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卫繁重重一点头。
“那以后还缠着祖母要吃的,要玩的,要喝的不?”国夫人露出一个和煦的笑。
“啊!”卫繁又是重重一点头。
国夫人顿时纳闷:“你这是胆大呢还是胆小?”
卫繁打着嗝,笑道:“我们是祖孙,更何况祖母待我又好,不跟祖母见外是理所当然的事嘛。”说罢从盘子上抓了几枚荔枝干果,剥皮去核喂给国夫人。
国夫人乐得抱了卫繁在怀里轻拍着:“你呀,生就一张甜嘴。”
卫絮双眸微垂,看得有些眼热,她也想这般与祖母亲近,但是,要她跟卫繁这般撒娇弄痴,又实在做不到。
卫紫撇撇嘴,在国夫人跟前,她极有自知之明,少了一层血脉,失一分亲密,那是自然的。她以后要是七老八老能作威作福了,对着庶子生的儿女,肯定连眼白都懒得嗤一下,一鞭子抽到天边吃西北风才是正经。
这么一想,国夫人对她还算不错。
卫素却是心神有些恍惚,她总觉谢家来的嬷嬷临走时,轻轻看了她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
国夫人与几个孙女笑闹一小会,这才正色道:“寒冬施粥交由你们办,并非顽笑话,你们姊妹一道商量着来。往年这施粥一概交给仆役,今冬你们跟着去外头瞧瞧,瞧瞧这外头的人,瞧瞧他们是怎么过得这个大年。”
管嬷嬷在旁陪笑:“老夫人,这怕是不妥,碧玉闺秀哪能抛头露面,再说这来讨要一碗热粥的都不知道是一些什么人,出了乱子可怎生好。”
国夫人道:“多带些下仆健奴去,生不了事。她们啊,见得太少,多看看于她们有好处。 ”想想又加一句,“让大郎也去,成天游手好闲的,这不行那不会,那就给他妹妹们把风去吧。要是他们妹妹们掉了一根头发丝,唯他是问。”
卫繁兴致大起,笑道:“祖母放心,我们姐妹定不会辜负祖母的所托。说起来,我小厨房收着好些米粮,豆、米、粟都有,熬成杂粥,比寻常的香甜。俞先生说,过几日说不定有大雪,杂粮热粥正好饱腹驱寒。”
“俞先生倒是能掐会算啊。”国夫人皱皱眉,“几分准啊?”
卫繁道:“俞先生说天象变幻无常,难以捉摸,至多五六分准。”
国夫人道:“有五六分准也已难得。”她心里直犯嘀咕,这什么俞先生是卫筝领回府的,也不知他什么花言巧语哄骗了卫筝,好好供养在府中不算,还非得要他当卫放的老师,又没个功名在身上。这当了卫放的老师吧,也没教出什么名堂,究其原因,虽也有卫放太过蠢钝之故,但难说没有师惰之嫌。“你们去吧,带上你们哥哥,去商量商量施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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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放正赖在他老师那,立在院中,望着苍天,失落莫名,俞先生坐一边捧着书卷,压根不理这个呆头学生。
卫放恼羞成怒,一把夺了他老师的书,愤愤不平道:“老师,我就说您的主意不行,这骂了人,对方却不知你骂了他,岂不等于没骂?骂人就该气得他面红,气得他跳脚,气得他倒地,气得他口吐白沫呕血十数升,这才痛快淋漓。可如今,我骂了人,谢家却是无知无觉。”他越说越不甘心,撩着衣袍在那直蹦达,“啊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俞先生无奈:“你骂了人,对方明知你骂他,却又无可奈何,岂不更妙?难道互喷唾沫才是赏心之事?”
卫放怒道:“万一他蠢,万一他不懂,万一他当我夸他呢?他不喷唾沫我怎知有没有骂得他心肝儿痛。”
愈先生叹道:“宽心,谢家非你这般蠢物,定解其中之意。”
谢令仪都快气死了,那核雕于小小桃核之上雕出虫鱼鸟兽、山水人物,当得奇、细、精、巧。卫素送来的几套核雕,沽酒客,钓鱼叟 、窦家教子,余的一个雕的则是前朝的礼法大家。谢令仪与姐妹粗看很是喜欢,一细品,鼻子差点气歪,这不是骂他们谢家“沽名钓誉”吗?
第19章
卫素全不知自己这个帮凶,令谢家捏着鼻子吃了个哑巴亏。
谢家也是无奈,前有卫繁失玉,后有卫絮含怒,自家本失礼在先,核雕里藏着的讥讽,似是而非,真要计较起来,又没没个实证,落个心胸狭窄不说,还可能被反咬一口。
谢令仪最后也只得忍气将那些核雕里三层外三层包起来收进箱笼底处,扔进角落慢慢发霉生灰。
卫素不明不白戳了谢家的肺管子,辗转反侧几天不曾好睡,暗恨自己读书太少,参不透核雕里藏着的文章。
白墨看自家小娘子脸都熬黄了,想了想出主意道:“要不跟大娘子说说?大娘子看书多,又聪敏,说不定一眼就能看透。”
卫素连忙摇头:“那不行,我和哥哥亲近,怎能将这事告诉大姐姐?”
白墨道:“那告诉二娘子?”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两个人说着说着灵光一现,不定就想出什么来。
卫素犹豫了一会叫白墨收拾衣物妆奁,顺便住卫繁那一晚,也好睡一处说话谈心。卫繁已换了寝衣,窝在床榻上,几案上铺着纸笔,身边的几个大丫头全围在她身边,叽叽呱呱地说着什么,热闹无比。
卫素有些奇怪,笑道:“二姐姐一向早睡,我还担心来迟了呢。”
卫繁见她过来,很是高兴,招呼她到身边坐下,将一小碟剥好的核桃仁塞她手里,再拿起手边的一卷医书,翻开医书,指着书页,道:“我在和绿萼她们说熬粥的事。这几日天寒,就算不下雪也冻得人够呛,我想着不如放点干姜、茱萸在粥里。你看,医书上说了:干姜,味辛,性热,温经散寒,宜天寒时食之。 ”再取另一本《千金食治》,“喏,这里记茱萸,味辛苦、大温。可见这二者都有驱寒的妙用。”
“嗯……”卫素本想应和,一转眼就见绿萼等人瞪着四双眼,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只好道,“二……二姐姐,万一有人不喜辛味……”
卫繁叹气,指着几人道:“你们就是太挑剔了,既有咸酸苦辣甜,都应入羹汤饭食烹调。”
绿俏道:“可是小娘子,奴婢怎听说……茱萸,肉酱鱼鲊才宜用。放粥里好似不太相称?”这又是辛又是苦,别把人给吃坏了,到头来好事变坏事,没积备不说还惹上腥来。
卫繁沉吟片刻,一点头:“绿俏说得对,不如明日叫小厨房熬上一铫子,我们各人尝尝味。”
绿俏等人长舒一气,也好也好,反正她们已练就铜铸铁胃,吃几盅苦辣粥不是什么大事,省得她们小娘子祸害外头的人。
绿萼快手快脚地收起案几上的纸笔,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小娘子不如早些睡吧,和三娘子一道躺帐子里说话,比坐在榻上暖和舒坦。”她们是巴不得这小祖宗赶紧睡去卫素跟着道:“我有话跟二姐姐说呢。”
卫繁一向好说话,起身拉了卫素,笑着道:“好了,我知道你们嫌弃我,不过,我的食方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绿萼等人忙笑哄:“奴婢哪敢嫌弃,实是天晚了,该安睡了。”几人将卫繁和卫素安置好,移过帐香,解了帐钩,合上围屏,收起声息流水似地退了出去。
卫繁翻个身,趴软枕上凑卫素耳边,悄声问道:“三妹妹,你要跟我说什么?”
卫素睁着眼,轻眨几下,做贼似地支起身,伏卫繁枕畔将事一字不落地说了,提着心道:“二姐姐,我问哥哥,哥哥神色古怪得紧,万一我将谢家得罪了可怎么好?”
卫繁满不在意:“管它呢!一来,许是妹妹想多了,并无此事;二来,纵有什么也不过些微小事,不必放心上;三来,得罪了就得罪,反正交情平平。”她现在都有些信了,她和谢家八字犯冲,回回都生点事,下回,打死都不去了。
卫素仍有点忐忑:“可是……”
卫繁理直气壮道:“他们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们才该生气,我丢了玉,白墨伤了头,大姐姐还吵了嘴,再有什么都扯平了。”
卫素想了想,算了算,卫繁说得确实有理:“二姐姐说得也是。”她一安,再闻着帐中浅浅梨香,眼皮打架,掩嘴打了个哈欠,呢喃道,“二姐姐,你想睡吗?”
卫繁吃得多,心事少,睡得香,沾床没多久就昏昏欲睡,卫素扒拉着手指时,她早已梦周公去了。
她们俩姐妹一夜好眠,睡得天昏地暗,天冷,国夫人与许氏那又免了请安,几个丫环任由她酣睡,还是卫絮挂心施粥的事,亲来卫繁的扶疏院。绿萼等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叫起了卫繁和卫素。
卫素见睡过了头,十分羞愧,捂着脸不敢看卫絮。卫繁拥着暖被,半睁着惺忪的睡眼,迷糊道:“大姐姐,你冷不冷,快烤烤火。”
卫絮忍着不发作,侯府向来不讲规矩,什么睡宜早、醒于晨、食禁言,餐宜少统统都是没有的。
别说卫繁卫素睡到天光亮,卫放都还在睡,他一个少年郎,全不在意一日之计在于晨,晨起勤读念文章。要是自己有亲弟弟,这般懒惰,她定……
卫繁几人战战兢兢地簇拥在一处坐着,他们大姐姐那美人脸阴阴的,看着很是吓人,连她左右站着的四个丫环都杀气腾腾的,好似她们一说错一做错,就能祭出板子鞭钩来。
卫放坐得屁股痛,灵机一动,道:“大姐姐,这施粥要跟京兆尹打声招呼,你们小娘子,不便出去,哈哈哈哈,我帮你们跑个腿……哈哈哈,走了走了……”
“大郎且慢。”卫絮叫住卫放,翻开账册道,“我有一事想跟大郎和妹妹商议?穷则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旧年施粥都是公中出的米粮,今年既我们经手,不如一概事物都揽下,就用我们的私房如何?”
卫放苦着脸,拍拍两袖,可怜巴巴道:“姐姐,我也想济天下,可你弟弟就是那个穷。”非他小气,实在是囊中羞涩。都怪他老师,一言不和就生气翻脸,居然要他还债,几年师徒,他不知欠了多少银钱。情同父子,都是骗人的鬼话。
卫絮道:“我问了厨娘,一升米能熬十二升的稠粥,问管事,说如今好米米价六十文一斗,万斤稠粥用米计七石左右,一份计三斤粥汤,也能舍与三千多人,旧年家里施粥都是连舍三天,早晚两次,万斤也应够用……”她说完期盼地看向卫繁、卫放几人。
卫繁、卫放头大如斗、眼冒金星、面面相觑、泫然欲泣,他们全不懂卫絮在说什么。
好半天卫繁试探问道:“那那那……姐姐言下之意?”
卫絮恨铁不成钢,恼道:“斗米六十文,石米六百文,七石米尚不过五两银,我们一人出二两便有富余。”
“原是如此,大姐姐明说就是,哈哈,我出五两。”卫繁干笑几声,忙举双手双脚赞同,催绿萼,“快去拿银子。”
卫紫晃晃头,也回过神来,争道:“那我出十两。”
卫素小声:“我手上没这么多闲钱,出四两行吗?”
卫放偷偷擦把汗,将砰砰的心放回心窝里:“那……那……那,我……我出五两,再帮二郎出五两。我虽穷,还不算精穷,略达,略达……你们慢商,我先去京兆尹……”他说完,一转身,足不点地溜得飞快。
卫絮捏紧手里的笔,气归神,神归窍,再叫丫环点上一炉宁神香,等得浊气散尽,再与卫繁道:“二妹妹说得辛姜驱寒,我想着略有不妥之处,不如另熬成苦辛汤,由他们自取可好?”
卫繁无有不应,道:“依大姐姐说得办。”
卫紫晚间跟娘亲商议,要力压姐妹一头,抢道:“大姐姐,我打算再舍些夹衣出去,不用账中银两,可好?”
卫絮道:“我读书闻:不患寡而患不均。深以为然。四妹妹虽是好心,一时间能得几件夹衣?届时他有你无,我无他有的,倒生出乱子。”
卫紫鼓着嘴,有些不服气,还想说什么,卫繁在那拍着手吹捧:“大姐姐说得对,书上的定错不了,都听大姐姐的。”气得卫紫瞪了卫繁好几眼,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卫絮绷着的脸总算好看了些,她的乳娘轻轻拉了她一记,叫她说些软和话。卫絮捻着素纸,与卫繁艰难道:“二妹妹,我驳了你们的话,有独揽之嫌……”
卫繁一愣,冲着卫絮笑眯了眼:“大姐姐说什么呢!我半懂不懂的,本就该多听听大姐姐的,不懂装懂,不会装会,反倒误事。再说,这世间事,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大姐姐多做事,成了自是有功,不成就是有错,两半对开,我却是自自在在,就算夸落不到我身上,也挨不了骂。”
卫絮怔了好一会,对着卫繁略得意的脸,有心想驳斥,话到嘴边却道:“我们姊妹血脉相连,荣辱一体,对错……”
卫繁笑道:“反正这事,我听大姐姐的就是。”摆摆手,“大姐姐放开手脚便是,你是领旗将军,我们就听令行事,不费心力。”
卫絮无奈,低头嫣然一笑。
第20章
大雪纷飞,洒盐扯絮一般,禹京上下一片雪白,已成琉璃净白世界。
楼淮祀藏在街角,看着卫家仆役支起棚帐、垒起火灶、架起大锅,没一会火舌舔着锅底,锅中冒起了腾腾热气。他怀里抱着一只凶巴巴的小肥狗,怕被咬,死死捏着狗嘴,小肥狗气得倒着两只眼,蹬着肥腿,沉着肥屁/股,喉中咕咕作响,恨不得挣脱之后,几口咬死姓楼的。
楼淮祀叹道:“唉,畜牲就是畜牲,前两日看你还有几分灵性,怎又变得蠢笨不堪?我这是给你找个好去处。小丫头要是喜欢养你,你就掉进了福窝里,自后衣食无忧;小丫头要是喜欢吃你,你就能投胎转世,我再请高僧给你超度超度,说不定就能转世为人。如此万全之法,你这个畜牲竟还不识好歹。”
楼竞斜倚一边,道:“你把它的狗毛剪得有如狗啃,它岂有不咬你的。”
楼淮祀笑道:“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乞索儿、癞皮狗,见之才令人心生怜惜,哀哀动容。”小肥狗许是气得累了,半死不活地趴在他臂弯里,眼皮都懒得动弹一下,楼淮祀摸了一记它肥嘟嘟的肚皮,夸了句乖,又问楼竞,“早起怎么没见到五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