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师幽幽地,说:“用一根金簪换一盏纸灯,王爷,您可真是做生意的天才。”
侍卫已经上前将发簪拔了回来,赵承钧接过,重新替唐师师插回发髻。他听到这些话,笑道:“这不是给你拿回来了吗?不过这根簪子边缘太尖锐,对你和孩子都危险。我回去给你重新打一套,不要用这个了。”
唐师师点头,反正她的首饰有很多,多一套少一套根本没区别。摊主早就看出来这行客人不是普通人,多半是哪家公卿贵族陪夫人体验民情。摊主见机极快,压根不追究赵承钧的举动符不符合规则,殷勤地对唐师师说:“夫人,恭喜您赢了。您喜欢哪一盏灯,小人给您取下来。”
虽然胜之不武,但是赢还是很让人开心的。唐师师高高兴兴地指向那盏走马灯,心满意足地提着灯离开。
走了没多久,路边有买糖葫芦的。摊主见唐师师眼睛落在糖葫芦上,立刻对赵承钧说:“郎君,夫人漂亮的像个仙子一样,您不给夫人买一串吗?”
赵承钧心想唐师师长得好看和买糖葫芦有什么关系呢?但是唐师师被人吹捧,开心地眼睛都亮了,赵承钧无奈,示意侍卫给钱。
唐师师手里还拿着灯,没法拿糖葫芦。赵承钧见状接过,说:“我替你拿着,想吃我喂你。”
唐师师看着赵承钧的手,本能怀疑:“万一你沾到我脸上怎么办?”
“不会。”
唐师师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她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含混不清地问:“我脸上有没有沾到糖?”
“没有。”
“真没有?”
赵承钧二话不说,用糖葫芦轻轻碰了下她的脸颊,道:“现在有了。”
唐师师愣了下,顿时火冒三丈。赵承钧笑着将糖葫芦交给手下,自己拿出帕子,仔细地给唐师师擦脸:“好了,别生气,现在没有了。”
赵承钧一时手贱,接下来一路都得小心翼翼哄着唐师师。唐师师乱七八糟买了一堆东西,总算消了气。她觉得有些累了,就和赵承钧往回走。
唐师师回禁苑时已经不早了。她让人将东西收好,自己去揽月楼上给姚太后请安。礼教森严,有长辈在,就算告退,也要征得姚太后同意。
唐师师上楼时,得知姚沛儿早早回来了,现在在包厢休息,但是皇帝却还没回来。唐师师对皇帝的家务事保持沉默,很快,她就被引到姚太后的歇息之处。
唐师师进门,不知为何,她直觉气氛不对劲。仿佛空气中有某些东西,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改变了。
姚太后半躺半坐地倚在塌上,听到唐师师进来,懒懒地撩了下眼皮,说:“靖王妃回来了。听说你在外面买了许多东西,想来玩得很开心。”
唐师师面对姚太后,本能提起三分小心,柔柔笑道:“让娘娘见笑了。妾身从没有见过这么繁华的灯市,一时好奇,就多转了转。”
姚太后脸上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但是这次,唐师师莫名觉得姚太后在审视她。为什么呢?她只离开了不到一个时辰而已。
姚太后不经意般,说:“哀家记得以前靖王最厌恶麻烦,但是现在,竟有耐心陪你逛这么久。分别太久,哀家都不了解靖王了。”
唐师师笑:“您和王爷十三年未见,生疏是难免的。但无论如何,王爷都是您的儿子,对您的孝心不会变的。”
“是啊。”姚太后忽然笑了笑,对冯嬷嬷招手。冯嬷嬷上前,毕恭毕敬呈上一个锦囊,姚太后拿起锦囊,左右转了转,说,“哀家视他如亲子,却总有些不长眼的东西想离间我们母子间的感情。哀家迫于形势,有些话没法说,连给靖王送些吃食都要担心瓜田李下。这里面是强身健体的药,哀家不好直接赏赐,干脆你拿回去,悄悄兑在靖王的水里,给靖王喝了吧。”
第118章 强闯
唐师师盯着那个锦囊,脸色渐渐变白了。姚太后说这是强身健体的药,但是唐师师哪能猜不出来,这里面是毒。
唐师师大脑嗡的一声,仿佛变成一片空白,都感受不到肢体的存在。过了许久,唐师师才恢复意识,轻轻笑了笑,道:“王爷对衣食住行把控的特别严,并不喝来路不明的东西,下毒恐怕不妥。”
姚太后看着唐师师的脸色,慢悠悠说:“他不喝外人的东西,但如果是你亲手端给他的,想必他不会怀疑。靖王妃,你说呢?”
“妾身位卑言轻,凭借孩子才在靖王府占了一席之地,其实在靖王心中并不重要。妾身恐怕找不到机会。”
姚太后笑了一下,眼神毫无温度:“是找不到,还是不想找?”
唐师师抿嘴,知道她无需再寻找借口了。姚太后开始怀疑她了。
这瓶药,要么拿下,延续姚太后的信任;要么拒绝,彻底和姚太后撕破脸面。
唐师师早就预想过这一天,她知道自己聪慧不够,急智不够,演技也不够,姚太后怀疑她,只是迟早的事。可是唐师师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她还没有完全在靖王府站稳跟脚,没有将自己的儿子立为世子。唐师师原本以为,她至少能利用姚太后将赵子询拉下马,然后再和姚太后摊牌。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切都来的太早了。
唐师师不动,姚太后也等着她。唐师师知道自己不能沉默太久,她必须马上给出反应。姚太后不会蠢到给她见血封喉的毒,现在这瓶,多半是慢性毒。反正赵承钧迟早都要早逝,她接过毒药,稍微给赵承钧喝一点,并不影响最终结局。这样一来,她可以继续享受姚太后的庇佑,还可以在姚太后的帮助下,改立赵子诰为世子。
这一切都是她最盼望的模样。唐师师知道她现在应该伸手,接过这瓶药,并且对姚太后大表忠心。只要她拿住,她所有的危机都将迎刃而解,还能帮助儿子成为世子。
但是唐师师不知为何,迟迟无法动弹。唐师师僵持了好一会,突然站起身,后退一步,声音颤抖道:“太后”
唐师师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可是姚太后已经知道她的答案了。姚太后将锦囊扔到一边,冷笑道:“靖王妃和靖王真是情深意切。你都没有看这里面是什么,就忙不迭拒绝。你对我那好儿子真是一往情深啊,连一丁点危险都不想让他冒。”
唐师师低着头不说话。她不知道里面是不是真的毒,有可能是姚太后诈她,但万一是真的呢?片刻之前,他还陪她赢花灯,买糖葫芦,糖浆的甜味仿佛还萦绕在舌尖,唐师师怎么能做到面不改色地,将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粉,加到他的茶水里?
她若是拿了这瓶药,无论瓶中是真是假,无论赵承钧会不会发现,她和赵承钧都彻底完了。如果赵承钧得知这些后,他会怎么做呢?他可能隐忍不发,可能将计就计,也可能会像赵子询那样,另置妾室,从此对妻子不闻不问。唐师师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子拒绝姚太后,可是一想到刚才那些情景,她就感到无法呼吸。
唐师师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徒劳地挣扎道:“太后,妾身不知道您听了什么人挑拨,竟然怀疑到妾身身上。兴许,这里面有些误会。”
“误会?”姚太后冷冷地勾唇,说,“如果觉得哀家误会了你,你只需拿起这瓶药,当着哀家的面让靖王喝下去就可以了。唐师师,你原本只是个商户之女,若不是哀家,你绝没有机会接触王孙权贵。你的王妃之位是哀家封的,你的地位是哀家赏的,包括你的儿子,没有哀家,也活不下来。你打算背信弃义,恩将仇报,背叛哀家吗?”
唐师师手心紧紧攥着,手指已经冰凉一片。她沉默片刻,低低道:“对不起,太后,妾身不能。”
不能。姚太后笑了,她倚在塌上看了看指甲,忽然猛地翻脸,一把将桌几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刺耳的瓷器碎裂声响起,热水和碎瓷片一起迸溅,唐师师强撑住台面,没有往后躲。
“好,好得很!”姚太后气极,眼神如刀子一般,恶狠狠地落在唐师师身上,恨不得将她戳穿,“哀家对你不薄,你竟然这样回报哀家。哀家识人无数,没想到,却在你身上看走了眼。你是不是以为有赵承钧宠爱,哀家就动不得你?可笑,赵承钧只是利用你。哀家不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赵承钧对你并不是真心,你是哀家送过去的人,从一开始,你就是他棋盘上的子。”
姚太后的话无疑正戳到了唐师师的痛处,这就是她最害怕的事情。赵子诰是赵承钧的孩子,唐师师相信赵承钧不会亏待自己的骨肉。但是,她呢?
等赵承钧建成大业,扳倒姚太后之后,唐师师这颗棋子还有没有必要留着?赵承钧对她纵容的过分,他到底是真心如此,还是演戏而已?
唐师师心里乱成一团麻,但是低着头,依然不松口。姚太后都气笑了,她阴恻恻笑了两声,忽然沉下脸,说:“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莫非以为,当上了王妃,接下来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哀家能立你,就能废你。你可以用孩子当保命牌,但是你的娘家,你的父母、兄弟、姐妹,都保得住吗?”
唐师师低头死死盯着地面,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姚太后终于还是拿出唐家威胁她了。她自己虚荣,贪婪,非要挤进上层圈子,甚至不惜与虎谋皮。成了是她命好,不成,也是她活该。但是—人做事一人当,她自己做的选择,为什么要牵连其他人呢?
唐师师不在乎唐家偌大的家产,也不在乎首富的虚名,但是她不能拿母亲和齐家冒险。唐师师厌恶唐燕燕不假,但是齐太太对她们母女有恩,齐景胜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她怎么能因为自己的贪婪愚蠢,害了齐太太和齐景胜?
唐师师慢慢抬头,问:“太后,您想怎么样?”
姚太后皮笑肉不笑地嗤了一声,换了个坐姿,慢条斯理说:“哀家本想让你将药下给靖王,提拔你当哀家身边的心腹,可惜你不识抬举。但是无论如何,这瓶药,总是要有人喝的。”
唐师师手指猛地蜷缩,她停顿没一会,点头道:“好。”
她声音干涩低哑,可是上前的动作却没多少犹豫。她正打算绕过破碎的瓷片堆,却听上首说:“谁准你绕开了?”
唐师师脚步―顿,她飞快抬头,见姚太后、冯嫡因都冰冷地看着她。屋里屋外都把守着姚太后的人,不会有人来救她的。
冷意慢慢从脚底蔓延到全身。唐师师用力掐了下手心,心想没多疼,忍忍就过去了。她收回脚,正要踩到碎瓷片上,外面忽然传来咚咚咚的走路声。
这个声音唐师师惊讶,下意识回头。这时,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砰地一声撞到墙上,发出一阵巨响。赵承钧肃着脸站在门外,他表情冷淡,目如点漆,看到唐师师身前的碎瓷片时,眼神油然变得锋利。
赵承钧身后围着许多宫女太监,这些人试图阻止赵承钧,但是赵承钧身边跟着的都是战场上杀过人、刀尖上舔过血的悍兵,太监哪是这些人的对手。战局都没有打响,胜负就定了,赵承钧一路闯入姚太后的内室,宛如进入无人之境。
后面的太监气急败坏,掐着嗓子嚷嚷道:“靖王,你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想以下犯上?”
赵承钧压根没有理会太监,他大步走入内室,没有看任何人,直接走到唐师师身边,拉着她退开,一直站到碎瓷片的十步之外才停住。赵承钧低头看唐师师,问:“伤着了吗?”
唐师师被吓懵了,愣愣地摇头。赵承钧见她身上确实没有伤痕,这才放下心。随后,赵承钧抬头,冷冷看向不远处的姚太后:“本王在外面等了许久,久久不见王妃出来。不知道太后留着本王的王妃,在这里做什么?”
姚太后刚才面对唐师师时阴鸷愤怒,此刻见到赵承钧,她顷刻收回张狂,恢复了温雅有礼的太后模样:“哀家和王妃说些家常话,不留神时间长了而已。反倒是靖王,急匆匆闯进来,还弄出这么大动静,不知意欲何为?”
赵承钧完全不在乎姚太后的质问,冷声道:“原来只是说话,都过去这么久,无论有多少话也该叙完了。时候不早了,本王带着王妃回去了,告辞。”
赵承钧说完,不理会姚太后,拉着唐师师就走。姚太后暴怒,猛地一拍桌子,怒叱道:“赵承钧,你大胆!哀家是你的嫡母,你胆敢在哀家面前放肆?”
唐师师被这副阵仗吓得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赵承钧会突然闯进来,更没想到赵承钧一进来就和姚太后撕破脸,他和姚太后结仇日久,但是明面上,一直维持着虚假的母慈子孝关系。
赵承钧环着唐师师肩膀,将唐师师围在自己身侧,形成一个强势的保护姿态。赵承钧冷冷回视着姚太后,目光中的杀气冰冷直白,毫无遮掩:“本王的王位是世宗陛下封的,西北的底盘是本王自己打的,和太皇太后有什么关系藩王驻守边疆、拱卫朝廷是开国先祖的遗训,必要时有义务进京勤王,清君侧。太皇太后代孙儿打理朝政已经许多年了,归政之日近在眼前。剩下这几年,太皇太后还是多保重身体,修身养性吧,勿要动不动摔茶盏。本王的家事,更轮不着你插手。”
“你”姚太后大怒,气得说不出话来,赵承钧突然叫她太皇太后,就是在提醒她僭越。古往今来只有皇太后替年幼的儿子代理朝政,哪有皇祖母插手的?而赵承钧说清君侧,就完全是威胁了。
赵承钧压根也不理会姚太后,他低头,仔细地看着唐师师:“能走路吗?”
唐师师点头,示意自己没事。赵承钧握住唐师师的手,说:“那就好,我们走吧。”
他说完,拉着唐师师走出包厢,看都不看姚太后一眼。唐师师跌跌撞撞地被拉走,出门后,她看到走廊外围满了人,姚沛儿也从自己的包厢出来,惊慌地看着这一边。
赵承钧真的是硬闯进来的,甚至连遮掩都没有做。
赵承钧就这样一路大摇大摆地拉着唐师师下楼。揽月楼外,赵子询焦灼不安地站在马车前,不住踱来踱去。他频频看向门口的方向,等终于看到赵承钧的身影后,他大喜过望,三步并作两步围上来:“父亲,您终于出来了。太后那边没事吧?”
赵承钧表情淡淡的,说道:“没事。吩咐车夫,回府吧。”
赵子询眼睛扫过赵承钧,又扫过后面的唐师师,终究什么也没说,恭顺应道:“是。”
唐师师这一晚上累得不轻,哪还有刚才逛灯的好心情。她怏怏走上马车,连话都不想说。
赵承钧站在车前,扶着唐师师上车。他回头望了一眼,见剩下几辆马车安安静静跟在后面,帘子静静垂着,没有一个人东张西望。赵承钧收回视线,破天荒没有选择骑马,而是登上马车,陪唐师师坐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