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夫妻——申丑
时间:2021-01-29 09:28:34

  “不曾。”齐管事摇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再者,栖州虽不好,却有一样好处,那便是饿不死人,渴不死人。”
  付忱回眸:“齐叔何出此言?”
  齐管事道:“我家是个独户,无有亲戚,极小时父母因意外亡故,撇下我独一个,家中只破屋一间,连块种粮的地都无有,搁别处,不定就饿死了,可栖州到处是水,水中多的是鱼。我运气好时,便逮条鱼吃,不走运道时,便摸螺摸贝吃,再不济还有蛇、虫,野地里还有各样野蔬、菌子。如是这般,我也长得一身力气,足以养活自己。”
  付忱道:“是啊,栖州天还暖。”冻不死人。
  饿不死人,亦冻不死人,明明是个好地方,却偏偏一团污糟。
  “齐叔时几时来寨中的?”付忱问道。
  “记不清喽。”齐管事笑了笑,“我在栖州流离时,有幸偷在书塾外头听酸秀才讲课,斗大的字勉强识得几个。进了寨中,慢慢领了经营的差事,惭愧,打得算盘中,却做不来买卖,好悬没亏个底朝天。阿郎来后,寨中才有了起色,这些年,还有娶妻生子的。”
  付忱却是摇头:“如今二哥深陷囹圄却也是因我的缘故。”
  齐管事忽躁起来,道:“阿郎,不若这样,你也不用多苦思,我等只纠集了人手,反了他娘的,只管冲进栖州城杀人放火。这栖州能有多少兵,至多几千人,我算了算,我们召令了各处水寨兄弟,足有万人,怕他个鸟气。”
  付忱摇了摇头:“齐叔,他们有石脂,此物如油,水泼不灭,反倒越烧越烈,今天时不同往日,往常栖州官府无钱,连像样的兵器都无,如今再看官府巡江,箭、枪、矛、刀无不精良。我们纵英勇无双,拼个身死,却要填进兄弟的性命。一切事端,皆是由我而起。”他许是不祥之人,六亲断绝,兄弟被囚,连栖身之所都将不复在。
  齐管事越想越是生气,骂骂咧咧地将楼淮祀等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道:“阿郎,我们先回去跟寨中商量一番。”
  付忱又是叹口气:“也好。”
  齐管事冲道:“阿郎,你休要轻信他,我看那狗官,满嘴花花,不好轻易信了他的话。”、付忱道:“楼淮祀不似言而有信之人,但有俞大家之子作保,这却可信。”
  齐管事道:“我虽心中也敬重俞老先生,可老人家早就驾鹤西归去。人死万事空,一碗茶放久了还有馊味呢,作信不得。”
  付忱道:“齐叔,楼淮祀的父亲拜在俞大家门下,算起来,楼淮祀乃俞大家的徒孙,若他连师祖的名声也不要,何等无耻。”
  齐管事怔了怔,道:“倒也有几分道理。”猛得醒悟,既付忱有思量可不可信,显是心中已有定夺,当下急道,“阿郎,还是先回寨中商量。”
  云水寨寨主徐方是个老实人,因年长占了头把交椅,却是有名无实。既无勇也无谋,秉性实诚安分,惯来只管寨中各处的粮草分派,多年来,寨中财物多时,他便多分,一时兄弟们大鱼大肉,吃得肚满肠肥,寨中没余粮时,他便少分,一时诸好汉勒紧裤腰,一道叫汤拉稀。
  付忱没来云水时,齐管事与徐方这对前后手,一个管着寨中经营,一个管着寨中调派,一个生不出财,一个无米做炊,双双都是苦哈哈的。
  这两年水寨仓库肥满,徐方走路带风,发放起酒肉米粮时就没合过指缝,他万事遂心,人都胖了一圈了。哪里知道,好日子还没过两年呢,自己的堂弟就被抓进牢中,救都救不回来。
  徐方急得在屋中直打转,骂一句狗官叹一口气,叹一口气骂一句狗官,深悔当时不应让三弟进城暗探城中的深浅。唉,实是狗官凶残,见天地在江上转悠抓人,抓了就算了,他还立即处死,挑了人头立在江水岸边,搞得周围大小水寨提心吊胆。
  为此,他们才不得不趁着狗官办什么榷场,去看看甚个石脂,这一看,就看出事来。
  早知,早知不该去看,去看了露了形迹,也不该去救那什么时戴,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这好,完了犊子,他堂弟有一身好本领竟也陷牢里了。
  今岁的官,凶啊。
  徐方看看天色,付忱还没回?别也让狗官给抓了,越想越害怕,直至付忱与齐管事回来,这才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还好还好,三弟全乎个回了。
  “如何?狗官要待如何?”徐方急问。
  付忱将袍角一撩,跪倒尘埃中,道:“大哥,小弟想救二哥。”
  徐方慌忙去挽扶付忱,道:“三弟,大哥也想求二弟,你你你不跪,我也想救。”
  付忱心如死灰,道:“若……救了二哥,却赔了水寨呢。”
  “这……这……”徐方这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又扶不起付忱,怒道,“你只起来将话说清楚,我们既做了兄弟,好与歹都头掰了说清楚,不必这般遮掩。”
  付忱无奈将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徐方听后呆滞半晌,一屁股坐地上,道:“三弟,容我细想想,容我……细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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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都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然,非也。
  徐方把头发都撸秃了也没摆弄出一张过墙梯来,他与齐管事都不是为擅谋之人,三人里也只付忱脑子好使, 付忱都无计可施, 这俩粗汉能想出好对策。
  徐方一咬牙一跺脚, 思来想去, 还是自家堂弟重要。
  兄弟义气……当年云水寨子起家就是个兄弟搭伙的小作坊, 他们村前水后水左右水,村中民众好逞强斗狠, 性勇又剽悍,与贼窝相比,不过少个名头。徐家早前因着徐父体弱, 是个受欺负的存在, 一样做事, 别家吃肉他们啃骨头, 别家吃干的, 他们喝稀的, 一家老小养得跟个鸡崽似得。
  偏偏这堆鸡崽里出了徐泗这个另类,生下哭都哭不响, 眼见随时咽气的模样, 半死不活竟养了下来,从小手脚粗壮, 天生神力,光个头就比同龄稚童高了一个头,性子更是蛮横不受人欺压 。别人给他一拳,他定要还来两脚, 别人于他一分恩惠,他也要还人两还报。
  到了徐泗七八岁上头,为了护家中的兄妹,又挨了打,方知光有个头力气,却是不够,立誓要习得一身武艺不受人欺负。
  徐父徐母当只他异想天开,小儿不定性,今想东,明想西,哪当得真。
  隔日,徐泗郑重知会了爹娘,要去外头访师学艺。徐家上下大笑,一个村童,人鬼不识几个,竟要出去访师学艺?大门朝哪开都不知晓。徐父徐母当他说笑,便随口应付。却不知徐泗言出必行,搓了双草鞋,塞进腰中,又削了两根尖棍,离家而去。
  徐家等得天黑,还当徐泗说笑,等得夜浓,心中忐忑,等得一日一夜,方知徐泗不是顽笑,竟真个离家学艺去了。
  在栖州这地界,此一去,十之八九怕是回不来了,徐母迎风痛哭几日,也就作罢,命不值钱啊,没了也就没了。
  徐泗这一去便是十年,也不知他有何际遇,又在何处习得一身武艺,归来时,已一身出神入化的好功夫。
  倒是村中遭了劫,他们村惯来喜劫过往渔船,既干得不法事,也怪不得别家报复,一村人被屠去大半。徐家只余徐方与瘫了的徐老爷子。
  徐泗听了兄长痛陈当日惨事,当夜挎刀寻仇,他倒讲道义 ,对方杀他家几口人,他就还对方就几条命,且道:若不服,只管来报仇,纵是冤冤相报也在所不惜。
  都是常年河边走的人,对方畏惧徐泗,将苦果吞了下去。
  徐家剩得徐泗和徐方二人,栖州常有不平事,一言不和就大打出手乃是稀疏平常之事,更有甚者,为只鹅都能闹出人命。徐泗好打抱不平,见不得这等欺压之事,常常出手相助,渐渐身边积聚一帮兄弟。
  徐泗与徐方一合计,干脆拉人入伙,占了一截水道劫贫济富。
  他们兄弟二人仗义疏财,行事又痛快,引得各路无处可去流民、好流、贼宵、地痞前来投靠,人多便要吃饭,吃饭就要劫财,徐泗倒也利索,干脆将水寨做大。
  再等得付忱八伙,又叫水寨上了一层楼,霸占了栖州水贼的贼首之位。
  徐方当年跟着堂弟糊里糊涂得成水寨大当家,自己的斤两自己知道,没了堂弟,自己也不过栖水一个打渔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今堂弟陷在牢中,无论如何也要救人出来,再者,不救堂弟,水寨群龙无首,自己可没那个本事管束,早晚也要成一捧散沙。
  左右是散,不如换回堂弟才是正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当时再聚义落草。
  “三弟,那知州真个不会赶尽杀绝?”徐方问道。
  付忱不敢铁保,道:“俞子离拿俞大家名声担保。”
  什么俞大家熊大家的,徐方哪识得他是圆是扁,三弟有见地,他既敢开口,定有可为之处,就算没有可为之处,也要去试上一试。
  齐管事道:“就怕届时二当家怨恨三当家。”
  徐方一愣,道:“放屁,三弟这是为救二弟,他要犯左性,三弟,大哥为你做主。”
  付忱苦笑,徐方何曾做得徐泗的主。
  徐方又耕牛似得在屋中转了好几圈,面上露出一点点羞惭之意,事到临头,他保得终是自家堂弟,要对不住寨中兄弟了。
  齐管事倒不以为然:“我们在寨中落脚,过了多年舒坦的日子,此恩此情,拿命都换得,如今也不过舍了些家当,有何对不住之说。”
  徐方听闻此言,心情激荡,道:“要不,跟寨中兄弟言明?”
  “不可。”齐管事大惊,慌忙道:“大当家,此事不可走漏了风声,寨中自家的兄弟自是信得过,难保有生外心的。”
  付忱也道:“大哥,齐叔,只当不知此事,一切皆是我付忱投诚了朝廷,才设计各水寨。”
  徐方大为不忍,道:“这未免也太委屈了三弟。”
  付忱道:“哪里有委屈 ,换得家中改换门庭,还是我占了便宜。”
  徐方道:“你家中人都死光,门庭都有个屁用。唉!”
  齐管事道:“那狗官要我们联络各寨主聚义,只这聚义令……”
  云水寨的聚义令其实也是一方印章,非常之时,在纸上、绢上敲个印章,再写上时日,众匪首自会到老地方聚首。这些做贼的十个里有九个不识字,这聚义令做得也颇为粗糙,半个字也无,只刻了一条活鱼,又称鱼令。
  此物平素派用不上,却极为重要,徐泗也不敢马虎大意,亲自收好,又想要告诉徐方与付忱。
  其时,付忱来寨中不久,哪里肯接触中寨中如此贵重之物,连声推辞,不肯过耳。
  徐方……徐方管着寨中粮草都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他又不是个精细人,还好酒,生怕自己几时吃了酒将鱼令奉与他人,因此,他也不愿知晓,只叫徐泗藏好。
  眼下徐方大悔,徐泗也不知把鱼令藏在哪个鼠洞中,却又哪里去寻,问道:“当年那为我们雕鱼令的?”
  齐管事抹把脸:“杀了。”
  付忱微怔,不语,云水寨再是替□□道,也是匪,行事从来无忌。
  三人在徐泗屋中翻了翻,却是一无所获,愁眉不展之际,齐管事一拍脑门,奔回房找出一个箱子。云水寨也放债,他这箱子存的各种欠条、契子、摁的手印指,从最里头寻出一张印有鱼令的旧纸来,却是因着桌面不平整,摁坏了的鱼令。
  齐管事道:“我想着,好赖摁过印,不好乱丢,因此收了起来。”
  有了样子便可依样画葫芦仿个萝卜章,但付忱脸上殊无半点喜色,将后如何,茫茫不可知。
  .
  卫放无事可做又去牢中寒碜徐泗。
  徐泗也品过味,这小子就是来给自己添堵的,还爱满跑放炮,说出话漫无边际,东拉西扯,前后矛盾,只没一句有用的。
  “徐大当家,我妹夫正全城搜捕你的那些兄弟呢。”卫放吓他。
  徐泗不知他说真说假,索性闭耳。
  卫放又道:“ 你们是不是鼠儿崽,只会东躲西藏,有本事,出来堂堂正正打上一场。”届时 ,他一个侯门贵公子,差不离就能建功立业了。
  徐泗还是不说话。
  他不说话,卫放就没趣,咕叽几句后打道回府,找到楼淮祀道:“他真个是云水寨的贼首?别是根木头?”
  楼淮祀笑道:“你不是与他两两相得,颇得趣味?”
  卫放道:“我本想看他在牢中跳脚,谁知他却在牢中睡觉,这还有何乐趣可言。”他十分兴致,去了八成,将徐泗抛在脑后,回院里找小厮儿玩乐去了。两日栖州城外松内紧,如卫放这种全身没二两力气,身份又贵重的,被勒令留在家中不许外出。不然,卫放也不会闲得发慌,往牢中这种腌臜地钻。
  俞子离看楼淮祀颇为气定神闲,笑问:“你倒沉得住气。”
  楼淮祀道:“付忱大凡还有点成算,便不会拒绝。”
  俞子离叹道:“付忱也当得性情中人,一个性情中人舍情断爱情,生不如死。”
  楼淮祀冷淡:“云水寨的三个贼首,又有几人无辜?”
  俞子离笑了笑,他不忍看尸横遍野,却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心善之辈,道:“狱中得加强防守。”
  楼淮祀道:“小师叔放心,我不是大意之人。”相反,他该小心时,小心得乃至琐碎。
  他们师侄又说了几句话,管事来报,道:“郎主,泽栖县令梅萼清求见。”
  “老梅?”楼淮祀吃惊,“老梅还没回去的啊?”梅萼清大才啊,凭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直将那些富商诓骗得团团转,双手双脚奉上钱财人力,他还以为春风得意的老梅已经欢蹦回泽栖丈量田地去了,没想到居然还在栖州城。
  俞子离半晌无语,道:“你是他上峰,梅兄便是要回泽栖,依礼也要先向你辞别,哪里会不声不响回去的?”又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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