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夫妻——申丑
时间:2021-01-29 09:28:34

  “卫妹妹, 你在外带了什么土仪回来?”楼淮祀看着这一坛坛一罐罐的, 还有粗陋的草编蔑席、草篮、草篓, 杂七杂八有用没用的一堆。
  卫繁将寡儿村的事告诉了楼淮祀,道:“我本想出点银钱, 可李姐姐与李姐夫都说不要,我便买了好些草编回来,聊表心意。”她蹙眉又羞涩, “草编之物价贱, 我一气买了两船……”她买得大方爽快,等船到栖州内城码头,忽得发现好似这些草绳、草篮的没甚用处。
  楼淮祀这才发现脚夫还在一挑一挑地送来草编物,他取下一顶草帽看了看, 粗糙得很,拿在手上端详半天也不愿往自己头上搁。
  卫繁也有草帽,金丝草篦得细如发丝,与银线缠绕成股,编出的帽子细密光洁,流光一现,与这些草帽天差地别。
  “要不,我们拿草席铺在地上?”卫繁提议。
  “不好,扎人。”楼淮祀摇头,嫌弃道,“这些草席手艺太粗,上头还有毛刺。”他们也有带席子过来,象牙编的,玉石穿的,犯不着将就用这些草席。
  “那好似,都没甚用处。”卫繁垂头踢了踢脚。草帽、草席用不上,草绳那就没用处。
  楼淮祀笑道:“不打紧,多买几船也无妨。我们自己用不上,拿去与牛叔的一般手下用,他们在外头走动,刚好拿来遮阳。”
  “好极了,不然也只白废在库房中。”卫繁高兴地一拍手。
  绿萼等人见她们夫妻二人三言两语就调派了两船的草编物,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卫繁拿银钱问寡儿村买这些草编时,她们四人也没想到物贱如此,满满当当装了两船回来。
  绿萼嫌这二人说起话来没完没了,便道:“小娘子小郎君,都在外头走得一身汗,好好沐浴一番再说话。”
  楼淮祀与卫繁一想也是,双双进屋各自去洗漱。
  栖州的内居大都是木地板,铺着席子,对开门与窗,贪些风吹过屋的凉快。府衙的这间小花厅被绿蚁等人收拾得极为细致,花草、鱼缸错落有致,绿意盎然中平添一丝凉意。
  楼淮祀散着一头湿溚溚的长发,披了一件纱袍,屐着一双木屐,踢踢嗒嗒地进来等卫繁,见矮几上摆着从泽栖带来的一只两个拳头大的小坛子,用泥封了口,八成是鱼酢等物。直等得卫繁沐浴净身出来,跪坐在几前凉垫上,笑道:“不是鱼酢,是虾酱,用虾子腌出的酱。”
  绿萼叫外头粗妇用小锤子敲掉泥封,取了一小碟出来,嘟嘴道:“这虾酱又咸又腥,实不知有什么吃头。”
  楼淮祀看着碟中浓稠土褐色的虾酱,咸腥中还有些些鲜味:“这是佐菜还是佐酒?”
  卫繁道:“我看泽栖农家拿来佐饭的。我买了一坛来,试看看别的吃法。”她在泽栖,去了寡儿村,又去了泽栖县衙,尝了好些农家菜。泽栖多水泽,鱼、虾、蟹、贝是不缺的,除却刚从河中捞出的,还有各种酢、酱、鲞。农家吃法粗放,大都蒸了炖了就饭,一碟能就一碗饭。咸、鲜、香外,腥气兼齁口,她各样都买了两坛,想着如何贱物精做。
  楼淮祀见她笑靥如花,跟着笑,趴在案上注视着她:“妹妹出去,倒还寻着不少好东西。”
  卫繁如了意,也就她家楼哥哥觉得她买得这些酢酱是好物:“我还寻了另一样好玩的。”
  “是什么?”楼淮祀极为捧场,卫繁说得神秘,他便凑过去好奇求知。
  卫繁一扬秀眉,问道:“楼哥哥,你怕虫子吗?”
  “不喜,怕也不至于。”楼淮祀可没忘掉他被虫蚊咬得满身包的事。
  卫繁笑起来,眉眼弯得好似新月,她贴在楼淮祀耳畔,道:“楼哥哥,我问村中小童买好一笼虫子来。”
  楼淮祀这回真心不解,问道:“斗虫?”
  卫繁摇了摇头:“才不是,与我阿兄拿来斗虫的虫子大不相同。”卫家嘛,老祖宗就是喜爱玩虫的,野坟堆里都敢去抓虫,卫放要不是跟俞子离斗虫,亏出二两血,估摸着还在满大街寻“常胜将军”。只没想到,卫放与俞子离一役后,灰心丧气退出了斗虫大业,卫繁倒接过了玩虫的家传。
  “怎个不同法。”楼淮祀这回是真起了兴致,还琢磨着栖州斗虫用的不是促织。
  卫繁神色间满是愉悦,仿是无意得了异宝,又想藏掩一会,又想要与人炫耀 ,在那自乐了半晌,才叫绿俏去把虫笼拿来。绿俏不多时就拎了一个圆圆的草笼回来,有提手,有草盖。
  卫繁又叫拿盘子,倒了好几只出来:“它们被扯了翅膀,不会飞逃。”
  楼淮祀一看,原来是一堆色彩绚烂背有硬壳的虫子,或墨绿、或铜绿,或草青、或澄黄、或艳红,背壳流彩,光泽夺目,好看是好看,只是……楼淮祀扒地过草笼,道:“卫妹妹,这虫子虽生得绚丽,你既能随意就能买来一笼,可见各地遍生,常言道:物以稀为贵。它再多彩,多了也没甚稀奇的。”
  卫繁更加得意了,笑道:“我不养它,这虫儿在栖州到处都是呢,泽栖的农家道:眼下还不是时候,外头不多见,等再过一二月,泛滥成灾,有吃叶的,有吃花的,有吃果子的,最不讨喜了。楼哥哥,你再它们的硬壳比之贝钿也不差什么,我打算拿来做了珠花,或缀在衣衫上。”
  楼淮祀只觉世上再没比自己的卫妹妹更聪慧的女子,道:“妹妹巧思,我等妹妹串了珠花,定要玩赏一番。”
  卫繁道:“我做好,第一个便与哥哥看。”
  绿萼忍不住,道:“可小娘子,用虫子壳串得珠花谁带去?”
  卫繁奇异,道:“蜻蜓的翅膀都拿来剪面花钿,虫子壳怎么不能拿串珠花、镶衣裳?不一样都是虫子?”
  绿萼哑口无言。
  卫繁道:“我思来想去,头一个拿翅膀剪花钿,身旁说不定就有你这么一个丫头,如今我拿彩壳镶珠花,也算拾人牙慧,不算得稀奇。”
  楼淮祀帮腔道:“卫妹妹说得对。不过,倒可唤个雅称。”
  “譬如什么?”卫繁趴在楼淮祀身前仰起脸,满是信赖求教。
  “譬如‘丽金’‘彩蚧’‘流仙’……”楼淮祀笑对着卫繁的双眸,漆黑的瞳孔映着他的身影。
  卫繁频频点头:“好啊好啊,那选哪个好呢,个个都好听,弃了哪个都不舍得。”
  绿萼等人再忠心耿耿也默默翻个白眼:珠花连个影儿都没有,就取起名来。楼淮祀正和卫繁亲亲我我,很不耐烦看到绿萼四个丫头杵在屋中,随意寻了打赏的借口打发四人去找素婆。
  小花厅内只剩得小夫妻二人头并头躺在席簟上,一起说些天马行空的话。
  “楼哥哥,寡儿村那些村童好生可怜。”
  “栖州的兵又孬又弱。”
  “泽栖那边连路都没,出行都要靠小舟。”
  “梅老头夫妻是不是拿话哄骗你?”
  “泽栖县县城街头能看到街尾呢。”
  “也不知我们买下短街多久能修整好,到时,与妹妹一道去逛街,栖州城连个下脚的地都没。”就怕踩到烂鱼虾。
  卫繁忽道:“楼哥哥,我想阿爹阿娘还有阿兄他们了。”
  楼淮祀心疼地抬手摸了摸卫繁的发鬓,正要开口安抚,就听卫繁又沮丧道:“李姐姐要送回京的礼、信,我都带了来,我的家书还不曾写完,祖父祖母要一封,阿爹阿娘一封,阿兄也要一封,还要堂姐姐和妹妹、堂妹。长公主也要一封信。”卫繁越数手越痛。
  “那……我帮你写,你说我写。”楼淮祀道。
  卫繁抬眸:“楼哥哥你不写家书?”
  楼淮祀道:“我只管送土仪,家书报个平安即可。爹娘和岳丈岳母那边的,妹妹写的也算我的。”
  卫繁拿手指刮了刮自己的脸,嘲道:“楼哥哥好厚的脸皮。”
  楼淮祀理所当然道:“你我夫妻一体,我的便是你的,你的便是我的,哪里有错?”
  卫繁抿唇,笑应道:“果然没错。”她翻一个身,趴在楼淮祀身上,问道,“楼哥哥,你说我们备什么礼回去好。”她本意是置办些当地土仪回禹京的,可栖州除却草药没甚可出手之物,总不好送一车咸鱼干回去吧。
  楼淮祀难得面上一红,摸了摸鼻子,他还真打算送几车咸鱼干给姬冶等人,咸鱼干怎么了,礼轻情意重,佐酒又下饭,还耐长途奔波。卫繁听后死活不愿意,未免太敷衍了些。
  “唉,那就送黑水吧。”楼淮祀叹气。
  卫繁闻言惊坐起:“索夷族的净火,楼哥哥找到了?”
  楼淮祀点头:“那块地我都叫人围了,只不知如何下手,那里的黑水有稠如膏的,亦有澄如水的。眼下只随意取了几坛,只等师叔回来之后详议。”他有事从不瞒着卫繁,寻常男子视女子为内宅妇人,计较的柴米油盐待客诸如内事,外事自与内宅无关。楼淮祀从来没这些讲究,只要不危及卫繁性命,他是各种狗屁倒灶的事都要叽叽歪歪跟卫繁说,在外头被虫叮了一口,他都要倒倒苦水,引得卫繁疼惜。
  黑水一事,更不会瞒着卫繁,拉了卫繁的手,到一处偏房,拿纱巾蒙了卫繁的口鼻:“因有异味,怕有毒,我们小心些。”房中堆了几个坛子,贴了签,写了浊清。
  卫繁掩了口鼻,看楼淮祀拿布缠了木棍,伸进一个坛中搅了搅,点燃后火焰腾起:“余的用途还不知,引火却不在话下。”
  此物大有用。只是,他本以为带了这么多人来,人手尽够富余的,却不料竟是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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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卫繁泡在灶间,与几个灰头土脸满身都是鱼腥虾酱味的厨娘烹调各种鱼酢酿蟹。炖、蒸、煮、煨。蟹酱烧芋艿, 虾酱混酒糟与鲜鱼同蒸, 鱼酢炙干捣碎炒鲜蔬……
  一府衙上下都被卫繁拉着试菜, 鱼虾蟹本就齁咸,一干人吃得连饮数碗水,厨下水都烧了好几锅。
  卫繁想得还周到, 上下贫富都觉得好吃才是真好吃,几个厨娘脸都皱成了一团, 灶上的锅都染上了鱼腥味。自家小娘子还要捣乱, 绿萼等人端着一个托盘立在一旁, 托盘上摆着南北西东、中土西域的各种香料,胡椒、茱萸、香叶、草果、沙姜、麻根……卫繁时不时异想天开, 也不管合不合用, 抓一把, 捏一撮,不由分说就往锅中扔, 麻油、酱、醋、糖、蜜、酪、芡念起就往锅中放。
  灶间时不时冒出缕缕白烟与各种怪味,循味而来的野狸猫都被熏走了好几只,剩下的八成都是贪嘴的馋懒猫儿。
  几个厨娘被折腾鼻塞气堵, 一面心痛金贵的香料, 一面不堪卫繁之扰。终是一个年长些的厨娘忍不住笑道:“娘子,晚间府上有客呢,不如明日再试菜?”香、臭飘千里的,别把客都熏跑了。
  卫繁不走, 道:“正好叫老师尝尝。”她老师俞子离可是她的知己,各样小点,旁人愁眉苦脸吃了,俞子离从来都是津津有味的。
  厨娘挣扎,道:“也要备别样下酒下饭,总不好一桌鱼虾蟹酱的,不得空再试菜呢。”
  卫繁咬着唇。
  到底还是绿蚁稳重,能劝动卫繁,道:“小娘子,今日都吃絮了,舌也麻了,辨不清苦咸,不如明日再来。”
  卫繁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灶间,裹携着一身腥气沐浴更衣。绿萼绿俏直着急,拿干布擦着卫繁的湿发,一时半会哪里能擦干,总不好披头散发去见外男。
  “郎君与俞郎君他们议事,要不娘子不去了罢?”绿萼道。
  “不好不好。”卫繁摇头,“我好奇黑水是何物,再说来得是老师、牛叔等人,不怕失礼,松松挽了髻发,不失体面就好。”
  绿萼无法,唠叨道:“仔细头疼。”
  卫繁拿手指沾了点胭脂点在唇上,笑道:“只这一回,下回再不敢的。”
  绿蚁嗔道:“小娘子嘴上这般说,下回过后却还有下回。”
  卫繁抿唇眨眼憨笑:“等下我要跟老师吃一杯酒,佐下酒。”
  绿萼捂嘴笑:“别人为吃酒才吃下酒菜,小娘子却是反过来,为吃下酒菜才吃酒。”
  卫繁不服道:“佐饭也是好的。”
  绿蚁等人哄道:“是是是,下酒下菜俱是上佳。”
  卫繁如了意,去屏风后换了身鹅黄齐胸襦裙,搭一条青碧纱帛,绦带缀了一块青玉,松松挽了螺髻,兴兴头头跑去找楼淮祀。
  楼淮祀与俞子离、牛叔等人都在书房中,案几上几坛黑水。
  牛叔道:“小郎君,索夷族族地除却那条溪流外,另往里走,还有一处沼地亦有黑水浮于水上,我们拿绳子隔百步插竹一拦,这一拦连着小娘子带来的草绳都用尽了,还是大不够。”既占了地,就要围护,栖州匪盗又猖獗,贼鼻比官鼻灵敏,他们这么多人围着沼地围绳,说不得已引起贼盗好奇觊觎之心。
  楼淮祀大感头疼,见卫繁进来,拉了人坐在身边,问俞子离:“师叔,你看这黑水是什么?”
  俞子离回来后挑灯几夜遍翻书卷,道:“博物》有记:其水有肥,燃之极明。《水经注》亦记:水有肥,如肉汁,燃之极明,与膏无异。奴县有石脂一物,水腻,浮水如漆,燃灯而明。我翻地志,他地亦有泉火并出的异象,又有记泉出如油,燃之而炽。这石脂伴泉而生,其状与黑水极似,只色似有不同,我另在一本杂记中才寻得物志:水油者,色有白、青、黑、黄。想来黑水大致不离亦是石脂的一种,我得为阿父的万物志补上这一笔。”
  楼淮祀哦了一声,问道:“师叔,除却点灯外,可还有别的用处?”
  俞子离看他一眼,咬了咬牙:“火器。”石脂一物,水雨不灭,做火器不输鱼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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