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些,不必说给外人听。
孩子马上就要满月,这一个月唐师师专心调养身体,闭门谢客,隔绝外界一切声音,每日只接触孩子和赵承钧。虽然赵子诰闹人,但是有许多人搭手,稍微麻烦些就有丫鬟婆子代劳,唐师师只需要动嘴就行了,并不算累。唐师师不必劳累,又能享受孩子降生的乐趣,赵承钧还时常跑回来看孩子,这一个月唐师师过得极其舒心。自然而然的,心情状态就带到了面部表情中。
唐师师如今眉眼柔和,皮肤晶莹,眼珠莹润的像是含了汪水一样。卢雨霏等人在满月宴上第一次见到唐师师,都吓了一跳。
要不是唐师师手里抱着孩子,先前她的大肚子也骗不了人,卢雨霏几乎怀疑唐师师压根没怀孕,这个孩子是别人替她生的吧?
不光是卢雨霏这样想,来做客的夫人太太看到唐师师,也惊叹不已:“王妃恢复的真好。果然年轻人就是底子好,才一个月,腰就瘦成这样了。”
“哪有。”唐师师抱着孩子,抱怨道,“我胖了许多,连胳膊都比以前粗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太太笑道:“女人都是这样,闺中时连一根针都拿不动,等生了孩子,十来斤的孩子,单手抱几个时辰都不累。王妃成日抱着小郡王,胳膊可不是越来越有力么。”
众人一起笑,唐师师含笑看着怀中的孩子,说:“他长得特别快,现在我抱一会没问题,等再过几个月,恐怕我就吃不消了。”
“孩子长得快是好事,有丫鬟婆子在呢,让小郡王赶快长才好呢。”另一个太太捏了捏赵子诰的胳膊,惊喜道,“呦,瞧瞧,这小胳膊紧实的很。以后,是个读书练武的好料子。”
太太们围着赵子诰,你一言我一语,聊得不亦乐乎。孩子是最容易打开场面的话题,唐师师听太太们说自己当年育儿的经验,时不时请教一二,场面一时和乐融融。
卢雨霏站在唐师师身后,默默垂下头,落寞地盯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她不想听这种话题,但是她是儿媳,在这种大场面上,必须随时侍奉着婆母。唐师师坐在主位上听众人奉承,卢雨霏就要站在唐师师身后,随时端茶送水,嘘寒问暖。
没有唐师师以前,卢雨霏是世子妃,这种场合一向是她出风头的地方。但是现在有了唐师师,卢雨霏不光从王府中消失了,连在客人的眼中,也消失了。
众人说话,再也不会关注卢雨霏,所有人都小心打探唐师师的喜好,根本无人能看到站在唐师师身后的卢雨霏。现在唐师师生出嫡子,没有被留子去母,没有被剥夺抚养权,依然稳稳当当坐在王妃的位置上。众人一看就知道唐师师甚得靖王宠爱,地位稳若金汤,众夫人赶紧巴结唐师师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记得卢雨霏?
这些落差卢雨霏都能忍,谁让她是世子妃,而唐师师是王妃,天生比人家矮了一头呢?卢雨霏真正无法忍受的,是两人成婚后,全然不同的走向。
卢雨霏和赵子询如许多贵族夫妻一样,短暂地甜蜜了一个月后,不可挽回地渐行渐远。两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多,妾室通房也越来越多,最后,夫妻两人只剩礼法上的客套体面。
但是唐师师却不一样,她明明那么作,那么骄纵,却越作越得宠,名分有了,孩子也有了。唐师师成婚半年有余,身边至今没有其他姬妾,眼睛依然如少女一般,明亮水灵。
这是没有受过伤害,没有在冰冷的南墙上撞过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唐师师年轻,美丽,还受宠,以她和靖王的年纪,再生几个孩子根本不成问题。
卢雨霏悄悄抚摸自己的小腹,眼中十分低落。自从唐师师怀孕后,许多人都慌了,尤其是唐师师生下儿子后,卢家彻底炸了锅。卢家不断催卢雨霏赶紧生孩子,连交好的朋友也劝她抓紧,卢雨霏自己也想,然而这种事情,委实不是她说了算。
她求子的药吃了不知道多少,观音、道士、佛祖全部供过,可就是怀不上。她求而不得,却还要近距离听唐师师和其他太太谈育儿的烦恼,这简直是在卢雨霏心上剜肉。
卢雨霏不羡慕唐师师风光,只羡慕唐师师得宠。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懂,丈夫爱不爱你,愿不愿意体谅你,相差实在太大了。但凡卢雨霏和赵子询关系再和缓些,卢雨霏何至于剜心至此?
然而同人不同命,谁能知道风流俊秀的赵子询婚后无情,而威严冷漠的靖王却十分宠妻呢?明明在同一个府邸,待遇却天差地别。大概,这就是卢雨霏的命吧。
唐师师今日出席满月宴,算是正式宣告社交圈,她重新复出了。满月宴开始后,赵子诰被刘吉抱到前院,给男子们看了一圈,之后才送回后院。
幸好如今已经开春,天气不算冷,孩子包裹的严实些并不要紧。赵子诰毕竟还小,今日见了这么多人后累极了,蔫巴巴的。唐师师看着心疼,让奶娘带着他去后面睡觉。
唐师师本来想自己哄,但今日她是东道主,要应酬客人,不好脱身。奶娘领命离开,唐师师左思右想不放心,她找了个空档,悄悄回后院看。
奶娘和丫鬟看到唐师师,赶紧行礼:“参见王妃。”
唐师师摆摆手,说:“起来吧。他睡着了吗?”
“小郡王今日很听话,没哄一会就睡着了。”奶娘拉开帘子给唐师师看,“已经睡了好一会了。”
赵子诰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看起来睡得非常踏实。唐师师放心,轻声道:“你们仔细看着,不要让人打扰他。过一会他可能会饿,喂奶后如果他还能睡着,就让他继续睡,如果他清醒了,那就抱到花厅,我来照看他。”
“是。”
唐师师又看了一会,确定没问题了,才打算离开。走前唐师师忽的眼睛一尖,看到一样东西。
唐师师从襁褓上拿下来一个精致的玉钩,问:“这是什么?”
奶娘惊讶地睁大眼:“这不是王妃的东西吗?民妇以为是王妃给小郡王配的装饰品,心想还挺好看,就留在襁褓上了。”
唐师师把玉钩来回翻过来看,暗暗皱眉。她问:“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民妇没注意。但民妇哄小郡王睡觉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唐师师抿着唇,睡觉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那就是从花厅抱到后院的时候,或者在往返前院宴客厅的路上,就被人悄悄放到孩子身上了。
幸好这只是个玉钩,如果是其他东西,岂不是不堪设想?不过,对方大费周折,为什么在襁褓上挂了个玉钩子?
奶娘见唐师师脸色不对,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跪下道:“王妃饶命,民妇什么都不知道。难道这个东西不对劲吗?”
唐师师正要呵斥奶娘粗心大意,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来。
玉钩……出生时拳中握玉,见帝王方松开,这不正是钩弋夫人吗?
唐师师忽然浑身冰冷,如坠冰窟。钩弋夫人是历史上有名的宠妃,本是平民之女,因为受到皇帝宠爱而一步登天。后来她生下皇子,众臣担心子幼母强,外戚专权,所以说动武帝,留子去母,将钩弋夫人赐死了。
这个人在赵子诰的襁褓上放玉钩,是不是想借钩弋夫人的故事提醒她,小心被留子去母?
这些事情,是已经发生了,还是正在发生?
第96章 自立
初春天气, 唐师师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唐师师也知道放玉钩的人是谁了,多半是姚太后的人。
奶娘见唐师师脸色不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王妃, 怎么了?这个玉钩子有问题吗?”
唐师师用力掐自己掌心, 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她佯装无事般笑了笑, 说:“没事, 是我大意了, 这个小玩意是我放在孩子身上的,今日满月宴忙, 我竟然忘了。”
说完,唐师师无意般提道:“照顾小孩子最容易落东西,这件事不必和其他人说了,免得另生波折。之后你要眼睛都不错地看着他, 不能再让他身上多了或少了什么东西。”
奶娘是从民间找来的奶水充裕的女子,进了王府后本就战战兢兢, 现在听到唐师师的话, 哪还敢多想, 忙不迭应了。唐师师让奶娘拿来全新的襁褓, 把孩子身上的衣服解开, 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幸好这次没有再发现其他东西, 除了襁褓上挂了一个玉钩, 孩子身上并没有红点、黑青等痕迹。唐师师长长松了口气,让奶妈搭手,给赵子诰换了身新衣服。
尽管唐师师的动作已经放轻, 但赵子诰还是被吵醒了。他蹬了蹬腿, 闭着眼睛呜呜地哭, 唐师师连忙俯身,轻轻拍着他的襁褓:“娘亲在这里,别哭,继续睡吧。”
他似乎能辨认出母亲的气息,呜咽了一会,声音慢慢降低。唐师师依然耐心地拍打着,轻声哄他睡觉。
赵子诰哭声渐渐停止,半张着嘴,重新睡着了。唐师师坐了好一会,见他不再动弹,示意奶娘过来,继续看着他。
奶娘接替唐师师的位置,轻轻给孩子打扇。唐师师在房间里走了一圈,见外面花丛被剪的零零落落,问:“这是怎么回事?”
奶娘抬头望了一眼,说:“刚刚花园的人过来修剪枝叶,说是小郡王身体娇,容易招蚊虫,所以把外面的花花草草都剪了。”
唐师师轻轻“哦”了一声,顿了顿,说:“她们剪得太粗糙了。这样狗啃一样的形状,被客人见了,成何体统?是谁修剪的,我叫她过来问话。”
奶娘想了想,说:“一个挺精干的婆子,似乎姓吴。”
唐师师当然知道是谁,她让奶娘继续看着孩子,自己去后罩房,名正言顺地叫吴婆子过来问话。
吴婆子很快就过来了,她垂着眼睛,跪下给唐师师行礼:“参见王妃。”
“不必拘束,我只是问些事情。”唐师师叫吴婆子起来,装模作样问了些修剪花草的问题,吴婆子一一答了。唐师师说:“这个院子是诰儿住的,眼见天气热起来,飞虫越来越多。他皮肤嫩,经不起虫子叮咬。你随我过来,我指给你看,哪些地方要修剪,哪些地方要留着。”
吴婆子恭敬地束着手:“是。”
唐师师站起身,丫鬟们作势要陪着,唐师师挥挥手,说:“我就在院子里指一下,用不着这么多人。你们去前面看着诰儿。”
丫鬟没有多想,齐齐应是:“遵命。”
唐师师带着吴婆子在庭院里走动,走到一个避光的角落后,唐师师停下,作势给吴婆子指前面的树,问:“吴婆婆千辛万苦引我过来,所为何事?”
吴婆子垂着头,从远处看,正是一副恭敬听训的模样。她嘴唇的动作微不可见,说:“想见王妃一面可真不容易。老奴冒死前来,是为了给王妃提醒。”
“哦?”唐师师也不动声色,问,“提醒什么?”
“提醒王妃小心性命,勿要步了当年钩弋夫人的后尘。”
“为何?”
“有人建议靖王,留子去母。”
气氛顿时沉默,吴婆子仿佛没察觉到般,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王妃付出这么多,费尽千辛万苦才生下孩子,若是被留子去母,自己性命不保不说,连孩子也要叫别人母亲,未免太可惜了。”
唐师师心里一沉,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模一样。唐师师收回衣袖,像是在打量周围的花草,问:“这种事按道理是机密,吴婆婆是如何得知的?”
“这种事只对王妃是机密罢了。”吴婆子说话一点都不客气,似嘲非嘲道,“前院属臣已经讨论遍了,唯独王妃不知而已。”
唐师师心里又是一沉,赵承钧明明说前院的人都很认可她,十分拥护她和孩子。莫非,赵承钧在骗她?
这个想法在唐师师心里一闪而过,她没有表现出来,依然淡然道:“看来是我耳闭目塞了。是谁提出的?”
吴婆子似乎笑了下,意有所指道:“主使人不知,但是,提出效仿古人、留子去母那天,世子也在场。”
唐师师明明知道吴婆子在挑拨离间,但她还是忍不住生气。赵子询,竟然是他!他可真是好样的。
唐师师知道吴婆子就等着她失去理智,如果她真的气冲冲跑去质问赵承钧,那就完全落入吴婆子和姚太后的陷阱了。唐师师用力掐自己掌心,维持着灵台清明,问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待在内院,竟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们什么时候提出这个法子的?”
“早了。”吴婆子说,“大概在王妃刚刚生产完那天,靖王就召集会议,和属下商议了许久。按线人的说法,从那天开始,靖王和世子就在谋划此事。”
她刚生产完那天?唐师师默默在心里算时间,似乎就是这天晚上,赵承钧和她说,前院很感念她的功劳,对她的评价由差转好。她就说赵承钧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原来,是当天刚刚商议过事情。
吴婆子想离间唐师师和赵承钧,殊不知,这样反而给唐师师吃了定心丸。赵承钧做决定从不拖泥带水,他要是真决意留子去母,早在他回来的那天晚上,唐师师就会因为产后病暴毙离世。绝不会平平安安坐完了月子,把身体完全养好后,再被人暗杀。
赵承钧那么果决的人,他不会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
看来吴婆子的话有真有假,王府家臣提议杀她留子,多半是真的,赵子询牵头,多半也是真的。只不过,赵承钧否决了。
唐师师悄悄松了口气,内心那根弦慢慢松懈。原来,她刚才一直害怕听到的,并不是赵子询害他,而是赵承钧。
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一得知赵承钧已经否决,她立刻如释重负,内心的阴影一瞬间消散。唐师师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一脸沉痛地对吴婆子说:“多谢吴婆婆提醒,接下来我会小心的。”
吴婆子看到唐师师害怕的表情,如愿以偿,微微笑道:“王妃放心,有老身在,必然保你性命无忧。老身已经在前院布下天罗地网,一旦靖王等人打算行动,老身必能第一时间得知。王妃尽管放心吧。”
唐师师点点头,哀苦道:“有劳吴婆婆。如今我的性命全仰仗吴婆婆,请婆婆盯着密切些,妾身在此谢过婆婆。”
吴婆婆摆摆手,说:“王妃,勿要说着等丧气话。此事何去何从还没有定论,您不必如此悲观。今儿是您儿子的满月宴,不远处还有人看着您呢,你得高兴些。”
唐师师努力摆出笑容,微微抬高声音,道:“我刚才说的那些地方,你都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