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心一点也没被糊弄。
她看着明黛进门的背影,脑中浮现他二人并肩走来的场景,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月姐姐的美她见识过。
晁哥哥……也的确俊朗。
仅从这点来看,他们竟有些相配。
晁哥哥被传出这种流言,也不知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没什么好说。
如果是假的,只要给他娶个媳妇,三年抱俩,流言自然不攻而破!
听说男人成了家,都会收心过日子,那阿公就不会再发愁了!
“喂。”秦晁不知什么时候又出来,手里还捏着截烧火棍。
秦心回神:“啊?”
秦晁:“汤要糊了。”
……
这顿饭吃的格外融洽。
和明黛猜的一样,秦阿公由始至终没有问秦晁一句。
无论是朱家的事,还是流言的事。
仿佛他只要回来,一切照常。
秦晁一副食欲大振的样子,喝了三碗鸡汤。
一桌子人,只有明黛吃的最少。
饭后,秦阿公进房歇息,屋里传来几声厉害的咳嗽。
秦心连忙端药进去。
秦晁倚在大门边,侧首看着西屋的门,直至明黛在房中漱完口出来,他冲她勾一下手。
二人去了后院。
“大夫到底怎么说?”
明黛想了片刻,说实话:“时日无多。”
秦晁皱起眉头,脾气上来:“什么狗屁庸医?”
明黛不接话。
两人沉默间,一颗脑袋在灶房后门晃悠。
秦晁敏锐察觉:“出来。”
秦心冒出头来,冲他们笑笑。
“月姐姐,你之前不是说想去陵江看看吗?晁哥哥对外头更熟悉,不然你让晁哥哥带你走一遍?”
秦晁眯眼:“你在这发号什么施令呢?”
秦心耿直脖子,硬气道:“是阿公说的!阿公近来得多休息,我得留下照顾阿公。”
“月姐姐失忆,只能去陵江找线索。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去。”声音越来越小。
秦晁:“她一个姑娘家,还不是自己一个人落了难。”
明黛瞥他一眼。
秦晁挑眉:“我说错了?”
明黛淡声道:“我的事不急。心娘,你好好照顾阿公。”
秦心的第一次撮合就这样失败了。
……
夜里,两人睡下,秦心一下下瞅明黛,忍不住再开口:“月姐姐,你不想回家吗?”
明黛闭着眼,但没睡着。
秦心的话,仿佛戳中心头最柔的位置。
是啊,她不想回家吗?
“你在江上落难,不知与谁同行,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况且……你留在外面越久,对名声越有影响……”
小姑娘扯到这里,明黛听出些弦外之音。
“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秦心脸一热,有些被看出心思的尴尬。
“月姐姐,你觉得……我堂兄为人如何?”
明黛转头,与暗色中盯住她:“什么?”
秦心略慌,口齿跟着乱:“不、不是。其实我也知道他混账得很。可、可男人成了亲,就会定心。”
“你、你流落在,又伤了脸……我没有那个意思,如果我堂兄是个正常的男子……”
说不下去了。
“没、没什么了,睡吧。”她一蒙头,房内又陷入一片沉寂。
明黛已然听懂。
她流落在外,还伤了脸,哪怕被家人寻回去,无论清白还是婚事,都会变成麻烦。
秦晁入赘朱家三日就被赶出来,村中流言满天飞。
但秦晁是不是真的不行,总得有真凭实据。
他于此刻成亲生子,或能平息谣言。
秦心对秦晁存怨,自然不是为他考虑。
只能是为秦阿公。
他仍然没有放弃秦晁,身体却不允许他再硬撑。
倘若他真的时日无多,能见秦晁成家立室,定心收性,应是最大的安慰。
而这,或许是她唯一能报答秦阿公救命之恩的机会。
……
这一夜,明黛又做梦了。
没有场景,也没有人出现。
只有那一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重复。
【黛黛,你还有得选。】
梦醒,明黛心中忽生躁意。
选选选,要选什么,你倒是说啊!
……
秦心发现月姐姐神色不对,以为是昨日胡言惹她不高兴。
小姑娘有些心虚,一边洗衣服一边琢磨要怎么跟月姐姐解释。
这时,她听到一个新消息——义清县富户朱员外出事了,朱家的家宅,今早被官府封了。
秦心呆愣一瞬,衣服都顾不上,转身往家里跑。
明黛听说此事,亦愣了许久。
她想,自己此前的猜测,或许得到证实了。
第11章
秦晁被那种理由赶出朱家,本该下半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
可朱家在这档口出事,让人很难不多想。
太巧了,像提前知道,借故避祸跑出来似的。
但细想一下,哪个男人会用这种借口避祸?
村民从对秦晁单纯的嘲笑,渐渐转为对整件事的好奇和猜想。
至于秦晁,从前相安无事,他整日不见踪影,如今备受议论,他反倒足不出户。
照吃照睡,十分自在。
……
明黛终于知道,为何秦晁收拾东西时,只扔在门口便不管。
当她再次站在秦晁家门口时,那红色的小山,已经被挑拣光了。
村民将他当做茶余饭后消磨时间的谈资,是耻辱、笑柄。
但并不妨碍他们悄悄摸来,在这堆艳红里一番挑拣,拿走心仪物件。
秦晁刚刚午睡起来,整个人眼睛都睁不开。
正准备出门拍点冷水醒神,又看见了她。
她盯着那堆已经消失的小红山,若有所思。
秦晁往门边一靠,眯眼打量她。
个子高挑,体型纤瘦,但非骨瘦如柴。
纤腰盈盈,前凸后翘,再廉价的衣衫,也掩不住这一身的看点。
可无论站着,坐着,她永远挺背收颌,背脊与玉颈成一条直线。
没有一丝风尘气。
老实说,挺好看。
明黛转头,正正对上秦晁打量自己的目光。
秦晁冲外面抬抬下巴:“看这么久,是在后悔没第一个捡点什么?”
明黛心想,来此之前加筑心中防线是对的。
他就不懂什么叫好好说话。
“可否耽误公子片刻?”
秦晁挠挠鼻子,转身进屋,明黛跟进去。
……
西边的门户,秦阿公站在门口,看着明黛进了秦晁的屋。
“这姑娘,什么时候与晁哥熟悉起来了?”
秦心的媒人之心再次复苏。
“阿公,您觉得月姐姐和晁哥哥……相配吗?”
秦阿公一愣,皱眉:“胡闹!”
秦心越发来劲,把明黛近几次主动找秦晁的事都说了。
秦阿公神情复杂的听了。
秦心:“月姐姐一人落难,又伤了脸,即便回到家处境也难。”
到底是小姑娘,男人那事羞于启齿,便含糊带过
“晁哥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真假,阿公何不问问他?”
“阿公当然不是仗着救命之恩要人回报之人,只是问问嘛!”
“若事是假的,他们二人也愿意,这是十全十美的好事啊!”
秦阿公还是没说话。
秦心更来劲。
“若成了,月姐姐算下嫁,但有阿公在,绝不会让晁哥亏待辜负她。”
“若晁哥因高攀月姐姐的门户,从此发奋,阿公不就可以放心了?”
最后一句,令秦阿公神色微变。
良久,他声沉沉道:“我想想……”
……
“有事直说。”
秦晁坐板凳,长腿屈起踩在边沿,搭着手臂。
他对面,明黛挺身直背,坐姿端正。
“公子对陵江的情况知道多少?”
秦晁淡淡道:“没多少。”
明黛:“那……官府可有放出什么寻人的消息?”
秦晁嘴角一挑,翻起桌上倒扣的茶缸,拎起茶壶才察觉没水。
挑起的嘴角憋下去,像是没水喝不高兴,语气也坏起来。
“官府从不没事找事,拦截流民、整顿辖地治安,他们已经叫苦连天了。”
说到这里,秦晁挑眉:“姑娘是在等家人调动官府帮忙寻你?”
不等她答,又含笑感叹:“大户人家啊,方便告知吗?”
明黛眼神轻动。
秦晁此人,防备心极重,还尖锐。
先是怀疑她掩面是别有用意,现在又不信她失忆。
或许他更愿意相信,她是不想在落难时向外人暴露太多身世,以免被赖上,故此称自己失忆,再暗中寻找家人。
明黛不动声色,又抛一问:“那公子可知造身份户籍的门路?”
秦晁默不作声,等她下文。
明黛会意,继续道:“若无法归家,我也不能一直赖在秦阿公家中,可我没有户籍,步步艰难。”
秦晁笑一下:“你凭什么觉得我能有造户籍的门路?官府又不是我家的。”
他一副从头防备到脚趾的姿态,明黛无意与他直面挑破什么。
“既如此,若公子寻得门路,还请告知。”
“我今日的处境,谈报答未免可笑。”
“但恩情不敢忘,若能走出困境,此恩此情,必涌泉相报。”
秦晁看着她,没说话。
她像团温软的棉花,一招一式抛过去,都在那段柔软的缓冲中失去攻击力。
说实在,让人讨厌。
……
明黛走后,秦晁已完全清醒。
没多久,秦阿公又来了。
他也不意外,毕竟外头传着那些事,老头子憋不住,总要问的。
果不其然,秦阿公开门见山,直接问他
“你身子的事,是不是真的?”
秦晁倚门而立:“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秦阿公怒目而视:“你自己的事,自己不清楚?”
秦晁低笑:“您这辈子孤寡惯了,怕是也不知道这种事也挑人。”
他露出风流轻佻的神色:“朱家女那样的,我还真下不去口。”
秦阿公眼中燃起希望:“那你是……”
秦晁不耐烦:“您到底要说什么?”
秦阿公看了他几眼,方才低声道:“日前,我与心娘救起一个姑娘。看模样,听谈吐,怕是出自大户人家。”
“我听心娘说,这姑娘找你找得勤,你们……”
秦晁失笑。
老头子真是敢想。
“您也猜人家是富贵人家,我做过赘婿,还坏了名声,您现在生了这样的心思,不是将人家姑娘往火坑里推吗?”
秦阿公双手握拳杵在膝上,低声道:“她孤身流落在外,也伤了脸,怕是回去了也难寻好的亲事。”
“再者……”下面的话实在难以启齿,秦阿公自己都心虚。
“若她真出自大户人家,于你……或许是个机会。”
秦晁眼神一沉,整个人渐渐阴郁起来。
秦阿公艰难道:“从前,你无力翻身,只能如此度日。”
“若你与她结为夫妻,好生相待,再助她归家,往后那边……”
“嗬。”秦晁冷笑一声,打断秦阿公的话。
他不可思议的摇头:“这还是教我做人要行的端做的正的阿公吗?”
“侄孙全部的混账加起来,都没您这番话混账,姜真是老的辣。”
秦阿公脸色煞白,再难吐出半个字。
忽然,他猛咳一声,竟咯出血来。
“阿公!”秦晁连忙倒水,可茶壶是空的。
他狠狠砸了茶壶,半跪在秦阿公面前:“我扶您回去。”
“晁哥儿!”秦阿公反手握住秦晁的手臂,力道极大。
“若真要行亏心事,遭报应,就让我来。可你不能再这样……”
秦晁只知不能再刺激他,终于放和语气。
“她虽伤了脸,但谈吐不俗,即便落难,也不是能屈就的人。”
“您着急忙慌来问我,可曾问过人家姑娘的心愿?”
秦阿公瞪大眼,抓的他更紧。
“这么说,你愿意……也、也能对人家好?”
秦晁看着面前苍老的阿公,想到了明黛的话。
他时日无多。
他含糊道:“我尽力。”
秦阿公连忙平顺气息,脸上带了笑:“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