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倒是写得很好看。
闻樱将这封信放在一旁,又从匣子中拿出一封拆开。可她一连拆了十来封,除了能拼凑出一本顾太尉日常起居注来,旁的一无所获。
再看看匣中仍有一大半未拆的书信,闻樱觉得自己能从其中推断出时间节点的愿望化为泡影,问碧落道:“他写这么多流水账给我做什么?”
碧落犹豫了一瞬,还是照实说了:“奴婢听闻,是顾老妇人让太尉与您多多培养感情,太尉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来。”
闻樱再次抽了一封信出来,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实在不明白顾清之的心思。
若说他是奉顾老夫人之命与她培养感情,可这字里行间一句贴心话也无,更别说能培养感情的情话了。
但若说他是敷衍了事,可每回他又能洋洋洒洒写一页纸,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于她,且书信每日傍晚都按时送来太傅府上,日日不落。
闻樱想起最上边儿那封信里一晃而过的两个字,又从纸张堆里将最新的那封信翻了出来,细细看了一遍。
劲瘦洒脱的字里,除了向她交代几时见了何人,今日用了什么饭菜,还多了一句话:小伤,勿念。
闻樱看着这短短四个字,又翻出之前两日的书信,细细看了一遍后,确认他这伤是凭空冒出来的。
这人没头没尾的四个字,究竟是想说什么?
难不成是想装个可怜,让自己去看看他?
闻樱当机立断,站起身就往外走去。
碧落愣愣看着她动作,慢半拍地追了出去:“四姑娘,您去哪儿啊,等等奴婢!”
待走至小院门口,闻樱忽而又想起自己换了个芯子,谁谁都不认得,到时候穿帮露馅儿了可怎么办?
她虽看完了肖染那本书,可是纸上方方正正的名字和眼前活生生的人对不上号啊。
露馅儿倒还好,她还能随机应变圆过去,但若是有人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以为她魔怔了,要把她捉去浸猪笼可怎么办?
闻樱顿住脚步,心中思索了一瞬,而后决定拿出千百种套路中最简单也最好用的一种:装失忆。
闻樱说做就做,身子做作地晃了两晃,抬手扶住额头往后倒去:“哎呀,头好晕。”
碧落一脸焦心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担忧道:“四姑娘哪里不舒服?”
闻樱轻蹙着眉摇了摇头,由着碧落把她扶去榻上躺下,而后气若游丝地轻喘了两声,碧落便急得红了眼眶:“四姑娘莫怕,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说罢,转过身急急跑了出去。
看着碧落这般着急的模样,闻樱在心中暗道一声抱歉,而后在榻上酝酿一番接下来该如何演。
酝酿着酝酿着,便睡了过去。
待再一睁眼时,闻樱险些被吓了一跳。
一对年约四十许、气质斐然的夫妇,正坐在榻前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见她醒来,那妇人便上前握住她的手,连声关切。
这妇人已有些年纪,却保养得宜,更显出一股岁月沉淀过的美来,且她身上衣衫款式虽朴素,用料却是上乘,想来便是太傅夫人了。
闻樱心中有了推断,便定了定神,按着之前迷迷糊糊间酝酿出来的预想演道:“这是何处,你们……又是何人?”
她当真不认得太傅夫妇,这间房对她来说也当真是全然陌生的,故而她眼中所透出的茫然与犹疑也皆是真。
楚宜云见女儿面带惊慌,怔愣了一瞬,而后仿若不相信般地追问道:“蓁蓁,我是你娘亲啊,怎么连娘亲也不认得了?”
太傅闻松吟相比之下倒镇定许多,先是扶住楚宜云的肩膀道了句“夫人莫急”,而后再转向闻樱:“蓁蓁莫怕,你这是在家中,我是你爹爹,这是你娘亲。”
太傅的声音温和却有力量,仿佛有抚平人心的作用,闻樱一颗忐忑的心莫名也落了下来,照着之前的预想将那些话都说了出来。
听得女儿竟不记得许多事情,太傅夫妇愕然之余,忙请了之前一直候在门外等闻樱转醒的大夫进来把脉。
大夫一遍又一遍地捋着胡须,几乎要把山羊胡给揪秃了,好半晌才下了结论:许是风寒伤了脑子,导致忘却了一部分事情。
这说法太过牵强,可闻樱眼下的情况又让太傅夫妇不得不信,只得又开了几副温补的药方继续给她调养身子。
闻樱原以为自己这个漏洞百出的借口不一定奏效,没想到太傅夫妇很快便接受了下来,尤其是太傅夫人楚宜云,拉着她的手便是一顿叮嘱。
她是太傅夫妇捧在掌心中的幺女,又与上面几个哥哥隔了许多岁,打小便多得了许多宠爱,原主娇蛮跋扈的性子便是这么被宠出来的。
闻樱在这一串叮咛声中走了神,待想了些许有的没的回过神来后,就见太傅在自家夫人肩上轻轻拍了拍,安抚道:“好了,大夫说了蓁蓁身子并无大碍,你也莫要太过担忧。”
说罢,又问了闻樱身上了还有哪儿不舒服,闻樱一一都答了,又想起想去看顾清之一事,想着若是太傅发话,那让她二人见一面应当是很容易的事情。
只不过顾清之身居高位,不晓得他受伤一事是否另有隐情,若是贸贸然告诉太傅,似乎也有些不妥。
倒不是她信不过太傅、怕太傅与顾清之作对,只是顾清之这人性子颇为捉摸不透,也不知他受伤一事眼下知道的人多不多。若是顾清之有意瞒着外边儿,却从她这里走漏了风声,只怕她还没来得及抱上这个金大腿,就先被他报复了。
闻樱低头琢磨的模样落在太傅夫妇眼里,却成了另一番景象。
见往日里明媚娇憨的女儿此时垂着头沉默不言,太傅夫人只觉得心都被揪了一下,放柔了语气问道:“蓁蓁还记得什么事情,说给娘亲听听?”
闻樱听得这句话,忽而福至心灵,抬起头来眉眼弯弯道:“我记得我有一个未婚夫婿,名唤顾清之。娘亲,我大病初愈,可否让他来看一看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碧落不用八面玲珑,忠心就够啦~
背景架空,官职仿秦汉的三公九卿制,如有大bug欢迎指正~
小可爱们喜欢就收藏呀~啾咪~~~
第3章 不识
闻樱说罢,像是又怕顾清之不肯过来见她似的又补了一句:“若他不得空,我去他府上也是可以的。”
太傅夫妇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闻樱一直不满家中给她定下的这门亲事,嫌顾清之比她大上七八岁,每每提起太尉府便没有好脸色。这回因病忘记了许多事情,顾清之反倒成为她唯一记得的人了?
闻樱自知这话听着奇怪,但一想到自己此时正“失忆”着,便莫名有了些理直气壮的底气来,用她那双明亮水灵的杏眼“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家爹娘。
楚宜云向来疼这个女儿,别的事情都由着她性子来,却在她与顾家的亲事上分毫不让,闻樱为此没少和他们闹脾气。此时见她忽地转了态度,竟主动要见起顾清之来,楚宜云高兴之余,自然是满口答应,当即便向顾府递了帖子。
闻樱失忆一事三言两语也难说清楚,楚宜云便没在帖子里提起,谁知顾老夫人是相当地雷厉风行,收到帖子后当日下午便邀闻樱去府中一坐。
太傅夫妇二人还略有些担忧,她将将晕过去一阵,怕她身子吃不消,正想着说要不缓几日再去,却见闻樱听得能见到顾清之,当即头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只得在心中感慨一句女大不中留,便由着她去了。
待用过了午饭,闻樱收拾妥当,便备了马车慢悠悠往太尉府中去了。
她不了解顾老妇人,只听得碧落说顾老夫人和蔼可亲,对她是极好的,听上去全然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辈。
闻樱却知晓事情并非如表面这般简单。顾清之年幼时便失了双亲,由顾老妇人一手拉扯长大,他年纪轻轻便官至太尉,虽说受了顾家余荫,可说到底还是凭他自己本事,而他之所以能达到到如今这般高度,离不开顾老夫人的教导。
由此可见,顾老夫人并非普通的深宅妇人。
而她“失忆”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原本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想着这个说法有身边亲近之人知晓便可,顾老夫人与她交集不多,应当是无碍的。可又转念一想,顾老夫人并非好糊弄之人,若是弄巧成拙,可就得不偿失了。
闻樱刚刚决定要将“失忆”一事对顾老夫人如实相告,马车便停在了太尉府门前。
顾老夫人早在前厅等着她,闻樱行了晚辈礼,便被顾老夫人拉起了手,而后听得老妇人慈祥道:“许久未见,蓁蓁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闻樱抿嘴一笑,陪着老妇人说了两句体几话,而后顺势将自己染了风寒而致“失忆”一事告诉了老夫人。
顾老夫人一愣,显然觉得这事儿太过出乎意料,闻樱不慌不忙,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念了一通,而后抬手将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垂下眸子娇声道:“我虽不记得许多事情,但与清之哥哥的婚约却是记得一清二楚。”
声音里满是少女的娇憨,还有隐隐的热烈与大胆。
顾老夫人见她垂下头去,一派娇羞地模样,不禁连道了三个“好”,满是笑意地轻轻拍了拍她手背道:“你既能记得子衍,便说明他于你非同一般。他这孩子,嘴硬得很,前些日子受了伤,明明想让你过来探望,又拉不下脸去说,今日你主动找过来,不知他要高兴成什么样子,你快瞧一眼他去。”
子衍便是顾清之的字,闻樱听得顾老夫人直接将自己往顾清之院子里赶,直觉有些逾矩,正要推脱两句,又听得顾老夫人慈爱道:“好了,你与我这老婆子说话有什么意思?快去瞧瞧子衍吧。”
闻樱找不到理由推脱,只得应了声,而后随着婢女往外走去。
不过是见一见顾清之,左不会少一块肉去。
闻樱这么想着,压下了心中莫名而起的紧张感。
婢女带着闻樱到了顾清之院子前,满是笑意地朝她道:“闻姑娘,请。”
闻樱略一点头,觉得这婢女笑得也太过欢快了些,仿佛她能来看顾清之是什么天大的喜事儿似的。
是了,书中的顾清之是个痴情种,不论闻樱顶着他未婚妻的名号做出了什么荒唐事,他都无限忍耐包容,且从始至终,能得他亲近的女子只有闻樱一人。
也正是因得这个缘故,她穿书前才会对周景玥那个小乌鸦嘴说出“换做是她,一定紧紧抱着顾清之不放”这样的话来了。
试问这般痴情专一又权势滔天的金大腿,谁人能不心动呢?
原主之前一直十分抗拒这门亲事,如今她突然这般主动,难怪太尉府的人一个二个瞧见她都笑得见牙不见眼,想来都是在替自家主子开心。
闻樱对顾清之好感又上升几分,却在抬脚迈进他院子里时又忽地想起了什么,整个人仿若被泼了一盆凉水般,脚下步子举若千斤。
顾清之在原书中完全是一个背景板式的人物,除了能让原主仗着他的权势见缝插针地刁难女主,其余并无过多着笔。
而原主十分抗拒这门亲事,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嫌弃顾清之比她大上七八岁,莫非……这人是个不解风情的莽汉?更或是……圆滑世故的丑老头子?
闻樱瞬间便在脑中勾画出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油腻男,顿时觉得脚下的步子更难迈出去了。
见她忽然顿住脚步,碧落不明所以地唤了一句:“四姑娘?”
闻樱被这一句话拉回思绪,在心中默念“顾清之是金大腿,抱不住他就没我”三遍,鼓起勇气一步一步朝他房间走去,而后抬起手,在房门上轻叩两下。
“进来。”门内传来一道十分熟悉地声音,似乎离得些远,听着并不真切。
男人的嗓音带着些许微微的沙哑,似乎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闻樱却知道,他的声音天生便是如此。
用一个简单的形容词来概括,便是:烟嗓。
这声音太过熟悉,让闻樱心中隐隐升起一个猜测,顿时也顾不得什么中年油腻不油腻了,推开门便往里走去。
房中并无人,里间的净室却传来细微的响动,闻樱寻着声音往里间走去,果然看到了顾清之的身影。
顾清之背对着她坐在浴桶中,宽阔的肩背上凝着些许水珠,闻樱盯着那背影看了一瞬,只觉他身上线条甚为赏心悦目。
还好还好,看来不是个中年油腻男。
闻樱刚刚舒了一口气,就见他抬起胳膊随意往一旁架上一指:“过来上药。”
闻樱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架子上看见一个白玉小瓷瓶,犹豫了一瞬后还是依言过去将其取了下来。
上药便上药吧,权当培养感情了。
顾清之之前背对着她,闻樱看不到他身上伤势,不过想着他书信中“小伤勿念”四个字,觉得应当不会十分严重。
待走到跟前才发现,她把这伤势想得太过简单了些。
一道尺长的伤口从他左肩处蜿蜒而下,直至胸腹处,看着十分狰狞。
闻樱正想说他伤势未好沾不得水,却见木桶中水色棕黑,想来应是药浴,便不再多言,直接绕至他身前,拔出瓷瓶上的软塞,沾了些许药膏至指尖,便半蹲在木桶前谷欠为他上药。
他伤口已然结了痂,看着却十分吓人,闻樱的手顿在半空中,迟迟不敢落下去。
他这伤看着像是迎面被人砍了一刀似的,若是再深一点、位置再偏一点,也许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了。这般严重的伤势,在他的书信中只是“小伤勿念”?
闻樱在心中微微叹一口气,将目光从他伤口处移开,想着若不看着它,便没那么怕,也好为他上药了。
闻樱便将目光移开往上,待看清他容貌时,不自觉愣住了。
顾清之一直背对着门口,而待她绕至他身前时,又瞧着这伤口又太过扎眼,目光全落在这谷欠好未好的伤疤之上,此时将目光移了开,这才看清楚他长什么模样。
男人面部线条冷冽锋利,如刀斧雕琢一般,说不出的好看。
一双凤眸此时正紧紧闭着,却不难想象出睁开时会有怎样的光华流转。
闻樱虽是个肤浅的,喜欢长得好看之人,但让她怔愣住的原因,却并非是顾清之长的太过好看了。
这副面容,她再熟悉不过。
那个与她做了二十几年邻居、喜欢处处与她作对的小混球顾清之,便是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