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皎只能趴在桌上,练师又道:“小心压着小郎君了。”
她把碗放在桌边,随后从一旁将凭几推到周皎身后让她靠着,又回屋里拿了一个软枕垫在她身后,道:“小娘子这下可舒服了?”
周皎端起碗喝粥,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姑且算是回答。
练师还要说什么,外面有仆从道:“有人前来拜访小娘子。”
周皎也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外人了,急忙放下粥碗挥挥手,道:“快让他进来。”
练师只能摇摇头,对着仆从道:“请客人进来吧。”
来的人正是吕蒙,如今的他早已经有了大将之风,步伐从容不迫,走进来对周皎见礼道:“见过周娘。”
不过不一会儿他就又挠挠头,道:“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叫夫人了?”
周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刚想夸你许久不见,有了大将之风,结果进来不到片刻就破了功,就不能多给我一些夸你的机会?叫我周娘就是了,你要是叫我夫人我还不习惯呢。”
她示意练师给吕蒙看茶,让他在一旁坐下,道:“年前的时候听说伯符哥哥给你进了偏将军的官,还兼任寻阳长一职,怎么有空跑到我这里来了?”
吕蒙嘿嘿一笑,道:“我就是太懒,还是觉得周娘叫着顺口。
先前吴侯确实让我镇守寻阳等地,不过如今也是有事叫我们来荆州。”
周皎眨眨眼,道:“要打仗了?”
“周娘猜的差不多。
还是因为益州的事情,周郎已经订好计谋,叫我们暗中前来就是为了奇袭益州。”
周皎夸奖道:“可以啊你,这样的大功,伯符哥哥叫你前来,必定是存了提拔你的心思,升官加爵指日可待呀。”
吕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过这次不止我一个人来,还有兴霸呢。”
周皎好奇地打量他道:“兴霸……你们两个关系似乎不错啊?”
“兴霸为人豪爽,虽然脾气偶尔有些不好,但有小安郎君压着,闹不出什么事来,引兵打仗又是一把好手,书中怎么说的——‘取长补短’,我自然也要多多向兴霸学习。”
周皎想到甘宁被苦安制得服服帖帖的样子,难免有些好笑,又想到苦安,出声问道:“小安如今在做什么呢?这次有没有和你们一起来?”
吕蒙摇摇头,随后压低声音道:“小安郎君如今在秣陵已经建立枢密院,还打算建立邮路系统,颇受吴侯重用,自然是不能同我们一起来的。”
周皎有些诧异:“枢密院?先前我与伯符哥哥说起的时候,他还说要考虑呢,如今怎么偷偷做起来了?上次阿香来看我也未曾与我说过这件事情啊……”她忽然想起什么,对练师道:“练师,快拿些零嘴过来,我要边吃边听。”
练师笑着将周皎先前备好的零食端了过来,周皎将盘子推到两人之间,道:“阿蒙,你也边吃边讲。”
吕蒙也不客气,抓了一块点心,道:“这也是机密,如今枢密院负责收集军情,毕竟事关重要,不好大肆宣扬。”
说完便咬了一口糕点,还不忘夸奖道:“周娘家的点心真好吃。”
练师笑着解释道:“是周郎特意请了厨子负责小娘子的膳食,自然与外面的点心不同了。”
周皎又给他递了一块点心,急切道:“不行不行,阿蒙你得和我说说别的,我现在每日里吃斋念佛、清净内心、与世隔绝……我都快受不了了,你得多和我说说外面的事情。”
吕蒙被她猴急的样子吓得一噎,不由看向旁边的练师,只见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才对周皎道:“其实这段时间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周娘不必担心。”
“那——”周皎低下头想了想,随后又直勾勾地盯着吕蒙,道:“那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如何攻取益州?刘备怎么处置啊?这些事伯符哥哥和你们说了吗?”
吕蒙吃完手中的点心,急忙道:“周娘就别问了,这是军中机密,再说你现在是两个人,那话怎么说?不能忧思过重,好好修养吧,阿蒙便先走了。”
说完便迅速站了起来,好像背后有洪水猛兽追着一样。
周皎坐久了难免腿麻,加上她如今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一下子站不起来,只能冲着吕蒙的背影丢了一本书,道:“你小子等着,下次见面等我卸货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练师有些疑惑不解,出声道:“卸货……?”
“就是把肚子里这小兔崽子生出来了。”
周皎郁闷地开口道:“害得我现在每天只能读书度日,还经常食不下咽……”
练师忍着笑安慰道:“快了快了,都说十月怀胎,小娘子还有五六个月便熬出头了。”
周皎这边郁闷着,别人也不大好过。
孙策先前还收到了来自曹操的友好问候,比如让他准备一下让长子孙绍或者是幼弟孙匡前往许都作为人质。
孙策自然也明白这是曹操的试探,想要看看他的虚实,不过如今的孙策也不是当初那个白手起家的他,自然是断然拒绝了。
尽管如此,孙策还是难免有些耿耿于怀,毕竟孙、曹两家原本关系还算不错。
郁闷的人还有刘备。
他来荆州本就是不得已的选择,现在的处境也算是他意料之中的处境,但他想要借机一搏却又始终没有机会,只能被周瑜牢牢地攥在手心里,原本追随他的人都难免心生不满,希望能够摆脱周瑜的控制,尤其是手下如今仅存的大将张飞,他性格暴戾,对刘备忠心耿耿,并不希望他久居人下。
刘备也不希望,最终还是决定要搏一次。
他已经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失去,既然如此,就只能做最后一搏。
“阿嚏!”
练师为她倒了一杯热茶,道:“小娘子不会是风寒了吧?”
周皎揉揉鼻子,道:“怎么会……这天气这么热,我开了不过三分之一,吹了一小阵子不会感冒的……”
“就是因为小娘子总这么说,一向贪凉才容易生病。”
练师走到窗边要去合窗,却见外面阴云密布,不由愣了愣,道:“都说‘天黑黑,要下雨’,这漫天的乌云,只怕是一场暴雨……”
周皎起身,有些好奇地走到窗边,道:“七月嘛,常有暴雨……对了,官署那边记得去给孔明送雨具,免得回来路上下了雨,淋湿身子染了风寒,到时候再过了病气给我。”
“已经让人去了,小娘子就放心吧。”
周皎又想起什么,道:“哦,还有厨下,去熬一些暖身子的汤,让家中的人都喝一些,不要因着一冷一热生了病。”
“是。”
天色本就阴沉如墨,不一会儿就吹起了大风,一时间惊呼声、疾走声不断响起,院子中摆着的杂物也难免被吹翻,屋檐下悬着的铜铃叮当作响,又过了片刻,天上开始落起了雨珠子,一滴两滴砸在地上溅得尘土飞扬,很快便成了密集之势,汇成汪洋淹没地面。
周皎披了一件斗篷坐在窗边喝汤,不一会儿便看到诸葛亮身穿雨具穿过院门走来,挥挥手道:“没淋坏吧?”
雨声太大,诸葛亮未曾听清她说什么,只是冲着她摆摆手,随后走到屋檐下脱了蓑衣,在前面摆着的火炉边上靠了靠发潮的衣服,这才进了内室。
“去换衣服吧。”
练师俯身道:“我去给姑爷端一碗驱寒的热汤来。”
屋内只有夫妻二人,周皎去衣柜之中给诸葛亮找衣服,诸葛亮怕她受了自己身上的寒气影响,只让她把衣服放到不远处,等周皎离着自己远了一些,这才换好衣服。
“怎么了?看你表情如此严肃,是官署出了什么事吗?”
诸葛亮摇摇头,道:“听闻兄长与益州开战了,偏将军吕子明与折冲将军甘兴霸都参与其中,奇袭益州。”
周皎微微一愣,心里算了算时间,距离吕蒙之前来拜访她也已经过了一月有余,如今诸葛亮这边也得了消息,周瑜应当是两三日之前与益州开战的。
而周瑜本就是想要以计谋吞并荆州,只怕这场“战争”的开始远比两三日早。
“看你不大惊讶,应当是已经听说了?”
周皎笑了笑:“先前阿蒙暗中来拜访过我,与我透露过一些。”
正好此时练师拿着食盒回来,周皎为诸葛亮盛了一碗汤,递到他手中,道:“想必很快就有结果了。”
诸葛亮喝了一口热汤,只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这才笑道:“应当就在下月月初左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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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于是乎天清日晏
八月份的时候果然传来了捷报,周瑜很快便攻陷了益州,刘璋等人在成都无路可逃,只能投降。
与此同时被抓的还有刘备,他本想靠着刘璋逆风翻盘,但这次他的运气没有那么好了,更何况周瑜早就在他招兵买马的时候混入了枢密院的人,有他们做内应,刘备的胜率从一开始就不高,何况刘璋性格暗弱,根本不敢与周瑜相争,得知周瑜大军压境,连组织反抗都没有便直接投降了,至于刘备,则是很快便被周瑜的人控制起来,毕竟他还盯着汉室宗亲的名号,在这乱世之中颇有名号,取他性命却是有些不大合适。
不过蜀地本就混乱,也有不识相的趁机发动叛乱,因此周瑜虽然攻克了益州的大部分土地,但还有不少乱党等着他收拾,为此与吕蒙、甘宁等人在益州忙得不可开交。
周皎除了最开始的那几个月不能适应突然多了一块肉,有些孕期反应之外,之后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除了偶尔有些挑食之外没有什么大问题,至于身体浮肿、体重增加都是孕妇身上会出现的情况,周皎倒也坦然待之。
周皎唯一有些怀念的就是吃辣时的畅快淋漓的感觉,不过她现在怀孕也有五个月左右了,除了散步、看书之外,最大的兴趣爱好恐怕就是感受肚子里的小家伙的胎动了。
小家伙平时都懒洋洋的,偶尔才会动弹,这年头没什么检查设备,周皎也只有在感受到这小家伙在她肚子里活动的时候才觉得安心一些,诸葛亮对此也颇有兴趣,处理完公事之后便回来询问她的情况,哄着周皎多吃点饭养好身体,偶尔也会凑近她的腹部倾听孩子的动静。
“你听到了没?”
“快了。”
周皎嫌弃道:“一盏茶之前你也是这么说的,到现在还是‘快了’。”
诸葛亮无奈,道:“谁让他不听我的,又是在你肚子里,总不会听我说教吧?”
周皎噗嗤笑了起来,随后拍拍诸葛亮的肩膀,道:“诶,你给孩子取好名字了吗?至少也要取五六个吧,等到时候孩子出生了再挑一个适合他的。”
诸葛亮笑道:“取了一些——仪字端庄,锦字明艳,娴字文雅……都很合适。”
周皎听他将给孩子取好的名字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打住,道:“怎么听着都是女儿的名字,要是生的是儿子怎么办?”
诸葛亮笑了笑,斟酌道:“那就叫‘晁’好了。”
周皎:“……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刚想出来的,是急中生智突然想了一个出来吧?”
诸葛亮笑而不语。
周皎思索片刻,道:“就叫‘晏’吧,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可以用。
晏字指天清明亮,也有温和安闲之意,希望他出生之后能够一生安乐清闲,不必担忧兵荒马乱,饥饿冻馁……”她说完又忍不住笑了笑,道:“我原本觉得自己也算半个心怀天下,但是到自己这里却只希望我的孩子做个闲人,倒有些心虚了。”
诸葛亮将她搂入怀中,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道:“天下母亲的心愿大都如此,与其他无关……至于他之后是否想做个闲人,便交由他自己决定吧。”
周皎思索了片刻,道:“也是……我这样想,他却未必,万一他将来长大就喜欢那戎马生活,也不会听我的劝。”
入冬之后益州便安稳了不少,毕竟周瑜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安稳度过这段混乱的日子,尽量安抚民心,在平定叛乱之后,百姓们也逐渐习惯了新的治理人,加上周瑜治下政策宽松、军纪严明,还有不少人暗自感激起周瑜。
既然攻下了益州,最大的问题自然就是由谁来监管益州各个州郡,好在孙策那边很快便下发调令,遣步骘任蜀郡太守,去年考绩合格的新兴官员也大都分散安置在了益州,想必也是听取了诸葛亮的意思,为了让他们多多历练,之后再回中央任职。
除了陆议,大部分人都前往了益州。
陆议虽然并不拘泥于世家身份,一心一意为百姓做事,但归根结底还是世家子弟,因此孙策一直让他在东南任职,虽然也曾任其他地方的官职,但总是不会跳脱太远,为的就是安抚神经紧绷的世家。
没过多久,山越人又隐隐有闹事的意思,为此孙策又派人前往镇压,却也不得不考虑一下究竟要如何与南边的土著们相处,毕竟语言不通、风俗不同,想要通过交流沟通来实现和平共处确实是有些难了。
北边的袁家兄弟本就关系不好,更是因此打了起来,反倒让曹操趁虚而入,打败袁谭,不过袁谭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表面上看着是投降,背地里却暗自笼络将领,以期未来翻盘。
如此,建安八年算是画下了一个句号,不过赶在年前,周皎肚子里的小家伙比时间更加急切,眼看着快要过年了,便迫不及待地发动了。
周皎身体本就不好,也没指望着自己满打满算、规规矩矩地生产,因此早就提前请了稳婆时刻准备接生,因着周皎是入夜的时候突然开始疼痛,诸葛亮也不必特地告假,被周皎疼得神志不清踹了一脚之后就赶紧去找稳婆了。
周皎敢打赌,在生孩子之前,自己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没能救下孙坚,但目前为止,给诸葛亮生孩子这件事有隐隐超过前者的迹象,原因无他,只有一个,那就是太疼了,疼到周皎觉得自己后脑勺凉飕飕的,好像下一秒就要蹬腿儿升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