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修在朝闻倒也没做什么。”昱白不知为何变得心虚起来,声音也小了下去,“就是修修路,打打杂,砍砍木头,烧烧铅水什么的……”
众人:“??”
老道蹲下身,慈爱地捧住他的脸。
“我徒。”他小心抚上昱白的后脑,惋惜道,“命苦,怎就被打傻了呢?”
昱白:“……”
第124章 银行
昱白费了好些力气,总算将事情给他们讲清楚了。
掌门听完,颇感无语。
老道斟酌许久,低头说了句:“这怪不得人家呀。”
边上几人表示赞同。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就是他自己爱表现又倒霉,被鱼抽了一下。用着人家的伤药还要嘴贱,惹到了别人。如今回到颍川,想找人告状,却嘴拙了。
这不活该吗?
几人当即不再管他,兀自讨论起来。
“可是,为何那群魔修会听从逐晨的指令呢?既然都是跟随在魔君身侧得专征伐的大将,那魔君呢?未曾听说魔界近日什么变乱。”
“这位新魔君,一直打探不出来历,倒是很神秘。掌管魔界之后,也不曾在都城定居,不知去了何处,有何野心。”
“该不是魔君也在城中罢?”
众人望向昱白。
昱白捂着脸,摇了摇头:“不、不知。我只待了半天就回来了。”
老道嗤声。
这徒弟怎么那么上不了台面?说是去打探消息,光带回来一团疑云,有何用啊?
昱白垂头丧气,想起一事来,终于有了底气,把微霰威胁他们颍川宗去朝闻卖小商品的事给抖了出来,问掌门该怎么办。
掌门怒道:“你既已答应了你还问我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昱白复又低下头去,乖巧恭顺。
老道沉吟半晌,开口道:“恰好,可以趁机派人过去打探打探,瞧瞧他们朝闻是在做什么计划。若真如传言所说,是为了平定边境,那我颍川宗出些力也是理所应当。”
掌门颔首:“有理。那你就挑一批优秀弟子,再从库中选些货品出来,带到朝闻去。记得要找那些机灵胆大的弟子。朝闻如今如龙混杂,不好管辖,莫帮不忙,还给人添了麻烦。”
老道抱拳应下,思忖过后,又说:“不如将此事顺道告知左右宗门,与他们一同前去。这样,若发生变故,我们也好同心协力,互相照应。”
掌门:“也好,那你待我拟封书信来。”
·
近日,朝闻来来往往又多了不少访客。许多都是从魔界过来的居民。
那群魔将自从在朝闻定居之后,就放了消息出去,把自己手下的将士也召集过来。
哪有他们在这里打工做事,部下却在魔界悠闲享乐的道理?自然是要共富贵同患难的。
逐晨也说,任何城镇,想要繁华起来,那人口必须要多,魔修们就更肆无忌惮地呼朋唤友了。
风不夜坐在长剑上,垂首看着山道间如蚂蚁穿行的人影,长袖垂下,于风中涤荡。零散的发丝遮挡住他半边的面容。
自从那群魔修前来投靠之后,从魔界到朝闻的道路,已修了十来公里了。再往深处,已可以连接魔界内部的道路,不需他们继续忙碌。
大道两侧都插着鲜艳的战旗,这一幕,风不夜从前也是看过的,只是种种风景,已与前世大有不同。
前世没有朝闻。魔修与道修,也从不曾这样和睦相处过。
彼时变故来得太快,众人都以为异象会随季节变更而快速消逝,不想天地真的倾覆,双方冲突不断,战乱的野火很快燎卷了整个凡界。魔界战旗所过之处,哀嚎遍野,每一道山川河流都带着萎靡惨败的气息,宛如地狱重临。
这般两重割裂的现实,让风不夜有些怀疑,那一切究竟是切实发生,还是他大梦一场,却如庄周一样沉溺其中难辨真假。
可若仔细去想,往事确实模糊,恍如梦境。
他思及往事,眸中暗光闪动,随着魔界界碑发出的红光生出些许不平之气来。
那股燥郁的心情在他胸口盘旋了一阵,被他狠狠压下,可却不能像往常一样,彻底消弭,反有野草再生之势。
心魔密密麻麻,已在他神识中生根。
他不住去想,又怀疑。逐晨如今已能独当一面,他应该高兴才是,不知为何只觉得空虚。
只他一人,仿佛,不该是这世界的。
无论是前世今生,都如此寥寥孤寂。
原本他以为,只有他能救得了逐晨,重来一次,却似成了负累。
为何?
他体内残缺的龙魂察觉到他的破绽,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在他经脉中快速游走,随着心脏的跳动与血液的流淌,似要生剐他身上的血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风不夜竟享受起这种疼痛来,能清晰提醒他自己还是活着的,又能止住那些沉浮的思绪,不再细想。
这分明是有些自欺欺人的退避,可他也不想再做个无惧无畏无所挂碍的道君了。
此生再不求仙问道,又何必在乎能否善终?
风不夜伸出手,将界碑中的魔气吸纳过来,皙白手腕上显出血痕与青筋斑驳交错的痕迹。
龙魂受到压制,发出不甘的怒吼,又退回至他神识的角落,龟缩不出。
风不夜嗤笑一声:“孽畜。”
·
因为最近人流量多了起来,临时银行也正式开办了。
反正朝闻的人已经习惯了临时办事处,一面工作,一面建设,倒是轻车熟路。
只不过目前这个临时银行,只接受魔兽内丹的汇兑和存款业务,与尽易宗的人合作,帮助魔修尽快融入凡界生活。
逐晨中午过来巡查,见到小小的一块空地上,排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队伍,知道魔修们都是拖家带口地赶过来,极有诚意。
几十位魔修将领也在经过短暂培训后紧急上任,在现场维持秩序。
一魔修将领翘着二郎腿,语气懒散地喊道:“要换魔兽内丹的,先去鉴定一下品阶,再拿着条儿过来领取灵石。灵石在身上携带不便,也可以来这里换取凭证,拿着这纸钱在朝闻与尽易宗使用,都是能认可的!莫要找我扯关系闲聊,老子没空!”
瞧瞧,这什么狗脾气?
逐晨摇头兴叹。
而在不远处的鉴定台,人山人海,魔修们怀揣着自己的魔兽内丹,拼命想往人群前列钻。边上的修士扯着他们的衣袖让他们过去排队,魔修还生出不乐意的情绪来。
业务办理得并不顺利,因为是初次开展,业务员脾气差,解释不清楚,闹出许多矛盾。
“我这内丹明明比他的要好看。你瞧,这珠子上一点裂缝都没有,还生得浑圆。他那玩意儿叫什么?奇形怪状的,甚至都有裂口的。为何他的价格会比我高?”
“谁买内丹要挑好看的?你当串你头上呢?这是要磨碎了炼丹,自然只看修为。你卖不卖。”
“卖。但兄弟说好,你可不能坑我呀!”
“你怎这样烦?我知道我一天要收多少内丹吗?坑你这么一点灵石,嘁!”
“诶兄弟莫恼,我尽易宗在凡界的名声,您尽管可以出去打听,童叟无欺,从来没有骗人的时候。您请随我来!”
“……”
各种嘈杂的声音,落到逐晨耳中,却是宛如清脆的弦音。
这简直就是她梦里的场景。一群人排着队,拿着富有的号码牌,千里迢迢来朝闻给她送钱。
都是怎样的宝藏男孩啊,多亏了魔将们的引荐。感谢命运终于把上辈子欠她的哥哥还给了她。
逐晨乐呵呵地在里面转了一圈,暗自记下需要改进的地方,准备晚上找负责人好好谈一谈。
那边,被逐晨钦点为经理的魔修走上前,谄媚朝她笑了笑。
他搓着手,一脸奸商模样地问道:“逐晨掌门,你看我做得怎么样?”
逐晨拍拍他的肩膀,欣慰夸赞:“干得不错,继续努力!”
他随意客气了两句:“可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
“有一点,但是不多。”逐晨笑说,“你看,这些兄弟初来乍到,想必来住的地方都还没有。你可以推荐他们买房、买地,买vip。”
魔修:“买房买地倒是可以,最后买……那是买什么?”
逐晨解释说:“就是贵宾级服务!在银行存的钱越多,就代表着越信任我朝闻,那我朝闻对他的态度自然就更加亲善一些。”
那魔修极为上道,了然拍掌道:“您这样讲,我就懂了。听您吩咐,晚些就安排上。”
逐晨又夸了他两句,觉得这些魔将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官二代,在这些事情上从来都是圆滑通透。
魔修见她心情好,正欲提出旅游假期的话题,一位年轻道友从门口冲了进来,见着逐晨,气还未捋顺,先行叫道:“逐晨掌门,可算是找到你了!”
“怎么?”
道友:“有商队带着货物来朝闻,可还没到呢,半路让人给拦了!鸿词师兄让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逐晨一惊:“谁敢劫我朝闻的镖?”
她气势汹汹地就要出去,边上魔将两手将她按住,搭着她的肩膀,郑重道:“不必掌门劳心,放着我来!”
她才发觉,周围竟忽然安静下来。
负责窗口的几位魔修已纷纷站起,主动请缨说:“哪里需要大哥出手?放着我来!”
“我来即可,几位先忙!”
“站住!你这猢狲!休仗着自己眉目清秀在这里瞎找借口!”
不遑辞候,几人争相冲了出去。
逐晨:“……”这特娘是攒了八辈子的正义没有伸张吗?
第125章 支援
那小道友话还没说清楚,办公处的工作人员已经没了,留下一帮茫然的游客大眼瞪小眼,揣着魔兽内丹不知所措。
逐晨好生安抚好这些财主,让修士们去端几盘点心来,请他们坐着休息片刻,而后急匆匆地拉着那报信的道友往外跑去。
道友路上跟她解释:“我也不知是谁人来犯,只是听他们通报,让我来喊你过去主事。”
逐晨觉得有点不对。
朝闻附近没有别的大宗门了呀,就算是流寇,途径此地也得打听打听,看看这里谁最不好惹吧?怎会到风不夜的头上来动土?
逐晨问:“紧急不紧急?”
那道友被她问懵了:“我瞧着既然是打劫,那应当是紧急的吧?”
逐晨:“瞧我。我是问,来报信的人,态度紧急不紧急?”
道友自己也说不大清楚。时间那么紧迫,哪里容得让细细询问?自然是先叫到帮手再说了。
等逐晨到了地方,发现情况果然不对。
一群修士坐在几个大箱子上,脸上写满了无辜跟困惑。
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啃咬着食物。
魔修手持大刀立在旁边,跟看押犯人的恶吏似的,面貌凶狠。
……这一幕真的很难看出谁是受害者,谁是支援者。
魔修们见她出现,忙着撇清关系道:“这些人可不是我们打的!”
等候在一旁的修士则是面露欣喜,跟见着救星似的,迎上来道:“这位就是逐晨掌门了吧?您看看这……”
他们带来的货物,凡是能吃的,都拿出来接济了。只是不知朝闻外怎么徘徊着这么一批“悍匪”,拦住他们的车,不说话,也不离开,将他们给逼迷糊了。
百姓们知道是管事的人来了,捏紧手中食物,忐忑不已。
他们大约是想,反正左右都是死,饿死或是被打死,那宁愿还是选择被打死的,毕竟就算是囚犯,断头前,还能吃上一顿饱饭。于是吃饭的速度变得更快了,看得逐晨心惊,怕他们噎着。
“唉……”逐晨和善说,“慢点吃,不跟你们抢。夜倾道友,帮忙去朝闻给他们取点水吧。”
那位银行经理一直两手环胸入神围观,表情若有所思,逐晨连喊了两次,他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
他应道:“好吧,我去打点水。”
中间一蓬头垢面的青年抬起头,喑哑问道:“要毒死我等吗?能不能等我先吃完?”
逐晨不得不提醒他:“毒药很贵的,兄弟。”
那青年想想也是。毒死可是奢侈的死法。既然已至如今这般境遇,自然没什么可怕的,就继续吃着了。
魔将夜倾很快回来,肌肉虬结的肩上扛了一大木桶的水,足有半人多高。梁鸿落也跟在后面。
起先他以为是有人来找逐晨的麻烦,刀都带上了,要帮忙算账,半路遇到夜倾,听他说了原委,同他一起折返回去,拿了批碗过来。
夜倾把水桶用力顿到地上,灌得过满的井水随着他动作晃荡出来一圈,打湿了土地。临得近的百姓立即小跑过来,想用手去舀,被梁鸿落阻了,递给他一个碗。
木桶边上很快围满人群,众人边吃边喝水,咳嗽声四起。知道逐晨等人没有杀意,他们终于敢放松警惕,自嘴里泄出两声痛苦的呻吟。
这群人身上都带着点伤,不知是从哪里跋涉过来的。
伤势轻些的,只是伤在脸上或胸口上,类似于擦伤跟鞭伤。严重些的,已经站不起来了,拖着残腿半趴在地。
因伤口处理得都不大好,受了感染,大部分的伤处已化脓恶化,看着颇为狰狞。逐晨扫了一圈,竟没见几个能看得清五官的。
他们患难一场,关系还算不错,因此喝水的时候带着些秩序。
因碗不大够,前面的人喝完后主动递给后面一人,等稍解了渴,再舀着水去喂那些动不了的同伴。
那么一大桶水,不消片刻便见了底。
喝完水后,他们又靠坐在一起,继续埋头吃东西。
夜倾站在梁鸿落身侧,忽而有感而发了一句:“唉,见着他们,就像是见着了我魔界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