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所受的冷落,都是为了有朝一日,一飞冲天。
然而这些,任钰君这个怨妇绝不会懂。就算她懂,没有世子宠爱,又能做什么呢?现在周舜华几乎没法想象,最开始的时候,她和任钰君竟义结金兰,以姐妹相称。
可怜她一片真心,终被任钰君辜负了。
周舜华不想再看任钰君,借口醒酒,去外面透气。她不想回去看众人奉承唐师师,便躲在背阴地,静悄悄想心事。
外面的灯被风吹熄了,周舜华坐在树下,竟然完全被阴影遮住。两个宫女抱着盘子从另一侧走来,一边走一边说话:“太后娘娘今天非常高兴,竟然下令,上元节要去揽月楼过呢。”
“这么好?我早就听太监说过,秦淮河的灯景漂亮极了,比之天上也不差。这次,我们终于能跟去看看了。”
“可不是么,这次全托了靖王妃的福。听说靖王妃没来过金陵,对秦淮河的灯神往已久,太后娘娘听了高兴,就下令大办上元节,带皇上皇后和内外命妇一起去宫外看灯。依我看,太后娘娘是想撮合皇上和皇后呢。”
“这是主子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只要能出去,主子们做什么都行。”
“倒也是。唉,我开始觉得皇后命好,现在看来,靖王妃才是命最好的。夫婿宠爱,儿子听话,还有太后娘娘撑腰。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另一个宫女嘁了一声,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这还不止呢。上次靖王妃进宫的时候,我听太后娘娘和嬷嬷说过,有意立王妃的嫡子为世子。靖王妃不只是王妃,等儿子长大,人家还要当老太妃呢。到时候西北封地上就属她最大,不愁吃不愁穿,还有儿子孝顺,那才是真正享福的命。”
宫女惊讶,问:“可是,靖王府不是有世子吗?”
“嗨,废掉就行了,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这种事你还见得少吗?”另一个宫女不在意道,“再说了,世子是养子,靖王妃生的却是亲儿子。说不定,靖王也想废长立幼,顺水推舟呢。”
“也是,又不是没有亲生儿子,自家爵位还能落到外人手里?”
两个宫女正在絮絮说话,回廊后忽然传来重重一声咳嗽。冯嬷嬷站在灯光下,冷冷看着她们:“你们在做什么?不去里面伺候,在这里闲话什么?”
两个宫女吓了一跳,慌忙行礼,头也不敢抬地跑远了。等宫女走后,冯嬷嬷在四周望了望,没见着人,才放心地折身回去。
周舜华躲在暗处,紧紧捂着嘴,眼睛瞪得极大。
太后和靖王,竟然生出了废长立幼之心!更让周舜华不寒而栗的是,太后已经和唐师师说过这件事,看唐师师的态度,应当是默认了。
天呐,世子为靖王鞍前马后,费心费力,靖王和唐师师却在背后做这种事!周舜华既气愤靖王夫妻道貌岸然,又心疼赵子询被人利用,隐隐的,还生出一股惶恐。
若是赵子询被废……那靖王府,以及日后的天下,就和周舜华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她至死,都只是一个卑微的、不入流的妾。
周舜华如何能甘心?她怔怔地坐在树荫下,久到寒意渗透全身,双腿双手都变得冰凉,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抬头望去,前殿广场有太监试烟花,想来快子时了。周舜华扶着树干,踉踉跄跄起身,往宴会厅走去。
除夕宴上少了一个小小的世子侧妃,根本无人关注。周舜华回去时,发现众人已经拱卫着太后皇后,去奉天殿广场看烟火了。周舜华又转身,赶往奉天殿。
奉天殿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广场,平日百官在这里上朝,逢年过节时,宫廷在这里搭灯。小皇帝尤其爱玩,今年他让太监在奉天殿广场上摆满了烟花爆竹,有地老鼠、花筒、三级浪等,还有将许多烟花集成一体的烟花架,名目繁多,看得人眼花缭乱。
过年是女眷难得能消遣的时候,姚太后带了众多女眷,来奉天殿广场西殿观看烟花。宫女命妇们站在西殿前的台阶前,隔着栏杆,对广场上的景象指指点点。姚太后被人簇拥在最中央,听众人逗趣奉承,笑声不断。
而唐师师却有些焦灼,慢慢离开中心,朝边缘看去。别人没发现周舜华消失,唐师师却发现了。唐师师暗暗叹气,她只是一段时间不留神,周舜华又消失了。周舜华真不愧是女主,在宫廷里都敢乱走。
奉天殿广场没有隔断,男宾女宾混杂在一起。不远处皇帝带着群臣观赏烟花,周舜华若是走散了,保不准会惹出麻烦。
子时快到了,广场上已经有太监试验爆竹,爆裂声一阵高过一阵。女眷中也爆发出阵阵惊叹,得宠的女官围在太后跟前,不断给姚太后指点烟花。
唐师师却没有心思欣赏烟花,她焦急地寻找周舜华在哪里,这时候有一个花筒升到一半突然炸裂,炮筒带着火光朝唐师师冲来。唐师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不慎踩到了台阶边缘,趔趄了一下朝后倒去。
唐师师正惊慌失措,胳膊忽然被人撑住,随后用力一拉,带着她离开原地。唐师师本能地朝刚才的方位看去,发现没人,又惊讶转向另一边,见赵承钧的脸从她眼前掠过。黑暗中,他面无表情,神色冷峻,冷淡的像是玉雕一般。
紧接着身后的烟花炸裂了,唐师师吓了一大跳。赵承钧捂住她的耳朵,无奈道:“瞧瞧你这反应速度,那么大的烟花筒躲不过去,还自己给自己添乱。”
唐师师知道是赵承钧,瞬间不怕了,顶嘴道:“我又不知道那个烟花有问题,我要是好端端走路,怎么会摔倒?”
唐师师狠话没放完,地上忽然窜来一个地老鼠,滋啦滋啦地旋转着。唐师师被吓了一跳,尖叫着朝赵承钧身后躲去。
赵承钧笑着抱住她的肩膀,带着她离开地老鼠的活动范围。这时候子时来了,四周忽然炮声大作,各式各样的烟花一个接一个升上高空,炸出炫目的光辉。赵承钧微微俯身,双手捂住她的耳朵,说:“没事,有我在。”
赵承钧身后许多烟花腾空而起,在墨黑色的苍穹中绽放出五彩光芒,赵承钧的脸也在这种光芒中时隐时现,明灭不定。唐师师眼中许多光彩升空又坠落,唯有眼前的人,始终从容坚定地看着她。
唐师师眼中慢慢柔和起来,她轻轻点头,说:“好。”
皇帝看烟火看得热闹,可是广场上实况却不乐观。天上的烟花太多了,时不时有没烧完的炮筒掉下来,有的已经哑火,有的还会突然炸裂。更糟糕的时,黑色的硝粉不断从高空洒落,砸的人满身满脸都是。唐师师最开始还有心情欣赏烟花,但是很快,就站不住了。
她不断地检查自己的衣服,摸着脸疑神疑鬼:“我脸上有没有被火星砸到”
“没有。”
“那有没有变黑?”
“没有。”
唐师师十分怀疑:“真的?”
“真的。”赵承钧微微叹气,将她护在自己怀里,慢慢朝宫门的方向走去,“既然你不放心,那我们回去吧。我去和皇帝太后说一声。”
唐师师有些迟疑,今儿是除夕,皇帝和太后还没走,他们提前离开,是不是不太好?唐师师问:“没关系吗?”
赵承钧的回答依然简短而坚定:“没有。”
周舜华站在宫殿墙角后,看到赵承钧在人前毫不避讳地护住唐师师,带着她往安全处走去。周舜华手指扶在墙上,慢慢收紧,指甲下划出细细的白痕。
西施亡夫差,貂蝉灭卢布,靖王已经完全被唐师师蛊惑了。无论靖王现在怎么想,他偏向唐师师的儿子,只是迟早的事。
周舜华早已没有后退之路。是唐师师不仁在先,既然如此,也不能怪她不义。
第116章 立幼
唐师师回王府时, 夜已经很深了。她来不及换衣服,赶紧先去看赵子诰。
赵子诰已经睡着了,他今天一整日都没有见到娘亲,委屈地直哭。奶娘好容易把他哄睡着, 但是赵子诰睡得并不踏实, 眼睛半合着, 时不时抽一声,嘴里还塞着自己的小拳头, 看起来可怜极了。
唐师师瞧见心都化了,她围在赵子诰床边,轻声哄他入睡。赵承钧看了半晌, 手又开始难受:“他怎么含着手睡觉?”
依赵承钧的想法, 他想把赵子诰的手拉出来, 但是唐师师用杀人般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低声威胁道:“你敢!都这么晚了,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他还是个孩子,想含就含着,你管什么?”
行吧,赵承钧无话可说,默默忍了。赵子诰似乎感觉到母亲的气息, 在唐师师的拍打下慢慢舒展眉心, 彻底睡着了。
唐师师放下心, 她蹲了太久,起身时腿麻,身体险些摔倒。赵承钧从后面扶住她, 正要说什么, 被唐师师眼疾手快捂住嘴:“嘘!”
赵承钧挑眉, 十分无奈,用眼神示意自己明白了。唐师师小心翼翼地放开手,轻声嘱咐丫鬟婆子:“好生照看小郡王,如果他醒了,立刻来叫我。”
“是。”
唐师师安排完儿子的事后,才放心地往外走。她回到和赵承钧居住的正殿,坐在榻上,立刻觉得浑身脱力。
太累了,以前她还羡慕那些可以去宫里过年的王孙贵族,现在想想,哪如在自己家里好好吃一顿。赵承钧见唐师师累得脸色苍白,过来握住她的手,问:“很累吗?”
“嗯。”唐师师说着偏头,将脑袋放在赵承钧肩膀上,问,“感受一下,重不重。”
赵承钧失笑,抬手按住她的太阳穴,缓慢打转。赵承钧说:“今日虽然是正日子,但毕竟穿的是常装,还不算隆重。等明日朝贺,要穿全套大衫霞帔,光头上的九翟冠就有四五斤,那才叫累。”
唐师师眼前一黑,脖子仿佛已经开始痛了。唐师师问:“每年元日都要这样吗?”
“嗯。”赵承钧应道,“不过我已经十来年不在京城了,现在朝贺是什么样子,我也不清楚。”
唐师师啧声,忍不住道:“何必呢?明明是过年,却像上刑一样,皇帝累臣子也累。大家都舒舒服服在家里休息,这样不好吗?”
“古时传下来的规矩,没法改了。”赵承钧叹气,“在其位谋其政,谁让他们是君臣呢?既然享受了百姓的供奉,自然就要尽到君主和臣子的职责。”
唐师师其实也只是抱怨一两句,明日一早,她依然会乖乖爬起来参加朝会。元日大朝贺是一年最重要的礼节,许多七老八十的臣子走路都颤颤巍巍,也要硬撑着去参加朝贺。这对天下人来说是荣耀,即便累得要死,也被视为光荣。
赵承钧看了眼时间,对唐师师说:“时候不早了,你先去换衣服吧,今日早点睡觉,明日恐怕还有的折腾。”
唐师师有气无力应声,废力从塌上爬起来,去净房卸妆沐浴。等唐师师收拾妥当后,已到丑时。
唐师师头发还是半湿的,她窝在床上擦头发,赵承钧从后面走来,接过她手中的巾帕,问:“还没干?”
唐师师回头见是他,放心地靠在赵承钧身上,说:“嗯。我头发留了这么长,哪有那么容易干。”
赵承钧刚刚去沐浴,现在已经换了中衣。他本来打算给唐师师擦头发,结果唐师师毫无正形地靠在他身上,赵承钧没法下手,无奈道:“坐好了,头发还没干。”
唐师师才不管,她躺在赵承钧臂弯里,闭上眼睛,越躺越舒服。赵承钧这样腾不开手,只能将她放在自己膝上,挽起她的头发轻轻擦拭。
唐师师闭着眼,说:“今天我遇到皇后了。”
“嗯?”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叹。”唐师师叹道,“她和我同岁,进宫也是前后脚。现在她才二十岁,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赵承钧想到皇帝皇后那桩糊涂事,淡淡道:“她没有做错什么,要怪就怪她的母亲和外祖母吧。明明在宫外可以嫁好人家,偏偏要进宫。她比皇帝大了六岁,成婚时皇帝才七岁。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懂什么,简直荒唐。”
帝后大婚时,姚沛儿十三岁,皇帝七岁。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桩婚事太儿戏了,但是姚太后一意孤行,执意要捧娘家,内阁只能让步。皇帝和皇后都是孩子,圆房自然是圆不了的,但是众人并没有放在心上,这种事情水到渠成,等皇帝再大一大,就懂了。
这样一等,就是七年。如今皇后二十岁,皇帝十四。十四岁已经到了知人事的年纪,皇家的男孩懂得还尤其早。但是皇帝和皇后之间,却陷入了一个怪圈。
皇帝依然把皇后当姐姐,却开始宠幸其他宫女。贵妃便是个小宫女,三天内被皇帝提拔起来的。皇后姚沛儿,渐渐活成了宫里的一个笑话。
要赵承钧说,这件事谁都没有错,要怪就怪姚太后和南阳。十三岁的小孩子本来就不该成亲,是大人利益熏心,害了姑娘一辈子。
唐师师听到这里,睁眼瞭了赵承钧一眼,笑道:“你也比我大了七岁。说起来,比皇帝和皇后相差还大呢。”
赵承钧表情不变,一派正经道:“这怎么能一样?”
唐师师忍着笑,重新闭上眼睛,不去看赵承钧的表情。赵承钧手里握着妻子绸缎一样的黑发,美丽娇俏的妻子正躺在他膝上,赵承钧心中渐渐变得柔软,问:“你不喜欢?”
唐师师装听不懂:“喜欢什么?”
“你说呢。”
“那自然是喜欢的。”唐师师煞有介事地说道,“虽说皇后温柔善良,可怜可亲,但是皇帝毕竟太小了。十四岁的少年不适宜纵欲,为了皇帝日后的身体和子嗣着想,这个年纪不宜沉迷后宫。”
赵承钧慢慢眯眼,唐师师明知道他并不是问这些。他静静看着唐师师,唐师师装模作样地闭着眼,眼睫毛却悄悄颤动,显然在偷看赵承钧的反应。
赵承钧点点头,说:“你说的对。年轻时要克制自己,这些事适合年纪大了之后做。”
赵承钧说着去挠唐师师的腰,唐师师噗嗤一笑,赶紧爬起来,说:“好了,明天还要朝贺,该睡了。”
唐师师怕痒,一边往后躲,一边试图推开赵承钧的手。赵承钧哪能让她逃走,他握住唐师师手腕,稍微用力就将她推倒在床铺上。唐师师头发凌乱地散在被子上,还没等反应过来,眼前就压上一个人影。
唐师师脸红了,手心推在赵承钧的胸膛上,欲言又止:“明天还要早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