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被欺负的时候,妈妈会变得很强大。”
“爸爸妈妈没有给姐姐什么要求, 都在等她自己决定。”田芮笑抽泣不止, 说话一字一顿。
“姐姐应该还要再跟伊恩谈一谈, ”庄久霖带着力量说,“给他们一些时间。”
田芮笑又隔着两千公里对他点点头, 又说:“所以……我可能会在家待很久。”
“嗯, ”庄久霖应, “好好陪姐姐, 等事情过去,我去看你。”
最后一句话似乎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她总算恢复了几分元气:“好。”
一夜无人能眠,清早就听见有人起来忙早餐,田芮笑决定起来帮忙,就在厨房里同时看见了芮娴和田芮雯的身影。
“你会做什么?出去出去。”芮娴还当她是那个从未下厨的小朋友。
田芮雯瞥了她一眼:“妹妹现在煲汤炖肉样样拿手。”
芮娴诧异地看过来:“是真是假?”
怕芮娴继续盘问, 田芮笑还是退了出去。至少在这个时候,绝不是一个提起庄久霖的好契机。可她万没想到,一家四口刚落座齐全,芮娴就直接发了问:“昨晚回房那么晚,你还跟哪个煲电话粥?”
三双眼睛聚了过来,知道答案的田芮雯暂不开口。田芮笑低头晾粥,匆匆说:“……朋友啦。”
“听起来不像朋友。”芮娴在给田镇南剥鸡蛋。
“……怎么不像?”
“那种语气,你妈妈只对你爸爸一个人有过。”
田芮雯看戏一般看着她涨红的脸,干脆揭底:“笑笑有男朋友了。”
“你……”田芮笑瞪她。
“什么?”芮娴和田镇南的脸上同时有了光泽。
“已经在一起有半年,身高一八八公分,G5加藤校硕士,长相堪比吴彦祖,上班下厨样样厉害,”田芮雯一股脑给她全掀了,最后才是重点,“是她同学的哥哥,已经见过家里爸爸和爷爷奶奶,通行证全都在手了。”
这信息量大得父母目瞪口呆,缓了好久,芮娴才开口:“叫什么名字?”
重头戏要来了,田芮雯留给田芮笑自己公布。田芮笑在全家人的注视下,愣是躲了好久,才悠悠地动了嘴唇:“……姓庄。”粤语读他名字不好听,她特意用普通话:“庄久霖。”
没想到芮娴还是用粤语复读了一遍。
只有田镇南不太对劲,他腰背一直,神色诧异:“他,他是……”
猜到爸爸会听过他,田芮笑埋了头。芮娴发现了:“怎样?有听过?”
“爸爸应该知道,”田芮笑决定勇敢,抬起头郑重地说,“浦越董事长的儿子,也是继承人。”
芮娴一听,虽然没有多少不可思议,但脸色并不好:“那应该年纪不小?”
田芮笑承认:“大我九岁。”
饭桌上沉默了。田芮笑知道,他们都想起了另一个人。
田镇南轻咳两声,慢吞吞问:“他是你哪个同学的哥哥?”
“是希未,庄希未,”田芮笑答,“跟你们讲过的,她一直很低调,不敢说自己家里是做什么。去年寒假我提前回北京,她带我去泡温泉,她爷爷奶奶和哥哥也都去,所以才知道……”
田芮雯帮她补充:“也是她老师的世交好友,之前介绍她过去实习,你们都知道的。”
“等一下,”芮娴察觉了端倪,“上次你回深圳,是跟老板过来出差,我记得我们从医院回来在车上有提过……”她没把话说完,因为当时提到“庄先生”的人,是伊恩。
田芮笑“嗯”了一声,芮娴脸色明显就不好了——这么说,是伊恩认识的人。不仅认识,工作、履历、背景、年纪,样样雷同。
田芮笑大气不敢出,仿佛在等待被审判。
不等父母再说什么,门铃响了。一家四□□换眼神,工作日的早晨能来叩门的,没有第二个人。
田芮雯想去开门,田芮笑拦下她代劳了。伊恩进了门,接下去,家里开始了漫长的谈判,田芮笑那位刚刚公诸于世的男友就这样被遗忘一旁。
也好。
田芮雯在伊恩面前没有流一滴眼泪。伊恩用尽这世上所有的悔意来求她原谅,任骂任怨,毫无二话。田芮笑听得出来,伊恩没有将她和庄久霖带进这件事里。
一向温和的芮娴变得如猛虎般威厉:“你放过我的女儿吧,谢谢你从前为我们家做的一切,如果要算,我们也担得起;如果你好心不算,那就从此两清,雯和宝宝和你都不再有关系。”
伊恩说了什么,田芮笑都不在意了,她只在意她的姐姐,从始至终都在看着她,好像这样就能为她分担一点痛苦。
田芮雯主动提出跟伊恩回去谈,伊恩欣喜若狂。
田芮雯走了,芮娴继续跟田镇南谈宝宝的问题。一直不做声的田芮笑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觉得姐姐看起来不一定想继续要……”
芮娴惊诧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没想到接话的人是田镇南:“我也看出来了。”
芮娴沉默了,看她的脸色也应有所察觉,只是不愿承认。
“如果不再想要宝宝,那一定是想离婚,”田芮笑说,“姐姐不会让宝宝一出生就没有爸爸,以后宝宝问她为什么爸爸不在,要她怎么解释?伊恩不可能同意跟自己的小孩撇清干系,他是爸爸,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参与抚养中的精神与物质付出,以后就会产生很多责任与权益的纠纷。大多数离异家庭的孩子都会遭遇不知道该问爸爸还是问妈妈要钱的尴尬,姐姐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小孩变成这样……”
田镇南和芮娴呆呆地看着她一口气说完,她还在那里喘气就绪,似乎还没说够。
“再说……”田芮笑咬了咬牙,有些生气,“凭什么女人要被一个坏男人束缚一辈子,被伤害了还要带着他的小孩拖累自己——没错,就是拖累,甚至小孩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伤疤,一辈子在眼前提醒她,她曾经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姐姐可以把过去的记号都撇掉,重新找自己的幸福,她才二十几岁,我很多学姐这个年纪都还没毕业,她想再做什么都可以!”
似乎直到这一刻,父母终于相信了她真的已经长大,已经谈过恋爱,不再是那个由父母安排人生的乖小孩。
芮娴长叹口气:“你姐姐已经三个多月,妈妈只怕伤害她的身体。”
“可是有些伤害,比身体上的伤害要更惨痛。”田芮笑的眼神近乎执拗。
耽误了半日,芮娴还是出门上班去了。没人怀疑田芮笑突然回家的原因,本来她考完了试就该回来,所以似乎没有契机让她提起庄久霖计划的拜访。
芮娴有意忽视,可田镇南却没忘。
到了快中午,田芮笑主动提出去买菜,田镇南一时愣怔,眼看着她出门,转头就拎了条活鱼回来。田芮笑将鱼开膛破肚时,田镇南来到背后,缓慢道:“你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田芮笑大方回答:“他厨艺很好,常常做饭给我吃,后面我闭关复习也常常送饭给我。他平时很忙,所以我也开始学一学,做饭等他。”她回头,诚恳地自证:“很好吃的,真的。”
田镇南无法正常发声,只好再近一些,道:“笑笑,你可了解他?”
女儿点点头。田镇南又说:“他是一个冒险家,进浦越第一年就主张签订对赌协议,两年后如约实现盈利,人人都称他杠杆传奇……房企负债率太高,他又才初出茅庐,你可知要多深的城府和多高明的手腕才能周旋住各路大佬点头?”
田芮笑耐心地听着田镇南继续说出她料想中的话:“爸爸从小不教过你这些,只希望你专注自己的事,你从小就单纯,这样的人不适合你。”
田芮笑把鱼的内脏集中打包,扔进垃圾篓。她拾刀继续切鱼,才慢慢说:“爸爸,这些话我不是第一次听,可是我们认识已经有一年,在一起也有半年,我见过很多你们不知道的时候。”
她回头确认田镇南柱着拐杖,才接着说:“他是有野心也爱冒险,可他也有一个当过兵精神失常的爷爷,他和我一样很爱爷爷,爷爷犯病他都亲自照顾,从不请人代劳;他也有一个病危的爸爸,他从来都听爸爸的话,只有为了我违抗过他;他也有一个需要照顾的妹妹,他像雯一样从小把妹妹带大,什么事都亲自操心……爸爸,你看,外界觉得他呼风唤雨,可他也像普通人一样爱家人。”
田芮笑抬起头来,执着地看着田镇南:“我也从小听你们的话长大,没有哪样是自己主动想要,他是第一次。”
田镇南有所震动,他的思维和表达都不复正常,过了很久才能开口:“宝贝,爸爸现在,没有办法再保护你了……”
“爸爸,我也不再是那个还需要你保护的小孩了。”她笑着说。
田镇南把泪逼退,长叹口气:“你妈妈……应该会有意见,而且会很强烈。”
田芮笑调好酱料,和着鱼一起腌着:“我知道。”
“伊恩的事打击太大,庄久霖比他更危险,你妈妈会更害怕……”
田芮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田芮雯一天没有消息,全家人都不打算打扰或催逼她。
晚上芮娴回来,看到丰盛的一桌子菜,也跟着惊讶。席间她随口问起:“怎么都回到机场了才打电话说?你房间都还没得整理给你。”
田芮笑有心挑起话题,便说:“本来是打算下周回的。”
“那怎么突然提前?”
“因为他说要一起过来,我就想先回来告诉你们。”
话音落下,桌上没人接话。田镇南看了一眼五味陈杂的芮娴,帮衬一句:“笑笑已经见过人家长辈,他是应该拜访了。”
“哦?”芮娴看向他,“看来有人已经被收买好了?”
“妈妈……”田芮笑弱弱地喊。
却被她立刻打断:“家里最近事多,你姐姐这样还不知道怎么办,叫他不要来了。”这本是理应,无可辩驳,可她又补充道:“你也不要再跑出去,多安慰你姐姐,爸爸也要你照顾,等成绩下来不行就要做出国准备——别乱跑!”最后一句,她加了重音。
谁都知道,这是暂时不许她去见庄久霖的禁令。
田芮笑呆呆地看了她好久,委屈得想哭,却最终应了个:“好。”
万没想到,本以为最不拿主意的妈妈,变成了最难过的关。孩子一旦受伤,母亲就变成了一只刺猬,竖起全身防备,草木皆兵。
往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这件事就这么被芮娴选择性遗忘,田芮笑揣着嫌隙与她在虚假的安宁下和平共处,似乎她还是那个百依百顺的乖小孩。
电话里,庄久霖告诉她:“现在叔叔阿姨都在为你姐姐费心,的确不该给他们加思想负担。”
“我知道,可是……”
田芮笑久久没有下文,庄久霖问了声:“嗯?”
可是,就是着急想让你见见我的父母啊。这要她怎么说出口?她改了口:“可是我好想你。”
他笑了:“宝贝,最近年终很忙,年前我找时间去看你好不好?”
她忍痛说:“年前家里事情也多,如果真的忙就不要来了。”
庄久霖轻轻一笑,不算答应。
浦越年报披露的那天,田芮笑等来了庄久霖的电话:“明天我去看你。”
“真的?几点到?”她蒙头躲进被窝讲电话,像个早恋被发现的中学生。
“中午前,”他又问,“方便出来吗?”
“可以!”去他的矜持。
庄久霖一笑,想了想,又说:“那……方不方便去香港?”
“干嘛?”
“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加列山道那里的房子,一边看海,一边……”他没有说完。
他听见她在偷笑,然后说:“好的哦。”
一时间没人说话,他把自己和她都勾进了那句话的画面里。接着田芮笑说:“那你直接去香港,我坐高铁过去。”
“好。”
挂了电话,田芮笑揪紧被子,埋头起来偷笑。
之后她继续看浦越年报,浦越延续上一年的稳健财务,现金流健康,营收漂亮,项目各项指标均展现出不错的成长性。自去云南度假发现上通下达的漏洞,与因为曾经的项目烂尾而在入股绿能上吃亏之后,庄久霖下了大手笔整顿浦越管理体系,裁减整合相关部门,使之变得更扁平更高效。这一年来挑起当家大梁,他对内对外两手抓紧,威望越来越高。
庄久霖拿到了比上一年多出八百万的年薪,可见浦越绩效之优越。
这天晚上,田芮笑在浴室里磨了快两个小时,给自己做全套护理。父母一向不管她出门,她说一声明天去香港玩,听两人交代一声“注意安全”就算搞定。
田芮笑一早看见庄久霖发消息告诉她已经登机,便再也冷静不下来了。
香港气候温暖,她给自己挑了条深V法式长裙,露出白皙细长的小腿与脚踝,搭一双极女人味的尖头鞋出了门。
一路回头率百分之百,庄久霖找了人到西九龙站接她,直抵加列山道。房子坐山拥海,视野震撼,田芮笑把房子转了个遍,却只为寻找最适合欢爱的地方。
降落之后,庄久霖向她报了一声,他越是近了,她就越是挠心挠肺,坐立难安。
听到车声,田芮笑跑下了楼。大门一开她就扑上前勾住来人的脖子,甚至不需要再确认他的脸。没人开口说话,庄久霖沉默地环住她的腰,关上门,反锁,提步之后才道:“想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