬手摁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许多细碎杂乱的光影和声音在记忆里翻滚。
她想到了刚刚江祁景说的“言而有信”,又想到了很久之前。
捧花。神父。穿着西装的江祁景。他温柔地笑,亲在她双眼间。
“江祁景爱云及月,一生一世。”
……这个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提前更了
还有一章存稿 评论多的话晚点发
第12章
云及月用手指捂住眼睛,防止眼泪弄湿已经泛黄的纸张。泪渍从她指缝里悄悄漫出来。
连难过都是无声的。
来看这些封存保密的东西并不是一时兴致大发。刚才江祁景冷冷的一句“我也不喜欢当时的我”,一下子勾起了她回忆的弦。
以前的江祁景再怎么清冷也是个少年。会给她扎马尾,给她补习功课,陪她上学放学,陪她跑每一次八百米体测,做过许多青涩浪漫、心照不宣的事情。
从什么开始变的?
大概是她回云家耽搁了一段时间,几经周折再次转学回京城一中的时候。
那时再见面,江祁景已经逐渐变成了现在生人勿近的模样,面对她的示好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更不愿意半分口舌。
她那时以为分别只是错过了十六岁的夏天,却没想到后来会错过好多好多年。
……不能再想了。
云及月有些偏头痛。
手机微微震动,收到了江祁景的短信:【我到家了。】
她心头一慌,连收敛情书都来不及,随意扔在地上,起身分秒不停地冲出了衣帽间。
站在卧室里,云及月通过落地窗一眼就能看见门口停的车。她立刻反锁上了卧室的门。
几分钟后,脚步声愈发清晰地靠近。
云及月打了个哈欠:“卧室锁了。我说不想见你,是真的不想见。”
“你还在生气?”是听不出半点情绪的声音,“之前的事情我没和你商量,是我的错。”
一句还算恳切的道歉让她心头软了软。
云及月侧靠着卧室的门,语气变温:“你来做什么?”
“我明天把盛庭的股份转让书给你。百分之十。”江祁景继续说。
席阑诚给了他百分之六,他凑了整才转手送给她。盛庭虽然规模不算太大,但作为明都进军北欧的跳板,发展前景相当可观。
这百分之十送给云及月,送给她背后的云家,诚意十足。
她低下头,很快又抬起来,声音里浮着淡淡的酸楚:“……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江太太,你不明说,我很难猜到女人的心思。既然你一直以来最无法容忍的就是合作破裂——”
“不用说了。”
她打断江祁景:“不用再跟我解释。”
他以为她这次委屈和以前每一次都一样。
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
这一次,她真的需要休息很久很久才能原谅他。
云及月觉得眼眶有些酸,内心微薄的骄傲支撑着她,让她在最后关头不露出脆弱的破绽。
娇媚女声里带着一丝尖锐的冷嘲:“江祁景,我还以为你很聪明呢。结果两年相处下来,连我最想要什么最不能忍受什么都不知道。”
“冲我闹脾气的是你。”男人或许是心情好,并没有像从前一样掉头就走,“怎么我还没烦,江太太反而闹起来了?”
江太太这个称呼,在这时尤为刺耳。
云及月扭头回到衣帽间,“砰”的关门声格外响,足够传到门外。
她站在原地,大脑一片放空。
很久之后,想着江祁景应该走了,云及月才弯下腰,慢悠悠地将散落在地上的情书捡起来放进保险箱里。
她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上刺眼的白炽灯,心里蔓延出来的讽刺不知道是给江祁景还是给自己。
她最不能容忍的不是什么莫须有的合作破裂。
是到头来……她竟然容忍了一切。
…………
云及月第二天起得很早。因为何琣女士突然打电话过来,温温柔柔地向她抱怨:“你是不是很久都没来看妈妈了啊……”
可能是她昨天向席老夫人道歉并提前离席的事情传出去了,惊动了一向心系她的何琣。
为了不让何琣担心,云及月精心地化好了全妆,将自己哭过的痕迹全部掩饰干净。整理好表情,又是平日里那个不可一世美得石破天惊的云大小姐。
她满意地离开了左河香颂。
花园里矗立着颀长的身影。江祁景没掩饰脸上一闪而过的愕然,脱口而出问:“你没睡好吗?”
他不假思索的关切并不像是作假。
云及月低头看着表,现在才早上七点。
她别过脸:“我有事才起得这么早。按照我平常的作息,你打算在这儿等到十点?你不工作吗?”
“我来向你道歉,自然要有诚意。”江祁景又迅速恢复了情绪滴水不漏的模样。
“所以你是来等我签股份转让书的?”
云及月凑近他,淡而媚的香水味自她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像是无声无形的诱惑。
江祁景眼神微微幽深。昨日她安静又独自委屈的样子,仿佛只是个错觉。
隔了片刻才应了句“是”。
云及月的眼睛里露出几分嫌弃:“这是席家给你的吧?不想签,我看着膈应。”
云家虽然比不上江家家大业大,但供她胡乱挥霍一辈子还是没问题的。
这笔股份拿到手,只会日日夜夜不断地提醒她江祁景逼着她道歉的事实,最后连花钱的心情都没了。
江祁景的态度倒是异常诚恳:“如果你想要其他东西,可以直接告诉我。”
云及月五官酿出敷衍的笑容:“我都想不起来我要什么了。之前该提的已经在飞机上提得差不多,非要说的话……”
她停了停,心跳快得异常,面上却装作只是随意一提:“我想要我的婚戒。”
“那是从明都珠宝租的,”男人低下头,平稳的嗓音说着最不近人情的话,“严格来讲,并不是你的婚戒。”
——又是这个说辞。
谁不知道明都珠宝是他百分之百控股,公司里寄存的所有珍贵珠宝全都在他私人名下。
云及月并不戳破,只是弯起唇:“那我结个婚,还是场当时人人皆知世纪婚礼,连婚戒都没有得多寒碜?”
“我的卡还在你这。”
言下之意很是分明。
反正就是不会把那枚婚戒给她。
云及月真不明白,江祁景为了哄她连盛庭的股份都能拿出来,为什么拿不出价值远远低于股份的戒指?
她做江太太真的做得有那么失败吗?
越想越气,云及月打开自己的手包,将放在里面不知道几天的卡扔给他:“我不想要了,要拿走你就拿走吧。”
她很生气,就是没由来地生气。
“江祁景,如果你心里不愿意的话,真的没必要再来讨好我。真的。你上次把我从新西兰接回来时陪我演的那一出……已经够了。”
江祁景黑眸低垂。
云及月一鼓作气将话说完:“以前是貌合神离,现在连貌都不合了。反正你三个月后要离开京城……”
男声又冷又硬地砸过来:“那你觉得我之前全是装的?”
云及月反问:“不然呢?”
他但凡对她有一点点真心,她都不至于这么患得患失。
男人唇里吐出一声冷冷的嗤笑。
过了片刻,他的情绪再次平复下来:“我等你闹够了再来找你。”
云及月突然之间就觉得没意思透了,满腔的情绪犹如一个被扎破了的气球,一下就瘪了。
她挥了挥手:“好的,不送。”
司机很识相。等江祁景走远了才将车开到门口。
云及月坐上车,撑着下巴看窗外车水马龙的风景,只觉得疲倦。
江祁景觉得她在闹,在说反话,在无缘无故地矫情。
但她也没骗他——当初把她接回国时陪她演的那一出,真的够了。
够让她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很多次,记很多年。
*
半山腰雾气弥漫,笼罩着偌大的庄园。
云及月走进去,就看见优雅的何琣女士正坐在花园里一边喝茶一边欣赏音乐。
她站定,眼睛攸地有些发热:“妈。”
何琣放下瓷杯,眼睛一亮,连忙招手道:“月月,过来让妈妈看一眼……哎呀,都瘦了。不都告诉过你女孩子不要随便减肥,伤身体不说,还不好看。你还是以前圆润一点更可爱。”
云及月沉默了半分钟,温馨提醒道:“上次见面在半个月前。我比当时胖了一斤。”
“说那些做什么,先进来吃点东西,别把自己饿着了。”何琣假装没听到,牵起她纤瘦的手腕就往家里走。
云及月坐在沙发上,一瞬间就接到了何琣一袋接一袋的爱心投喂。
她心里某处也因此软乎乎的。
何琣坐下来就变脸了;“席阑诚那个后妈有什么资格让我们家宝贝给她道歉。江祁景也不帮你,我当初可真是看错他了……”
云及月无奈地拍了怕她的肩:“妈,你先别这么激动。爸知道吗?”
心里就一个想法——这事儿绝对不能让云程知道。不然云程那暴脾气,非冲去明都和江祁景打一架不可。
“这么大的事儿我都不敢告诉他,把他气出心脏病了怎么办?”何琣撑着额头叹气,“早知道当初你爸教训你哥的时候,我就稍微劝着点了。”
云及月一凛:“我哥怎么回事?”
何琣:“你哥跟江慕言关系挺好的,投资了江慕言一个项目。你爸知道后立刻叫停了,把他狠狠骂了一顿。说这样是给江祁景难堪,对你影响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