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之寻到了答案,却不想这答案压根儿无法复刻,便歇了调配的心思,又见二人已停留许久,便起身下了马车。
起身前似又想起了什么,对闻樱道:“你许久未去太尉府,祖母这几日常念着你,你若得空,便去看看祖母。”
闻樱应下,待顾清之下了马车,帘子将他身子挡住不见时,才觉出些许不对味儿来。
她又不是顾氏的小辈,本就不必常去太尉府,顾老夫人念叨她,无非也是旁敲侧击他二人的婚事。而顾清之现下却说,让她得空常去拜访……
闻樱不禁一笑,觉得眼前越发明朗了起来。
自打顾清之说了这句话后,闻樱便放在了心上,两日后,便向顾府递了拜贴。
她那日从摘星楼回来后,原是打算第二日便去太尉府探望顾老夫人,可转念一想,这样好似又显得急切了些,便索性过了两日再去。
闻樱知晓,哪里是顾老夫人心中想念她,只怕是想撮合她与顾清之多见两面才是真,而她与顾清之才见过,便不急于这一两日,省得顾清之心中得意。
冬日已渐渐接近尾声,日子一天一天地暖和起来,许多人已换下了厚重的冬袄,改穿更轻便的衣袍来。不过闻樱自知身子骨弱,不敢像旁人那般将衣服减得那般快,仍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去了太尉府。
顾老夫人知晓她要来,高兴不已,特地吩咐厨房里备下不少小姑娘家都爱的点心,又拉着她说了好半晌的话。
许是因得上京之中与顾清之同龄的男子几乎都已娶妻生子了的缘故,顾老夫人心中难免有些着急,加之顾清之这一辈又只有他一个独苗苗,顾老夫人便对他的婚事更是在意。
而眼下闻樱与他之间相处得又好,顾老夫人说着说着,难免就将话头往这事儿上引。
闻樱内心毫无波澜,面上却做出几分羞意,对顾老夫人道:“这事儿,清之哥哥心中自有安排,急不得的,蓁蓁明白。”
“他都这般年纪了,还急不得?”顾老夫人眉眼一瞪,开始数她那些老姐妹家的孙辈来:“那孟国公家的世子,比清之还小上一岁,小世子都已经会唤爹娘了,这还急不得?”
顾老夫人说着,又点了另外一个老姐妹家的孙辈:“再瞧瞧御史大夫家的公子,长子都已经可以带着次子读书认字了,这还急不得?”
闻樱听着,一面点头附和,一面倒了一盏茶奉到老夫人手边,劝道:“老夫人莫激动,先喝口茶消消气儿。”
顾老夫人接过茶盏,拍了拍闻樱的手,温和道:“你是个好孩子,清之若能娶到你,那是他的福气!蓁蓁,他可向你允诺过什么?”
顾老夫人想打探打探她这个孙儿到底有没有将成亲一事放在心上,可面前的闻樱又还是未出阁的少女,便不好问得太直白,只希望闻樱能听明白她的意思。
闻樱也的确听明白了,不过海誓山盟这一类的情话,顾清之倒还真没说过。
看着顾老夫人殷切地眼神,闻樱将到口边的“并未”又生生咽了回去,搜肠刮肚了一阵,总算想起了一句勉强算是承诺的话来:“清之哥哥说,待西北战事平定,他便风风光光娶我过门。”
顾老夫人将信将疑:“他真这么说?”
闻樱面带羞涩地点了点头。
顾清之的确说过待西北战事平定后再议婚事,只不过“风风光光”四个字,是闻樱自己加进去的。
但当朝太尉的婚事,总不会办得寒酸吧?
这样一来,她也不算糊弄顾老夫人,所以闻樱点头点得理直气壮。
顾老夫人沉默一瞬,拍了拍闻樱的手,叹道:“这孩子,怎的要把自己的大事与家国联系起来呢?”
听得顾老夫人的语气,闻樱不禁有些疑惑。
顾老夫人虽有些失落,却也只仅此而已,但闻樱记得自己当初听到顾清之说这句话时,一颗心迅速地沉了下去。
顾老夫人并非普通地深宅妇人,不可能不知晓生活于大周西北界的夷族人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历代大周皇帝都以消灭夷族、还边陲百姓安宁为己任,却从未有人真正做到了这一点。
闻樱当初听到顾清之这句话时,只装作不懂其中深意,一派欢喜地应了下来,方才见顾老夫人眼中期盼,一时也未多想,便将这句可以说是“允诺”的话说了出来。
可眼下见顾老夫人的反应,闻樱却觉出些许旁的味道来。
她不知晓朝中之事,不代表顾老夫人不清楚,也许周景初的的确确做出了什么改变?
也许,顾清之并非只是在用这个说辞来哄骗她?也就是说,平定西北,确实指日可待?
否则,抱重孙心切的顾老夫人,怎的会对这句话半点异议也无呢?
闻樱又陪着顾老夫人说了一阵子话,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
说来也巧,顾清之在闻樱来之前临时得了差事,出府去了。既然顾清之不在,顾老夫人也不强留她,又叮嘱了闻樱几句好好注意身子之类的关心话语,便让自己身边的侍女送闻樱出府。
黄妈妈是跟在顾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对当年的旧事知晓得一清二楚,心中对楚宜云又敬又佩,连带着对闻樱也更敬重几分。
待一行人走至前院时,闻樱无意间一瞥,见树丛之外还有一个身影,不禁皱了皱眉,问道:“黄妈妈,那是何人?”
黄妈妈循着闻樱的目光看去,眉头也不禁皱起。
树丛外站着一位白衣女子,正捧着手炉细声细气地与身旁的侍女说些什么。
天气明明已渐暖,女子身上却还裹着一件斗篷,姿态也轻飘飘的,像是风一吹便会倒似的,眉宇间也尽是化不开的柔弱。
而叫闻樱与黄妈妈都皱起眉头的原故,并不是因得那名女子太过娇柔,叫人生怕她下一秒便会被风吹倒,而是——
闻樱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用来防风的小斗篷,刚巧也是白色。
黄妈妈皱着眉,觉得那女子与刚来时有些许地方不一样了,眼下瞧着,倒有六分像身旁的这位闻姑娘。
“闻姑娘,那位是表小姐,家中见她到了议亲的年纪,便托老夫人给她留意一位好人家。老夫人心疼小辈,便将她从老家接过来,暂时先住在了府中。”黄妈妈收敛神情,和颜悦色道。
作者有话要说:
给追文的小可爱们手动比心!
啾咪!
第36章 大事
表姑娘?
闻樱不记得有这样一号人物,不自觉顿下脚步,看着那人的背影瞧了一会儿。
那位表姑娘名唤赵玉儿,似乎并未发现闻樱几人的到来,仍低着头与身旁的侍女说些什么。说话间,一阵小风吹过,赵玉儿还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似乎有些怕冷。
闻樱感觉到一阵凉风往她脖子里灌,下意识地去拢斗篷时,正瞧见表姑娘这动作,登时心里漫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之感,生生收回了手。
黄妈妈看着赵玉儿的作态,心中也涌起一股怪异之感,不过面上却不显,见闻樱驻足不动,便笑着问了一句。
闻樱摇了摇头,示意并无旁的事:“黄妈妈,走吧。”
闻樱几人若想往大门去,须得经过那位表姑娘才行,待几人走得近了,那女子似是才注意到她们,笑着唤了一句“黄妈妈”,而后又将目光落到闻樱身上,面露疑惑道:“不知这位是?”
说罢,还不等闻樱与黄妈妈说话,赵玉儿又自顾自接道:“这位莫非就是闻家四姑娘?”
闻樱心中那股别扭之感更甚,不过对方既然问话,她便淡淡应了一句,想着客套两句便抽身离去。
“早前便听表哥赞过闻姑娘,今日一见,果然是天人之姿。”赵玉儿笑意盈盈地看着闻樱,目光却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打量,“表哥总说闻姑娘这好那好,玉儿先前还不信,如今一见,果然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
这话就连一旁的黄妈妈也听得皱起了眉头,这表姑娘今日是怎么回事儿,怎的一见面就对闻姑娘品头论足了起来?
闻樱倒是渐渐觉出些味儿来,唇边漾起若有若无地笑意,反问道:“清之哥哥总与你说起我?”
赵玉儿心中一虚,又很快镇定下来:“想必也只有闻姑娘这般好的人,才能让表哥一直挂在嘴边吧。”
赵玉儿这话说得似是而非,听起来叫人觉得好似顾清之常与她说些话,感情极好的样子,但实际上又什么都未明说,倒叫人无端生出许多猜想来。
无端生出许多猜想来才好呢,赵玉儿心中这般想着,想看看闻樱是否会露出些许气急败坏来。她早便听闻这位闻四姑娘是个性子跋扈的,如今被她这么一激,只怕已忍不住了吧?
再说了,闻樱总不能如此没脸没皮地去和表哥求证,求证他是否常与府中新来的那位表姑娘说话吧?
赵玉儿万万料不到,依着闻樱的性子,若是不听顾清之说辞,反而由着她在此挑拨离间,那才叫奇了怪了。
“哦?”面对赵玉儿话中带刺的奉承,闻樱也不接话,只挑眉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句。
赵玉儿处心积虑地一拳仿若打在了棉花上,没使得闻樱气急败坏,反倒叫她自己心中怄了一口气,又见黄妈妈还在一旁,便压下心中不快,娇柔一笑道:“既然闻姑娘还有事,玉儿便不打扰了。”
说着,便往一旁退去,将路让给闻樱。
赵玉儿垂着头退到一旁的模样看起来卑微又无助,倒叫闻樱莫名生出一股她欺负了人家的错觉来。
不过闻樱也看得出这位表姑娘对她莫名其妙的敌意,不谷欠过多周旋,带着碧落继续往前走去。
只是她刚迈开步子,便听得前面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正是顾清之回来了。
还未等闻樱有何反应,她身后的赵玉儿便抢先了一步,惊喜唤道:“表哥!”
说着,还谷欠往前迎去,似乎能与顾清之见上一面是多大的喜事似的。
闻樱正走在赵玉儿前面,也不知是这位表姑娘是走得太急还是旁的什么原故,从背后谷欠越过闻樱时冷不防撞了她一下。闻樱被撞得往路旁一个踉跄,堪堪稳住了身子,就见赵玉儿已顺势跌倒在她脚边,正抬起头来,颇有些惶恐地望着她。
看起来,就像是闻樱嫉妒她与顾清之这般亲近,故意推了她一把似的。
“闻姑娘……”赵玉儿的声音娇娇弱弱,还带着细细的颤,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却最终决定咽下肚去:“表哥,是,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的,你千万莫错怪闻姑娘。”
那模样,怎么看怎么深明大义忍气吞声,也怎么看怎么此地无银三百两。
闻樱:……不是吧?刚解决完一个朱璃,现在又来了个表姑娘?
见赵玉儿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闻樱忽而玩心大起,抬眸看向顾清之道:“清之哥哥,她推我。”
不就是柔弱可怜吗?当她不会?她不柔弱给这位表姑娘看看,简直都对不起原主这副病恹恹的身子骨儿!
闻樱并非明媚张扬的美人,许是因得常年体弱的缘故,独养出一身我见犹怜的气质来,且一双杏眼最是撩人,哪怕并未有何动作,也似带有三分轻愁,叫人心生怜惜,当真是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此时一双秋水剪瞳定定地望着顾清之,顾清之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上回闻樱替他包扎伤口,包着包着自己反倒体力不支晕过去一事来。
眼前的少女,身娇体弱得很。
“可有伤到哪儿?”
赵玉儿慢慢抬起头来,眼中似强忍着泪似落未落,正要故作坚强地应上一句“表哥,玉儿无事”时,却发觉顾清之的目光压根儿未落在她身上。
这句话,是对着闻樱说的。
“表哥,她……”赵玉儿有些不可置信。
顾清之眼眸淡淡扫下来:“她怎的了?”
赵玉儿到底有些畏惧他身上气势,小声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表哥,玉儿是自己不小心跌倒的,不关闻姑娘的事。”
声音细若蚊蝇,怎么听怎么发虚。
且话中的意思,已然十分刻意了。
莫说顾清之这等见惯官场浮沉的人,或是黄妈妈这等见惯深宅心机的人,亦或是闻樱着等宫斗小说看过百八十本的人,就连碧落这等心思不深的小侍女,也觉出这位表姑娘对闻樱刻意的不善来。
赵玉儿话音一落,顾清之与闻樱脸色未变,倒是一旁的黄妈妈眉头深深皱起,看向赵玉儿的眼神又变了几分。
眼下此情此景,闻樱忽而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
不为旁的,她只是忽而想起,若是放在她以往看过的那些古早小说中,顾清之此时的反应,应当是:一把将她护在身后,抬起下巴垂下眼眸,冷冷地睨着赵玉儿,语带嫌弃道:“莫说不关蓁蓁的事,就算是蓁蓁当真推了你,你也吓着她了,合该你给蓁蓁道歉!”
闻樱不自觉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不过她想以顾清之的性子应当是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既然如此,不若她亲自上阵,也来过一把瘾。
这般想着,闻樱便踏前一步,垂眸看着赵玉儿道:“既然与本姑娘无关,你为何又字字句句都要带上本姑娘的姓名呢?”
顾清之与黄妈妈都知晓太傅夫妇极其疼爱这个女儿,将她性子养得娇纵些许,因此眼下见闻樱这番姿态,也不觉得有何奇怪。
且闻樱话语间也并未带恶意,与其说她现下这副模样是刁蛮跋扈,倒不如说她更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孔雀,此刻正要讨回自己的骄傲来。
不仅丝毫不叫人觉得讨厌,反倒还有几分娇蛮的可爱。
赵玉儿此时仍坐在地上,不得不仰起头来去看闻樱,许是背着光的原故,赵玉儿看不大清闻樱面上的神色,却能看到顾清之在她身后负手而立,面上无丝毫不悦,唇边甚至还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此情此景,落在赵玉儿眼里,便是实打实的恃宠而骄了。
面前的女子锦衣华服,二人虽同样披着月牙白的斗篷,可闻樱身上那件,不论是用料还是绣工,一瞧就比她身上这件好上不少。
赵玉儿心中无可抑制地涌上一股嫉妒。
见赵玉儿不知看着哪里开始晃神,闻樱忽觉有些无趣,不想再与她多做纠缠,便借口道:“天色不早了,我若再不回去,只怕爹爹要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