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静悄悄的,门口有一小厮垂手站在一旁,见闻樱几人过来,忙打了个手势。
侍女立刻顿住脚步,压低声音朝闻樱道:“闻姑娘,公子午睡还未起,不若您过会儿再来?”
见侍女与小厮皆一脸紧张,闻樱忽而想到,这顾太尉该不会是有起床气吧?
巧了,青梅竹马顾清之也有起床气。
闻樱想起自己今日来的目的,便并未顺着侍女的话答应过会儿再来,而是提了个要求,让侍女去端一小碟蜜枣来。
侍女不明所以,却又知晓闻樱得两位主子重视,便快步去了,只剩门口的小厮一脸紧张地望着闻樱与碧落,像是生怕她们弄出什么响动惊扰到了房中之人似的。
不过小厮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闻樱抱着暖手炉站在院子里,似乎对墙边的那颗常青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目光一直落在上边,连脚步也未动一下。
小厮松了一口气,却又在瞧见闻樱时不时地拢披风时有些于心不忍。
外边天寒地冻的,闻姑娘身子又弱,冻着了可怎么是好?
可房间里边儿主子又正睡着,若是吵醒了他,只怕又要挨一顿罚。
小厮瞧瞧闻樱,又瞧瞧房门,当真是左右为难。
好在不大一会儿,侍女便端着蜜枣回了来,小厮刚松了一口气,就见闻樱接过蜜枣,而后带着碧落往房门口走去。
侍女与小厮皆是吓了一跳,又不敢伸手去拦她,只得跟在她身后小声劝阻。
闻樱停下脚步,回身朝侍女与小厮笑道:“太尉捧在心尖儿上的人是谁,你们应当都知晓?”
侍女与小厮对视一眼,而后点了点头。主子捧在心尖儿上的人,可不正是眼前这位闻四姑娘吗?
闻樱又继续问道:“太尉曾对我发过脾气吗?”
侍女与小厮又摇了摇头。主子心思莫测,却从来不是那温柔之人,多少姑娘明里暗里向他示好,他一律不予回应,可对眼前这位闻姑娘,却是从来没有冷过脸。
闻樱循循善诱:“既然他将我捧在心尖儿上,舍不得对我生气,那我今日来看他,他又岂会不高兴?”
侍女与小厮又对视一眼。对啊,主子向来重视闻姑娘,哪怕从来未得到过闻姑娘的回应,却仍是每天一封书信往太傅府里送。今日里闻姑娘肯来看主子,主子定然是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
闻樱浅浅一笑,而后让碧落留在外边儿,自己伸手推开门进了去,徒留侍女与小厮在院中目瞪口呆。
闻姑娘就这么进了主子的房间,并且还反手把门关上了?
房中一片昏暗,窗边都用遮光的布帘挡了起来,只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房中。闻樱眨了眨眼,过了一瞬才适应这般微弱的光亮,而后缓步朝顾清之床榻边走去。
还未走至榻边,闻樱瞧见被褥里的身影动了动,而后顾清之便坐了起来。
房中依旧昏暗,见到眼前纤细娇弱的身影,顾清之有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过顾清之很快便清醒了过来,明白眼前此景并非梦境。见她居然独自一人来到他房中,顾清之诧异之余,又觉得她简直十分大胆。
“出去。”
刚睡醒的声音,比常日里更要低哑几分。
听得他声音里明显不悦的情绪,闻樱脚步一顿,而后又恢复如常,行至他榻前,而后将手中的瓷碟掀开,递到他面前。
见顾清之看着那碟蜜枣,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闻樱便拈了一颗出来,直接递到他唇边。
她手一靠近,顾清之便往后仰了仰,没让她如愿,闻樱却丝毫不在意,他往后躲,她手便跟着往后,直直将蜜枣抵在他唇边。
顾清之没想到她竟这般大胆,也这般没有眼力见儿,正要挑明了拒绝,没料到一张嘴一颗蜜枣便塞了进来。
顾清之简直要被气笑了。
闻樱见顾清之被她冷不丁塞了一颗蜜枣进口中后,面上不悦更明显几分,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那双墨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闻樱硬着头皮迎着他的目光,对他浅浅笑了一下,唇边小梨涡若隐若现。
笑得有些心虚。
顾清之官场沉浮多年,半垂着眼眸似笑非笑的时候,气势有些骇人。
这样的顾清之,闻樱是有些怕的。
不过心中怕归怕,闻樱还是指了指瓷碟中的蜜枣,浅笑着对顾清之道:“清之哥哥,这个很好吃的,你尝尝。”
顾清之沉默一阵,而后慢慢咀嚼起口中的蜜枣来。
见他动作,闻樱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一些。
她可不想惹金大腿生气。
可这办法奏效不奏效,也难说。
若是不奏效,只怕她今日过后,在金大腿面前的印象会差得无与伦比。
顾清之慢慢嚼着口中蜜枣,心中焦躁的情绪忽而逐渐平静了下来。
待一颗蜜枣咽入腹中,顾清之看着面前仍一瞬不瞬盯着他看的少女,平静道:“你独自与我共处一室,传出去于你名声不好,以后莫要这样了。”
声音中虽然还带着刚睡醒的暗哑,却并无过多情绪,而方才被打搅的不悦,几淡近无。
口中为她着想,语气中却并无几分关心。
闻樱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
松了一口气是因为,她用来对付青梅竹马顾清之的办法,在这个顾清之身上,也奏效了。
好笑是因为,顾太尉让所有人都误会他倾心于她,可每每在她面前时,却丝毫不见温情,真当她是只看皮相的肤浅之人了?她虽肤浅,可也不至于肤浅至此,被他似是而非的两三句话便骗了去吧?这个顾太尉,对自己是有多自信?
闻樱堪堪忍住笑意,将那碟蜜枣往顾清之面前又递了递:“清之哥哥,要不要再尝一个?”
顾清之看了那碟蜜枣,而后伸手接过,径直放在榻边的踏脚上。
闻樱瞥了一眼被他明显嫌弃了的蜜枣,不知该做何表情。
这人真是矛盾。
说他喜欢吃甜吧,平时吃个蜜饯仿佛吃药似的;说他不喜欢吃甜吧,每每在他被人从睡梦中吵醒心中烦躁之时,一颗糖便能将他安抚下来。
青梅竹马顾清之便是如此,且这个方法,还是闻樱有一回误打误撞发现的。
闻樱爱吃甜食,兜里总会装两块儿糖,又怕大人发现了数落她这对牙不好,便会将糖塞进顾清之口袋里,让他帮着藏。
有一回顾清之正趴着午睡,闻樱突然想吃糖了,而她现有的私藏又全都在顾清之兜里,闻樱晓得这人起床气重,心中天人交战了一番,最终还是抵不住嘴馋,将手伸进顾清之兜里去找糖。
谁知摸了半天,糖没找到,顾清之却被弄醒了,抬起头来一脸不悦地看着她。
闻樱好巧不巧就在这时摸到了糖块儿,见顾清之张口要说话,便急中生智,剥开糖纸便将糖块儿塞进顾清之口中。
顾清之一句话被堵了回去,含着糖沉默了一瞬,而后趴回去继续睡了。
自打这一回后,闻樱便发现,每每顾清之被勾起了起床气,只要往他嘴里丢一块甜的,他便像被顺了毛的猫儿,乖得很。
虽说这碟蜜枣被放在了踏脚上,明显被他嫌弃了,可闻樱今日来太尉府的目的,却算是达到了。
她之前便猜想这个顾清之是以青梅竹马顾清之为原型,就算作者肖染为了剧情铺垫改动了些许,可大体上还是一样的。
换言之,眼前这个顾清之,可以看作是平行世界里的顾清之。
而眼前这个顾清之今日对蜜枣的反应,算是证实了她的猜想。
既然他喜好、习惯都与青梅竹马顾清之一模一样,那便好办了。
她最了解顾清之。
虽然闻樱讨厌那个小混蛋,可又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互相了解。
她知晓顾清之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也知晓怎样能讨得顾清之关心,这些她都知道,只不过以前对那个小混蛋下不去手而已,也没下手的心思。
可眼下而言,抱紧金大腿才是第一要紧事。
她这般了解顾清之,自然是事半功倍。
罢了,大丈夫,不,小女子能屈能伸,为了保命,让顾清之喜欢上自己也算不得什么事儿。
闻樱自我心里建设了一番,而后将目光从那碟蜜枣上收了回来,抬起眼眸看向顾清之道:“清之哥哥,既然你醒了,我便帮你换药吧?”
少女方才将视线落在蜜枣上良久,唇边一直忽隐忽现的小梨涡也完全消失不见,顾清之沉默了一瞬,而后又伸手将那碟蜜枣从踏脚上拿了回来,递至她面前道:“”你若是想吃便先吃了它,换药的事情,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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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重叠
闻樱瞧着递回到自己面前的蜜枣,有些没想明白为何顾清之又把它端了上来,不过她还是伸手接过,而后起身将它放去了小桌上,对顾清之道:“清之哥哥,我先帮你换药。”
说罢,闻樱便拿帕子净了手,又坐回顾清之榻边,抬起眼眸浅笑着看着他。
不知怎的,顾清之莫名从她眼里看出了一丝期待。
她在期待什么?期待他宽衣解带?
顾清之心中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后抬手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衣襟。
屋中烧了银骨碳,屋外虽寒风烈烈,屋中却温暖如春,顾清之只着了一件单衣,稍稍松开衣襟,便露出包裹着纱布的伤处来。
闻樱这才想起为他处理伤口的药膏纱布还没拿来,在屋中环顾一圈,果然就见那小药箱仍放在原处,便又站起身来,去将那小药箱抱了过来。
一来一回间,闻樱觉得有些热了,便又解下斗篷,将其与顾清之的斗篷外袍搭在一处。
其实这斗篷应当在她进门时便该解下交由碧落,可她方才怕那侍女小厮脑中转过弯来上前拦她,便匆匆进了来,又怕蜜枣的办法不奏效,便让碧落留在外边儿等她,省得顾清之把碧落当成她的替罪羊。
而她身子又弱,向来畏寒,方才又在院中站了许久,进来时也不觉得暖和,直到在屋中待了这么一会儿,才觉得这屋中烧着碳,烤得身上逐渐有些热了。
闻樱将斗篷搭去架子上时并未多想,只不过是瞧着顾清之的斗篷外袍都搭在那个架子上,便觉得她的斗篷应当也该放在那处。
可她这个举动落在顾清之眼里,却多出许多不一样的意味来。
看着少女将颜色清浅的绒毛斗篷搭在了他的大氅旁边,顾清之只觉眼皮一跳。这个闻四姑娘,在他房里行动这般自然,丝毫不见羞涩,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闻樱搭好斗篷,再回去顾清之身边时,忽觉这人看她的眼神变了又变,让闻樱有些不明所以。
闻樱低头看了看自己与往常不大一样的装束,心中猜想他莫非是觉得自己穿这类颜色的衣裳要好看许多?
试问哪个女子不喜欢听旁人夸自己好看?闻樱这般想着,觉得顾清之突然顺眼了许多。
“清之哥哥,我今日这身新衣裳好看吗?”
其实闻樱也不知晓这套衣裳是不是新衣裳,不过原主惯来喜欢那些大红大紫的鲜艳配色,就算这套衣裳不是新的,想来也没穿过几次,而顾清之与她见面又少,应当更是不知晓她这衣裳是新还是旧,那还不是她说新便是新,说旧便是旧?
顾清的目光在她身上这套圆领袄裙上落了一瞬,而后看向闻樱眼眸道:“新衣裳?”
语气莫辨,带着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闻樱听得这句反问,忽而有些不确定了,难道顾清之认识这套衣裳不成?
他好端端的,记人家小姑娘有什么衣裳做甚?他怎么有这种爱好?
闻樱刚刚对顾清之升起来的那一点好感,又迅速落了回去。
也许是她神色转变得太过明显,顾清之又继续道:“好看。”
闻樱听得这夸人的话语,却一点儿也不像方才那般开心了,并未再在衣裳上多说什么,而是打开了药箱,将药膏与纱布一一拿出来,示意顾清之换药。
闻樱到底是个小姑娘,顾清之正想再推拒几句,就见闻樱已经伸出手去,解开了他的纱布。
且面色如常,丝毫不见羞涩。
顾清之到嘴边的话一顿,既然她都不在意,那他便更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闻樱认认真真将纱布从伤口上一点一点揭下,心思还真没往旁的地方去想。待将纱布完全揭下,顾清之整个上身都露在她面前时,闻樱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二人这样,是不是有些太过于亲密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说,还将衣衫都解开了,似乎,十分不妥?
眼前这人再像青梅竹马顾清之,可到底也不是青梅竹马顾清之,闻樱在心中暗想,往后她可要注意些,别总是下意识地将眼前这个顾太尉与青梅竹马顾清之重叠起来。
虽然她与青梅竹马顾清之认识了二十几年,已经熟得仿佛一家人了,可眼前这位顾太尉与她并算不得多熟悉,许多事情也许在她看来算不得什么,可落在旁人眼里,便是有些不妥了。
比如眼前这般情景。
不过既然已经说好帮他换药,闻樱便没什么好忸怩的,况且若是她反应如此之慢地突然羞涩起来,只怕眼下更会尴尬,倒不若大大方方地继续动作。
闻樱这般想着,便伸手解了顾清之身上的纱布,又拿起盛了药膏小瓷瓶来,如同昨日里一般,用指尖沾了点药膏,而后放轻了力道往顾清之伤处涂去。
许是有了昨天的经验,今日里闻樱帮顾清之上药的动作要快上许多,不大一会儿便弄好了。可待到要拿纱布护住伤口时,闻樱又犯了难。
昨日里帮顾清之包扎时,她既要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包扎好,又要小心翼翼地撑着身子不碰到顾清之,着实是有些累,而她身子骨儿本来就弱,强撑着包扎完后一下子直接累晕了过去,今日若是再按着那个方法来,只怕又得晕过去一回不可。
顾清之虽重要,可她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她再病上一回,须得待在府中养病,岂不是又要耽误抱上金大腿的进程?
闻樱这般想着,正要寻个由头另换个人来做这件事情,就听得顾清之道:“累了?”
闻樱抬起眸子看他,轻轻点了点头,看起来颇有些可怜兮兮的意味。
顾清之略一点头,像是闻樱这个答案早在他意料之中:“你歇息一会儿,让沉书进来帮忙便可。”
闻樱知晓沉书正是方才守在门外的那名小厮,便“满是遗憾”地看了顾清之一眼,这才去门外唤了沉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