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师睡了很长的一觉,她甚至觉得自己自出娘胎以来,从没睡过这么久。唐师师手指动了动,丫鬟们听到动静,纷纷围上来:“王妃,您醒了吗?”
唐师师费力地睁开眼睛,尝试了好久,才终于能看清人影。她眼睛扫过四周,问:“什么时辰了?”
“戊时了。”
“戊时。”唐师师喃喃,“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她生下孩子的时候天是黑的,没想到一觉醒来,天还是黑的。唐师师突然想到什么,连忙道:“孩子呢?”
“王妃别急,小郡王在呢。”帘子外,杜鹃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怀里抱着一个大红襁褓,身后跟着两个圆润敦厚的妇人,正是孩子的奶娘。唐师师看到襁褓,眼睛都亮了:“快把他给我。”
杜鹃将襁褓放在床上,靠在唐师师身边。众多丫鬟围过来,和唐师师一起看孩子:“王妃,小郡王的鼻子又挺又翘,像王妃。”
“还有嘴,红嘟嘟的。这唇色比女孩子还鲜艳,等小郡王长大了,不知道要引的多少春闺少女为他争风吃醋。”
丫鬟们一起哄笑,唐师师也被逗笑,满怀爱意地看着孩子。
孩子现在的模样算不上好看,皮肤红一块白一块,小脸皱皱巴巴,头发也歪歪扭扭的。可是在唐师师眼里,这便是天底下最可爱的脸。
丫鬟们正七嘴八舌地看孩子,忽然一股无形的冷肃席卷全场,丫鬟们马上知道,靖王来了。
侍女们站直,垂着眼睛行礼:“参见王爷。”
唐师师动了动,欲要行礼,被赵承钧快步拦住:“你这是做什么。安心躺着,月子时务必要好好养着,小心以后留病根。”
唐师师嗯了一声,靠在赵承钧的手上,慢慢躺回枕头。赵承钧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你终于醒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唐师师摇头,赵承钧见她虚弱的靠都靠不住,心里疼惜的无以复加。他声音越发柔和,说:“我让厨房给你备了鸡丝粥,现在吃点吗?”
这么一说唐师师真的饿了,生孩子是体力活,她现在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赵承钧回头吩咐下人:“去端饭菜过来。奶娘,把孩子抱走。”
唐师师听到立刻拦住:“为什么?我才看了没几眼,为什么要抱走?”
“没人要抱走他。”赵承钧轻声对唐师师说,“你先吃饭,等吃完了,再把他抱回来。”
听到赵承钧这样说,唐师师这才放心。奶娘抱着孩子离开,杜鹃端来粥,她正要试温度,被赵承钧拦住。赵承钧从杜鹃手里接过碗,对丫鬟们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杜鹃见状,识趣地告退:“是。”
丫鬟们鱼贯后退,赵承钧并不避讳外人,他试了试碗壁上的温度,舀了一勺,稳当当喂到唐师师嘴边:“张嘴。”
唐师师张嘴含下,皱眉道:“味道好淡。”
“你刚刚生产完,不能吃重油重盐的东西。”赵承钧温声细语,说,“乖,把剩下的吃完。”
最后一个丫鬟退出内室,杜鹃留在后面关门,丫鬟羡慕地说:“王爷对王妃真好,不嫌弃产房不吉利,还亲自喂王妃吃饭。换成其他人家,媳妇生完孩子后,还哪有人管?”
杜鹃用力瞪了她们一眼,说:“小声点,快出去。”
丫鬟们低头,快步走开了。杜鹃透过纱帐,再次往里面望了一眼。纱帐朦朦胧胧,一个男子坐在床边,耐心地喂刚生产完的妻子吃饭。杜鹃放了心,合上门,悄悄离开。
燕安院正房广阔纵深,赵承钧和唐师师在内室,根本没听到门口的动静。赵承钧喂唐师师吃完,将碗放在一旁的桌几上,说:“我给他拟了几个字,拿不定哪一个好。一会你来看看。”
事关孩子的名字,唐师师当然一口应下。她想到什么,微微迟疑了一会,问:“王爷,今后孩子住哪儿?”
“自然是跟着我们住。”赵承钧神情平静,轻描淡写道,“放心,他身边配了两个奶娘,四个嬷嬷,好几个大丫鬟。刘吉会派人盯着,不会累到你的。”
唐师师很明显松了口气,她当然不怕累,她怕的是孩子被送走。
还留在她身边,简直是意外之喜。
这件事来的太快太容易,都让唐师师觉得这是假的。她咬了咬唇,犹豫了好几次,磕磕巴巴问:“王爷……其他人,就没有说过什么吗?”
赵承钧依然从容,说:“没有。他是我的儿子,王府其他人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怠慢他呢?你放心,所有人都很喜欢他,他们也很感谢你。你这段时间辛苦了,生出这么健康的一个孩子,全是你的功劳。接下来你要安心养身体,早点把身体恢复,才能更好地照顾孩子,也让王府内外的人放心。”
唐师师无疑长长松了口气,她一直担心靖王府外院的人不喜欢她呢。没想到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外院并没有这样想,反而对他们母子抱有善意。唐师师眼中骤然发光,粲然一笑:“好。”
她一定要赶快恢复过来,继续履行靖王妃的职责,绝不叫任何人失望。
第95章 满月
三月, 风吹玉门,冰雪消融,大地逐渐露出绿意。
阳光过窗入户,将榻上晒得暖融融的。唐师师现在还不能见风, 但是在窗边晒一晒太阳, 抱着孩子在屋里走一走, 已经完全没问题了。
唐师师抱着孩子, 缓缓在屋里走动。赵承钧进门, 看到她的动作,问:“他又不肯睡觉?”
唐师师回头见是赵承钧, 微叹了口气,轻声说:“是啊,折腾一上午了,还不肯睡。我想让他趁现在睡一觉, 不然他睡在下午,到晚上时他睡饱了, 夜里又要闹。”
孩子趴在唐师师怀里, 半合着眼, 已经有些迷瞪。赵承钧走到跟前, 从唐师师怀里接过孩子, 说:“给我吧, 你歇一会。”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 二十多天过去,孩子已不再是刚出生时皱皱巴巴的小猴子,而变成了白白胖胖的发面馒头。抱着这么大的一个小火炉, 就算他还不重, 不间断地抱几刻种后也够受了。
唐师师将孩子交给赵承钧, 小心地从孩子身下抽出自己袖子,轻声交代:“他睡得不牢,不要吵醒他,不然他又不肯睡了。”
赵承钧点头,十分熟练地抱着孩子。第一天他还不敢抱,如今抱的次数多了,赵承钧早已无师自通。
赵承钧的手臂比唐师师的稳,孩子可能感觉到父亲身上不好惹的气息,没有再像刚才那样欺负母亲,而是很快睡安稳了。唐师师坐在一边活动手腕,瞧见孩子这么快就睡着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欺软怕硬,每次你一回来,他就格外听话。只有我和丫鬟时,他可不是这样的。”
赵承钧走到塌边,平稳地把孩子放在塌上,听到唐师师的话,他失笑:“你自己的儿子,他欺软怕硬,你说该怨谁?”
唐师师飞快地挑起一边眉毛,倚到另一边,问:“王爷这是在说我欺软怕硬?”
“我可没说。”赵承钧把孩子放好,坐到唐师师身边,拉过她的手腕仔细揉捏,“抱着太累就让丫鬟来,他足有九斤呢,小心手腕受不了。”
赵承钧说她欺软怕硬,唐师师生气了,她想抽回手,但是使力好几次都抽不回来,唐师师放弃了,任由赵承钧慢慢在她的腕骨上打转:“朝廷回信了吗,他的名字定下来没有?”
“今天刚送来,定了。”赵承钧说,“宗人府取了诰字,已经写到族谱里了。”
唐师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还是用了你取的字。你是不是在信里夹带了私话?”
“说话要讲证据。”赵承钧轻轻怼了唐师师一指头,说道,“给宗人府的信是你亲眼看着放入信封的,我在里面什么也没提,具体是谁开信,我亦无法得知。这说明连宗人府的人也觉得,我取的名字更适合男孩子。”
先前赵承钧给孩子取名字,无法定夺用哪个字,就让唐师师帮忙选。结果两人越选越多,意见十分不统一。赵承钧喜欢“诚”“诺”“诰”之类阳刚的字,而唐师师嫌弃俗,选了“谊”“谧”“谨”之类的字。
两人谁都无法说服谁,最后赵承钧将这些字写在奏折里,送到宗人府,让宗人府从里面选一个给孩子做名字。
今日刚刚送回结果,宗人府拟定“诰”,已经登上族谱,一锤定音了。
“赵子诰。”唐师师抿唇,低声埋怨,“一听就是男孩子。”
赵承钧挑眉,哭笑不得:“不然呢?”
唐师师依然不痛快,一想到这件事就耿耿于怀:“你真的没有买通宗人府的人?分明是我取的名字更好听。”
“好好,你取得更好。”赵承钧说,“等我们女儿出生的时候,由你来取名,这样总行了吧?”
唐师师回头看他:“你怎么知道下一个是女儿?”
赵承钧忍俊不禁,唐师师没发现语言中的陷阱,完全顺着他的话走,可见她并不排斥给他生儿育女。赵承钧笑道:“是儿子也行。”
唐师师怔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恼怒地瞪他一眼:“谁要给你生孩子。”
唐师师肌肤皓白如雪,她扶着手腕,轻轻转了转腕骨,侧身倚在坐塌的围栏上。纤细雪白的手搭在围屏上,随意垂着,在阳光下白的几乎发光。赵承钧视线落在她的手上,慢慢上移,看到她皮肤莹润,脖颈修长,红唇雪肤,乌目湛湛。她倚塌时,神情娇矜,自有种烟视媚行、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美人感。
唐师师月子中养得好,现在她的下巴依然精巧,但是脸颊侧添了些肉,比刚怀孕时丰盈不少。她前段时间太瘦了,身上都能看到骨头,像现在这样骨肉匀停,气血充盈,反而比之前更美。
而且产后和少女不同,她腰肢很快恢复纤细,但是胸臀却变圆润了,皮肤更是细腻的如同瓷器一般。如今的她属于少女的青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母性的温柔,如拂去灰尘的明珠般,绽放出莹莹光辉。
赵承钧很满意,这才是一位王妃该有的样子。他的妻子就该骄恣明媚,从容不迫,不识人间疾苦。太瘦削或者眉目间太阴郁,都是丈夫做的不好。
赵承钧手心捏着唐师师纤长柔软的手指,渐渐有些意动。他心里默默地算,太医说,生产后多久可以行房来着?
唐师师没有注意赵承钧,她在想孩子的事,说:“幸好朝廷的信赶在满月之前送回来了,要不然,酒席都不好办。满月礼的座位你看了吗,还有没有要更改的?”
赵承钧随意嗯了一声,道:“已经很好了,无需更改。这些事你随便看看就行了,我养着这么多奴仆,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吃白饭,而让你亲力亲为。你的当务之急是养身体,至于其他事情,都可以抛给下人。”
“我知道。”唐师师说,“我就是看看单子,具体的事都是丫鬟去做,累不着的。再说,都一个月了,我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么娇贵。”
赵承钧心说她可比纸糊的娇贵多了,他正要说什么,眼角余光瞅到坐塌,问:“你刚才说,他睡觉不安分?”
“对啊。”唐师师叹气,“和你一样,稍有风吹草动就醒了,我们说话小声些,不要吵醒他。”
赵承钧叹气:“他已经醒了。”
唐师师惊讶,赶紧站起身,发现赵子诰躺在塌上,大眼睛咕噜噜看着房顶,一边看一边啃手。唐师师无奈,侧坐在塌边,把他的小拳头从嘴里拉出来:“你呀,好的不学坏的学,就知道折腾你娘。”
赵承钧跟着她走到方榻另一边,手臂撑着围屏上,仿佛把唐师师和孩子都围在自己怀中:“晚上让两个奶娘轮班吧。现在太阳这么足,估计他很难睡着了。”
唐师师也觉得,她拿出帕子,细细地给孩子擦手。孩子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男女,忽然咧开嘴,对着赵承钧笑了出来。
赵承钧一怔,惊讶道:“他笑了。”
唐师师正在给孩子擦手,听到这话赶紧抬头:“什么,他会笑了?”
“对。”赵承钧也坐下来,搭着唐师师肩膀,仔细看孩子的脸,“刚刚确实笑了。赵子诰,再笑一次。”
唐师师期待地看着孩子,然而这次赵子诰眼睛咕噜噜转,怎么都不肯笑了。唐师师失望,委屈道:“我抱他那么久,他都不对我笑。”
赵承钧赶紧抱着哄大的:“没事,他还小,以后还会再笑的。”
“那不一样。”唐师师依然非常失落,“分明是我照顾他的时间更多一点,但是他第一次笑不是对我,竟然是对你。凭什么?”
赵承钧无奈,这也要争。赵承钧说:“没有,他当时眼睛看着的是你,说不定在对你笑,恰好你没看见而已。快看,他又笑了。”
这回唐师师也看到了,她内心的失衡总算找回来一点。接下来两个人一直在塌边逗赵子诰笑,直到刘吉进门,不得不打断赵承钧:“王爷,刘大人来了,已等了许久了。”
赵承钧恋恋不舍地放下孩子,忍痛和妻儿告别:“我先去外面议事,一会回来陪你。”
“好。”唐师师头也不抬,打发道,“你快走吧。”
连看都不看他,赵承钧又停了一会,发现他丝毫无法和赵子诰竞争唐师师的注意力,只能安安静静出门。到外面后,春色明媚,鸟鸣阵阵,处处洋溢着春回大地的热闹感。赵承钧和刘吉走在这种勃勃生机中,刘吉笑道:“王爷,您先前还说不喜欢小孩子,一听到小孩子哭就头疼,现在依奴才看,您分明和小主子相处的很好。”
赵承钧默然,无言以对。事实证明有些话不要说太早,一旦后面被打脸,那就完了,每个人都可以嘲笑他。
而且前期越坚定不移,后期打脸越痛。
其实赵承钧并没有说假话,更不是刘吉等人以为的年少不知事,后面才懂女人和家庭的好。在此之前,他是真的打算终生不婚的。
谁知道他会遇到唐师师,还阴差阳错做了荒唐事。并非他想要成婚,他只是想和唐师师成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