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妍的动作一怔,她抬头看向裴时,半晌,才平静地说:“可他不在了。”
裴时顿时堪堪哑声。
顾妍一点点掰开他的手,垂眸低声说:“裴大人是保皇党,绝不参与党派之争,小女知晓,可小女答应侧妃照看小王爷,就绝不会失言。”
说罢,她挣脱掉裴时的手,转身拎着裙摆朝络青消失的方向追去。
裴时看着她的背影,扯了扯嘴角,一丝自嘲闪过。
对周韫绝不会失言。
那对他呢?
阿妍,你何时才能做到绝不失言?
冬恒出现在他身后,稍有紧张:“爷,裴府从不参与皇子之间的争斗。”
裴时捏紧手心,冷眼觑向他:
“你要我放任她不管?”
冬恒盯着他的视线,终是噤声,让爷放任顾小姐不管?
根本不可能。
有时,冬恒不知该羡慕周韫,还是羡慕贤王殿下。
周韫得沈大人青睐,得顾小姐偏爱,然后入了贤王府,几人牵扯,注定了沈府、裴府、周府要和贤王府纠缠不清。
更遑论,珍贵妃致死都在替其谋划。
只一个周侧妃,让贤王占尽好处。
顾妍追着络青的踪迹,直到王府后门处,她看见了络青站在那里,似乎在等谁,她环顾四周,竟不见守门和巡逻的人,心下着急。
若叫络青将小王爷带出府,再想寻,可就难了!
须臾,顾妍深深吸了口气,她咬紧唇,就要出去。
跟在身后的裴时差些被气死,拉住她躲了回来。
顾妍拧眉,心中生了恼意,他不救小王爷就罢了,作甚拦着她?
却见裴时堵住了她的嘴,拧眉,冲她摇了摇头,手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才低声说:“别动,有人。”
顾妍一惊,没有丝毫怀疑,顿时抬手捂住唇。
裴时自幼习武,比她眼力耳力要好得多,他说有人,必然是有人。
竹林假山,将二人挡得严严实实,轻风吹动竹林沙沙作响,竹叶的阴影透在顾妍脸上,裴时一手揽着她,垂眸不动地看着她。
有一瞬间,裴时抿紧了唇。
若她一直这般乖巧待在他怀里,可多好?
另一侧,络青被几人拦住,小德子拿着浮沉,笑呵呵地走到络青面前:“等了这么久,可终于等到你了。”
络青谨慎地后退,扫了眼围住他的人,心中惊疑不定:“你怎会知晓我在这里?”
小德子呵呵一笑。
他可不知晓要来的是何人。
可自他家爷知晓太子未死,就怕今日会生乱,特意令他早早在后门这儿守着。
下一刻,小德子眸色一厉,倏地上前,络青还未来得及反抗,就被小德子卡住手腕,生生叫他松了手,将小王爷夺了回来。
小德子虽是阉人,可也随着傅昀在边关多年,可不是络青这般在宫中娇贵养着可比得了的。
络青手臂直接脱臼,疼得闷哼一声,额头皆是冷汗。
一番动静,瑾儿终于被吵醒,哇得一声哭出来。
脸上镇定的小德子,顿时生了慌乱,手忙脚乱地将襁褓抱起,浑身僵硬。
络青被几人按住,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
看戏到如今,顾妍终于忍不住从假山后走出来。
小德子惊讶:“顾姑娘?”
顾妍轻服了下身子,温柔地说:“侧妃叫我照看着小王爷,见小王爷被抱走,我就一路跟了过来。”
小德子知晓她和自家侧妃是好友,当下僵硬地点了点头。
瑾儿哭得又急又凶,顾妍听得颇为难受,忙说:
“公公将小王爷给我吧。”
小德子点头,她孤身一女子,他也不怕她出什么乱子,将小王爷交给了她,心中陡然松了口气。
哄孩子这种事情,可真不是他一个阉人可做的。
一行人压着络青朝锦和苑去,顾妍抱着瑾儿,走了几步,忽地,她回头朝假山后看了一眼,稍顿,她咬唇,又回过头来。
裴时在假山后,眼睁睁看着顾妍跟着小德子他们离开后,才走了出来。
他身份特殊,是圣上亲信,却不能和皇子牵扯在一起。
既然顾妍无事,他自然不会露面。
东恒出现在他身后,眉头紧锁:“爷,这络青是太子亲信,怎会出现在这儿?”
裴时稍眯起眸子,敛尽锋芒:
“恐怕我们所有人都被太子耍了一通。”
那般人,会简简单单死在大理寺,本就出乎他意料。
可事已至此,太子想要翻盘,又谈何简单?
除非……裴时摩挲了下扳指,除非太子已经寻到了安虎令!
锦和苑中,一片混乱。
时春等昏迷的人,被一一弄醒,不安地跪在院子中,瑟瑟发抖地低着头。
内室中,周韫捶打着傅昀,哭着怨他:
“我将瑾儿交给你,你就放他一人在前院?”
周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还那么小!”
傅昀任她捶打着,朝外看了眼,久不见动静,他也拧起了眉,堪堪涩声安慰:“傅巯不敢伤害他的。”
周韫狠狠呸了他一声:
“你说不会就不会吗?”
“瑾儿还那么小,即使不受伤,受到惊讶怎么办?”
她气得抹了把眼泪,推搡着傅昀:“都怪你没用!诺大的王府竟能让外人溜了进来!”
“连我的瑾儿都护不住,你这个贤王当得有甚用!”
听见她骂声的人皆瑟瑟发抖,娘娘什么话都敢骂,可他们这些听见的人,却都跟着提心吊胆。
傅昀掐紧手心,被她一句“没用”刺得心尖都在疼。
偏生如今没得消息,他一句话都没法反驳。
周韫推他半晌,最终自己无力地瘫倒在地,她捂着脸,哭着喊:“……你还愣着作甚!你去找人啊!”
他话音甫落,就听外间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
周韫一怔,哭声戛然而止,她愣愣地转头看向珠帘处。
第109章 承认(加更)
小德子掀开珠帘,顾妍抱着瑾儿走进来,看见房中情景,稍有一愣。
她就知晓,不见小王爷,周韫必得急疯。
周韫踉跄地爬起来,失态地走到顾妍旁,将瑾儿抱在怀里,见小人儿哭得脸色通红的模样,眼泪控制不住地拼命掉。
这是她疼得快折了半条命换来的,稍有一点闪失,都能要了她的命!
小德子讪讪地后退,顶着主子爷的视线,涩涩地摸了摸脖颈。
他一见那络青,可片刻功夫都没耽搁,这可真赖不得他慢。
顾妍觑了眼房内,猜到发生了甚,扶住周韫的手臂,低声说:“侧妃娘娘快要莫哭了,若非殿下早就派人在后门处守着,恐小王爷真要落了难。”
周韫一怔,泪湿眸子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的傅昀。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气还有些恼,还有些更咽地说:“你明明安排了人,怎得不告诉我!平白叫我担心!”
好话赖话皆被她说了,傅昀不和她作反驳。
顾妍见她对傅昀皆这般霸道,心中稍动,不着痕迹看了眼傅昀。
能让周韫这性子变本加厉,看来殿下在中间出力不少。
她心中稍稍放下心。
顾妍隐晦地推了下周韫后背:“侧妃!”
瑾儿到了熟悉的怀抱,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吸怒着小鼻子,酣睡过去。
周韫失而复得将瑾儿抱得甚紧,别扭地动了动身子,刚骂过傅昀一番,此时也不好意思去看他,低声道:“看护瑾儿本就是他的责任,难道还要我给他道歉不成?”
得。
顾妍觑了眼无动于衷的傅昀,也不再去做这个恶人,人家小两口的事,许是就这般的相处模式。
好好的满月礼,被这件事弄得一团遭。
待一切安定下来后,顾妍朝傅昀服了服身子:
“殿下,有一事,小女不知该说不该说。”
那边周韫眸子还有些红,时春用帕子裹着热鸡蛋,一点点滚动着,她听言,顿时拧眉回头:“有何不该说的?你且说了就是!”
傅昀对顾妍颔首:
“顾姑娘有话直说即可。”
“王府本该安全,却被混进外人,而府中主子一概不知,殿下不觉奇怪吗?”
顾妍说下面的话时,径直低下头:
“小女亲眼看见是王妃身边的氿雅,将小王爷交给了络青。”
“此事有一即会有二,不过此乃殿下家务事,小女言尽于此。”
周韫帕子倏地被扯破,她挥开时春,厉声问:
“王妃?”
顾妍冲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倏地,周韫怨怼地看向傅昀。
傅昀眉头紧锁,张崇在他身后低声说:“段嬷嬷醒了,的确是氿雅将她领到了竹林中。”
段嬷嬷是傅昀亲自安排给周韫的人,断然没有撒谎的可能性。
傅昀脸色一寒。
顾妍敛眸,看了眼房间里的沙漏,轻服身:
“殿下,侧妃娘娘,时间不早了,小女也该回府了。”
后续皆是王府家务事,顾妍不方便再继续留下,周韫也知晓,当下说:“我派人送你回府。”
她本是和国公府的马车一道来的,如今这时候,恐怕国公府的马车早该回府了。
是以,顾妍并未推脱。
等顾妍走后,傅昀才让旁人皆退了下去,房间中倏地安静下来。
周韫垂头抱着瑾儿,她不着痕迹地抿紧唇,知晓该来的总会来。
她先发制人地问:
“爷何时知晓太子未死的?”
“太子丧事间。”
傅昀说得平静。
周韫倏地睁大眸子,不敢置信地回望他,脱口:
“爷早就知晓,为何不和我说?”
傅昀渐渐垂眸,和她对视很久:
“韫儿就这般肯定,若傅巯活着,就必定会来找你吗?”
周韫堪堪噤声。
她心虚地躲开傅昀视线。
自是肯定的,安虎令在她手中,傅巯一日没放弃安虎令,就必定会来寻她。
周韫抿紧唇,半晌,才堪堪说:
“那,爷为何会猜到今日傅巯会在府中作乱?”
傅昀觑了她一眼。
他自知晓太子未死后,就想起那次他离开长安时,沈青秋和裴时的欲言又止。
傅巯久没有动静,瑾儿的满月礼又近在眼前。
人多眼杂。
若他是傅巯,若他想寻周韫麻烦,必然会选在今日动手。
他命人守住前门后门。
他醒来后,更亲自守在周韫身边,谁知晓,只短短一会儿功夫,就出了差错。
周韫垂着头,稍扯了扯帕子。
她心中隐隐有些犹豫不决。
倒底要不要将安虎令告诉爷?
若不说,傅巯来势汹汹,瞧这般架势,根本不会罢休。
东西放在她手中,没那能力护住,不过带来祸患罢了。
可这般交给傅昀,她总有些不甘心。
到她手中的东西,活该全是她瑾儿的!
倏地,她听见傅昀沉声说:
“傅巯似君子作风,素来温和近人,能叫他不顾一切要得到的东西,本王只能想到一件,那就是——安虎令!”
周韫浑身一僵。
遂后,她有些苦笑。
傅巯这般大张旗鼓,若傅昀再猜不到,她才要怀疑,傅昀是如何活到今日的。
见她这副模样,傅昀就知自己猜对了。
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父皇,傅巯,裴时,包括沈青秋,都知晓了安虎令在她手中。
唯独他这个枕边人,却是最后一个知晓的,倒颇有些可笑。
他摇了摇头,平静问她:
“你就这般不信我?”
周韫咬紧唇瓣,被他问得一阵心虚:“东西握在自己手中,才是自己的。”
她最终还是承认了。
她不是信傅昀。
而是信姑姑。
姑姑将安虎令交给她,必然想过她会将安虎令交给傅昀的可能性,可即使如此,姑姑还是将安虎令交给了她。
可承认归承认,周韫仍旧不甘心。
她烦躁地拧了拧眉。
傅昀心中堵的那口气,被她这一句话打散不少,他冷眼觑着她的模样,沉声问她:“你可知我朝建立已有多年?”
周韫拧眉看向他,不知他问这作甚?
她再不知历史,也知晓本朝建立早有百余多年。
傅昀负手而立,平静地说:“当初的安虎军的确名震一方,可那不过是本朝初立之时。”
“韫儿要知晓,刀见血方利。”
“这所谓的安虎军,藏了近百年,你说,若将安虎军比作猛虎,它还剩多少威力?”
说这话时,傅昀眸色很沉。
未上过战场的兵,不过花拳绣腿,厮杀出来的兵才是好兵,傅昀从不信,被圈起来的军队,会有多少能耐。
周韫怔愣愣地,似有些恍然,又觉得懵:
“爷、是何意?”
傅昀眯起眸子,弯下腰,和周韫平视:
“韫儿可知晓,本王持兵符,掌兵部,手底有多少兵?”
女子不涉朝政,无人和周韫说过此事,周韫只知晓傅昀掌兵符,却真不知他手底究竟有多少兵。
傅昀一字一句地说:“五十万,朝中军队,半数掌于我手。”
周韫倏然惊地睁大眸子。
这时,傅昀才添了下一句:“其余一半,三分在父皇手,剩余二分在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