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谢脸色一白,语气生硬道:“与你有什么关系?他二人清白得很!”
夸张了。这也能叫清白,简直是闭着眼睛说话。
全通也不多解释,直接拉着人去找逐晨。
待站到逐晨身后,看清那绳结的样式,全通更是确定了。
这绳结的模样他是记得的,毕竟他经常走南闯北,在各宗门间帮着购置特产,或是给人送个信,捎个物品,传两句话。
类似的绳结在他手中出现过不下十次,若是他的眼睛没出问题,那这绳结应当是专门用来表明心意的东西。绳结的花纹,参照了云箓的走势,意在金风玉露、龙凤和鸣。是件诗意的事情。
因此,纵然逐晨这手艺编织得歪歪扭扭,他也能看得出出处。
他正要跟怀谢说明一番,扭头就见这位道友神情恍惚,同他方才一样,吓得牙关微微打颤,显然也是知道这东西的。
怀谢用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问道:“小师妹,你在做什么?”
逐晨抬了下头,紧抱着瀚虚剑道:“你们不是都有礼物吗?我就想给师父也送一件。”
全通心说你师父若没打你,那定然就是真爱了。
正这样想的时候,风不夜已朝这边过来。
他似是刚从魔界赶回,三人打上照面,场面死寂下来。
第100章 送礼
逐晨一见风不夜出现,下意识将剑穗藏了起来,背到身后。她小步上前,略微心虚地道:“师父,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风不夜眉峰轻蹙,但并未带有怒色,他先是抬眸看了眼逐晨,而后转动瞥向边上两人。
二人俱是剧烈摇头,脸上的面皮都抖动起来,只为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更未哄骗逐晨去做些什么。
怀谢用力拧了全通一把,暗中叫苦。这人怕是他的煞星,为何非要这时带他过来找逐晨?他这辈子都未受过这么大的惊吓。
全通则趔趄地往旁边迈了一步,险些栽倒。他站稳身形,见风不夜将目光定在自己身上,顾不得什么脸面,飞速抱拳行了个不大标准的礼,而后闷头跑开。
怀谢心中又是一阵大骂。
“他从刚才起脸色就好差。”逐晨说,“唉,天气冷,怕是着凉了吧。”
风不夜这才开口问出第一句话:“你在做什么?”
逐晨小声道:“没做什么啊。想编点东西。”
风不夜的眼睛盯住怀谢。怀谢主动地,一步、两步,逃难似地跑了开来。
逐晨狐疑:“他二人整什么花样?怎么这么古怪?来问了一句就跑了。”
她说完才发现,风不夜的神色也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连那张平日清逸出尘的脸都遮掩不住。他又问了一遍:“你方才对瀚虚剑做了什么?”
逐晨只好坦言道:“今日是冬至,大家都收到了礼物,所以我也想给您准备一份。只是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就想照着瀚虚剑编条剑穗。”
风不夜回答得很快:“不必了。太过麻烦。”
“这不算什么,几个时辰就编好了。”逐晨笑说,“往常都是师父送我礼物,如今我也算是开宗立派了,是该给师父一份回礼。”
风不夜听到还有“几个时辰”,后面的话就有点听不进去了,他等着逐晨话音结束,接了一句:“随意什么都可以,剑穗就不必了。”
与逐晨那透着丝丝温柔欣喜的声音相比,他的回答就像是落入水中的石头,冰冷又生硬。
“随意什么?”逐晨想起寻山道人的话,玩笑说,“我总不能随意在路边摘朵花送给您吧?”
“随意。”风不夜只想叫她放弃折腾瀚虚剑,语气便显得敷衍,“送朵花也是可以的。”
逐晨愣了愣,几个连续的“随意”下来,纵是再迟钝也无法忽视他的不悦,轻声道:“可是朝闻的路边,也没有野花啊……只有竹子。”
她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几不可闻。风不夜听着她突然安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可能说得太重,有些伤人。
他喉结滚了滚,长睫下垂,不知该说些什么用来安慰。
这问题比方才的瀚虚剑还要令他苦恼,而这些鲜少困扰住他的问题,全都来自面前这个人。
逐晨将剑垂下,手指一圈圈地勾着红绳缠进手心,胸口有些莫名的冰凉酸涩。当是自己的一腔好意成了自作多情,但算不得风不夜的错。
她手指攥得发疼,抿了抿唇角,面上扬起轻笑,说:“好,那我去给师父看看,朝闻有什么精致的小东西。”
风不夜脸色发黑,语气也是阴沉:“我并无此意……”
逐晨听得心不在焉,低下头去,细声道:“那就算了罢。”
“不是……”
风不夜也不知为何,自己说出口的话句句都像恶言。可他又不似梁鸿落那人巧言善变,面对眼前这局面,只觉得喉咙跟堵住了一般,连呼吸都被窒在了胸口。
明明逐晨是一片好意,该是件叫人高兴的事。
“不必。”风不夜说,“你当我没有说过,多谢你的礼物。”
逐晨淡淡道:“哦……”
风不夜又说:“你编吧。”
逐晨:“……”
风不夜吸了口气:“我本是想叫你——”
他说了半句,又止住,低头沉吟片刻,竭力放缓语气,柔声道:“我本是不想让人动瀚虚的,瀚虚剑意中皆是杀气,因此平日都不归鞘。你哪怕做了剑穗,挂在上面,用不了多久它也会损坏,我不想叫你白费这功夫。”
逐晨见他努力解释,心里好过了些。
世上剑修皆不喜欢别人动他们的兵器,这没什么。只是她一直带着瀚虚,差点忘了此事,以为风不夜不介意。
“我知道了。”逐晨佯装不在意,笑道,“那我稍后将它拆了,免得以后麻烦。”
风不夜未看她表情,体内沉寂了数日的龙魂却再次有了躁动的征兆,他从忽然涌起的情绪中,品到了莫名惆怅的滋味,好似逐晨暗藏起来的便是这心情。
他将那股诡异的感觉强行压下,朝逐晨伸出手,后者乖巧地将瀚虚剑递了过去。
红绳才缠了三分之一,还有长长的线条坠在后面。从绳子尾端弯曲的褶皱,风不夜能想到逐晨是如何坐在石头上,一遍遍地往上缠绕,又觉得不满意,一遍遍地解了重来。
他怎能叫别人将自己付出过的真心也拆了当不曾发生过?
“好看的,着实用心了。既然已经编到这里,那就继续吧。”风不夜莞尔一笑,“这是你第一次晓得给师父送礼。待你编好后,我去抽几根天蚕丝出来,炼化一下,当能久放。”
他说完,便觉心头的那股阴郁散去了不少,还有种春日嫩芽清新招展的蠢蠢欲动。偏过视线,发现逐晨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风不夜问:“怎么了?”
逐晨摇头:“没什么。”
风不夜将瀚虚剑还给她:“若是坏了,你不要生气。”
“不会。”逐晨下意识地想说,若是坏了,她还可以再编一条。但觉得风不夜其实并不喜欢剑上挂个东西,又给忍住了,只咧开嘴角笑了笑。
风不夜见她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劝说道:“早些休息。”
他好不容易安慰好了人,也不敢再多讲,看了她几眼,返身回魔界修炼。
·
逐晨用了一晚上,才将剑穗编好。她翻来覆去地看手中的东西,越看越觉得不顺心。
风不夜本就不怎么喜欢这类小玩意儿,她这样的手工,恐怕就更不入他的眼了,昨日不过是看她不高兴,才好言安慰她两句。
收礼物还要收得这样憋闷,实在是难为他了。逐晨暗叹口气,觉得自己怪对不起师父的。
当然,寻山道人是好意,可惜同样是会错了意。风不夜这种淡名利、寡情欲的修士,哪里是那么好猜的?
她坐在屋门口,百无聊赖地挽着剑花,脑海里一团乱七八糟的琐事。
寻山道人休息过一晚,已是容光焕发,惦念着她这边的事,大早便找了过来。一来就看见她手中的剑与剑穗,立即提着衣角小跑起来。
“逐晨道友,昨日的礼物送出去了吗?”
逐晨回头看他一眼,消沉地点了点头。
寻山道人凑近了,认真看了看那把剑。
此时这柄仙剑安安分分,可刃上的寒光与血气仍旧是难以抵挡,尚未靠近,便能感受到上面有到摄人的肃杀之气。
寻山惊讶道:“这剑紫光大盛啊。”
逐晨点头:“是啊。”这不明摆着吗?风不夜的剑啊。
寻山道人也很快感应过来,惊骇道:“这是朴风山那位……”
“是啊。”逐晨说,“剑修宗师,一代大能,朴风宗掌门的师叔,顺道也是我师父。”
寻山道人呆立在原地,大张着嘴,努力消化这个信息。
然寻山不愧是寻山,见多识广,再离奇的狗血爱情故事都曾经历过,只不过那些主角没有风不夜这样的地位,不及他这么惊心动魄罢了。
他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接受了这事,为求保险,又问了一句:“你要送礼物的这位,是你的师父?”
“是我师父啊。”逐晨说着黯然道,“可我瞧他不是很喜欢的样子。剑修都不喜欢往自己的剑上乱加东西。”
“他喜欢的!”寻山激动说,“他若是不喜欢,就该阻止你了!”
逐晨轻叹:“他是阻止我了。”
“这不是没拦住吗?”寻山一字一句说得肯定,像是恨不得将它们化作实体砸到地上,“没拦着你,便是同意了。否则谁人会愿意自己的本命法宝上多出些外人的东西?你不必想太多,他只是不好意思罢了。”
逐晨:“不好意思?”
“那自然是要不好意思,毕竟这是他的本命法宝。”寻山说,“本命法宝便是半道分身嘛,认识的人一眼便能识得。”
逐晨懂了。
就跟以前那些,见着什么,如朕亲临一样。拿着信物的人,就算是皇帝的人了。那剑上挂了别人的东西,关系自然也不一样了。
她是钢铁直女,拐弯慢了些。但……寻山道人这是坑她了吧?
逐晨说:“可是他真的不喜欢这礼物。他昨日看见的时候其实不大高兴了。”
寻山道人挥手:“你管他喜不喜欢这礼物?他喜欢你不就成了。”
逐晨:“……”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精辟的见解?
逐晨的脸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跟着了火一样。不用看也知道此刻红得厉害。
她大叫了声,想把满脑子的杂念都挥空,瞪着寻山道:“你不要对我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分明是你会错了意。”
寻山道人不解,当她是姑娘家别扭,笑了笑不再打趣,说起今日来找她的正事。
“是这样,逐晨道友,有一事想同你说。”寻山道人斟酌着措词,将身价放得极低,“小道以后想留在朝闻,我看你城中许多修士都在做杂活,我力气虽然不大,倒是可以帮上点忙,只要混个温饱就可。你看可以吗?”
逐晨一时发懵。
这么重要的事,自己之前没提过吗?
第101章 报纸
寻山见逐晨不回答,以为她是不乐意,急得叫了一声:“逐晨道友?”
逐晨回过神来,抚掌大笑:“好!寻山道友莫要说得太客气,什么帮点小忙,我朝闻正缺你这样的人才。”
寻山道人被她一夸,亦是眉开眼笑,脸上的喜色遮掩不住,露出满口白牙。嘴上还程序性地谦虚了两句:“逐晨道友客气了,哪里称得上是人才?若有什么用的上小道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逐晨希望,每一位国民都能有这样的觉悟,这样诸事都不用她操心了。不仅自己主动送上门,还免费自带宣传流量。世上原来还有这样好的事。
她一瞬间忘了自己方才在做什么,正要跟寻山共同展望一下未来的发展方向,寻山道人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只是,我仇家甚多,以前因文章得罪过好几个宗门。留在这里,怕会给朝闻惹上麻烦,因此要先同您说清楚。”
逐晨爽朗笑说:“无碍,没人敢来我师父面前惹麻烦。你尽管安心住着!”
寻山是很安心,眯着眼睛一脸憨笑道:“多谢宽待。逐晨道友一看就不是拘小节的人。”
逐晨不知这与“小节”有什么关系,只管应承道:“哪里?道友客气了。”
逐晨将瀚虚剑收起来,带着寻山去前面的酒楼点了一桌饭,邀他坐下慢慢细聊。
寻山一看有戏,按捺住心中激动,给自己连倒了两杯米酒压惊。
若真只是拿他当杂的,何必由掌门来亲自招待?定然是有什么重任要交予他。
可他一靠笔杆子讨生活的人,能担得上什么大任?不会是叫他去做使臣吧?
那他可真不行,他唯有得罪人最在行,只怕要有去无回了。
寻山道人自己想了一堆,忐忑起来,就听逐晨开口道:“其实我先前就想让你留下来了。”
寻山道友率先表态:“我做不了使臣。”
“谁要你做使臣?”逐晨拢着面前的酒杯道,“我是想让你做宣传部部长。”
寻山道人一个字都听不懂:“嗯?”
逐晨笑说:“写东西就是了,看你书的人有很多,你也给朝闻多写写好话吧,替我们传扬一下。”
换个人讲,寻山是要翻脸的,这简直是在折辱他读书人的气节。他要写什么东西,都是遵循他的本意,何须外人来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