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去。”
孙权看向周皎身边的孙尚香,假意咳嗽了两声。
周皎还没说话,孙尚香已经会意,不满的开口道:“二哥这是什么意思?你和阿皎姐姐说话,我不能听吗?”
“阿香不是小孩子了,你有什么话说就对了,怎么畏畏缩缩的?”
孙权无语凝噎,随后对孙尚香道:“你小心我把你最近在丹阳的事情都告诉母亲。”
孙尚香身体一僵,跺跺脚走开了。
周皎有些好笑,道:“你干嘛逗阿香啊?”
“和你说正事。”
孙权拉着她走到人少之处,这才开口道:“你手下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人?”
周皎微微一愣,道:“发生什么了?”
孙权一开口就是惊天雷:“账本有问题。”
周皎微微一愣,道:“有问题?”
“前几日我查账的时候看到的,侯瑞只以为是交接的时候人手杂乱造成的,可你我两边记账方式不同,必然是你这边出了问题。
如今我已经叫人把账本改了,不会出大问题。”
周皎脑子里转了一圈,心里已经有了底,她只是道:“你信我吗?”
“我信你。”
孙权毫不犹豫地开口道。
周皎心底松了一口气,道:“那我们现在去找伯符哥哥将这件事情说清楚。”
说完她抬脚就要去孙策的营帐。
孙权赶忙拉住她,道:“阿兄必然也信你,但诸位叔伯未必信你。
今日是春蒐,大家兴致正浓,你去了也未必说的清楚。
不如将这件事隐瞒下来,缺漏的账款我来替你补上就是了。”
周皎摇摇头,她垂下眼睑,低声道:“这个账本不是普通的账本,我跟着母亲常看家中账簿,知晓水至清则无鱼,可这本账本事关民生军政,不能随随便便算了。”
孙权攥紧她的手腕,道:“你马上就要北上求官,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差错,不然你不是白费功夫了?之后就算真出了什么问题,我揽着就是了。”
周皎迎向他认真的目光,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道:“谢了。”
她看到孙权显然松了一口气,话锋一转,道:“我也不用你替我揽着,是我自己太迟钝,用错了人,你替我拦着那个人就是了。”
孙权听她语气中似乎已经知晓了什么,道:“你知道是谁做的?”
“是啊。
而且这个人咱们两个都认识。”
周皎摸摸下巴,道:“只是我到现在还是不懂她这样做有什么用?我不好了她就能好吗?”
孙权忽然会意,道:“你的意思是……是……”
“对啊。”
孙权忍不住开口道:“你真能确定?”
“我一向用人不疑,练师他们同样也是。”
周皎看向孙权,半开玩笑地开口道:“你是不是和她说我坏话了?你们夫妻两个联合着想欺负我。”
孙权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她还怀着孩子……”
“我知道。”
周皎看向孙权,道:“她也是我的表姐,只要她不出手,我就不会主动去害她。”
不远处的女孩子们嬉闹着,倒是很热闹,其中有个女孩子一身红裙,一马当先,很是美艳,周皎不由望了过去,轻声道:“那是徐将军家的小娘子吧?”不等孙权回答,她又道:“她们感情可真好呀……真好。”
虽然她有哥哥,但是哥哥和姐姐也不一样,要是能和谢诺好好相处,她大概也会很喜欢她的。
孙权只是沉默不语。
周皎和孙权这几日一直留心着谢诺那边的动静,果然平静如水。
“夫人,二郎来了。”
谢诺已经显怀,先前春蒐她也没有跟着去,只在孙权府上歇着养胎,她身材纤细,除了肚子隆起之外,几乎看不出她是个孕妇。
谢诺放下手中的书,似乎有些讶异,随后道:“下去给二郎煮茶吧。”
“喏。”
贴身侍女喜滋滋地应了一声。
孙权进门摘了斗篷,问道:“身体可还好?”
“大夫看过了,孩子很健康。”
谢诺起身想要帮他整理衣物,孙权已经拦下她,道:“你身子重,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他坐在谢诺身侧,随手拿起桌上放着的绣篮子里的衣服,道:“你身子如何?”
谢诺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盘,放到孙权面前为他斟茶,道:“没什么大碍。”
“先前阿皎托我给你送些东西,说是她过几日便要走了,你若是有时间就与她见一面。”
谢诺垂下眼睑,道:“如今我行动不便,阿皎又要北上,更加劳累,不必再来见我了。”
孙权望着她不语,随后了然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谢诺对上他的视线,又移开目光,轻声道:“仲谋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吗?”
孙权愣了一下,道:“不若叫‘孙昭’,男孩女孩都可以用。”
谢诺眸光微闪,道:“张公德高望重,名讳也是昭,恐怕不大好。”
孙权转念一想,觉得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道:“也是,那叫‘孙皑’好了,女孩子另取一个就是。
女孩子……”
“他一定是个郎君。”
谢诺打断他的话,道:“孙皑听着发音听着不大不好。”
一来二去,孙权也有些不耐烦了,道:“那你喜欢叫他什么?”
“孙登。”
第83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
孙权与谢诺见面没几天,账本的事情一下子就被抖了出来,好在孙策早就听周皎说过了这件事情,孙权也主动说明事情的缘由,这才算是解决了。
虽然损失不大,他们也很快补上了,但是难免还是对周皎的声誉产生了影响,好在北上人员已定,而这事也没有闹开,知晓的人对于内情早已一清二楚,瞒了下来。
至于谢诺,则被孙权关了禁闭。
她还怀着孙氏的孩子,又是孙家与吴四姓的中间人,即使孙权有心想为周皎讨个公道,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周皎北上之前在孙府与谢诺见了一面,谢诺背对着她在那里梳妆,身边跟着一个侍女伺候,看到周皎来了就乖乖退到了一边。
周皎这才轻声道:“诺阿姐。”
谢诺将手中的木梳放下,对侍女道:“去为周娘煮茶。”
“喏。”
侍女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谢诺转过身看向周皎,她有些笨拙地扶着妆台想要站起来,却又有些摇晃,周皎本能地想要过去扶她,谢诺却厉声开口道:“你不要过来!”
周皎只能站在原地。
谢诺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她挺直了脊背,看着周皎,似乎在与什么无形的力量抗争着,可不久之后她就低下了头,挪动着步子走到了案几边,缓缓地坐了下来,随后她抬头看了一眼周皎,道:“你快坐下吧,不然他知道了恐怕要以为我是仗着自己有了孩子,又是你的表姐而为难你。”
周皎因为她话里有刺而不适地皱皱眉头,却还是坐了下来。
之前出去煮茶的侍女端着陶壶静默无声地走了回来,为两人倒过茶水后便走了出去,两人静默不语。
“其实我一直很害怕你回来。”
谢诺垂下眼睑,静静地凝视着手中的茶盏。
“他收到你的信的时候,我就开始做噩梦……我梦到我与他俱是垂垂老矣的老人,忽然,你骑着马过来了,就像以前一样,对着他大喊:阿权,我们去打猎!他忽然站起来了,一点一点变成了年轻人,跑着追着你离开了……无论我怎么大声呼喊,他都不曾回过头看我一眼……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苍老地留在原地……”
周皎默然,好一阵子她才开口道:“其实我并不像你那样喜欢他,或许年少的时候有一点喜欢,但也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从未出格。”
“可是他不一样,他对你的情谊一直在,无论是年少还是如今。”
谢诺抬头看向她,道:“其实我也很开心,你一回来,他又变得年轻起来了,我很想念少时的他,那个他才是我所喜欢的。
只是……只是我意难平罢了。”
她颤着声音道:
“我始终想不明白,凭什么你拥有这世上难得的家世、家人,可以尽情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以前是习武骑马,现在甚至可以去为官,而我……我什么都没有,就算嫁做人/妻,我却连我丈夫的心都抓不到。
可当我面对你时,却连厌恨都找不到理由,明明你什么都没有对我做,却让我一辈子都活在阴影之下,我除了厌恨你,还能厌恨谁呢?”
周皎问道:“诺阿姐,你喜欢骑马吗?”
谢诺对上她的眼神,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你只是悔恨自己的挣扎没有用处,失去了你想要的东西。”
周皎只是开口道:“或许你该厌恨的或许是这个时代,它轻视女性,甚至轻视人命,可是你和我都不一样,你和我还有选择的权力,可你选择了你现在的路,世上哪有那么多可以后悔的事情。”
她看着垂首思索的谢诺,道:“若是真有后悔药,我更希望能回到一开始,我就能把这些话都告诉你,你不会嫁给他,你会很幸福,我们也会成为好姐妹,至少是朋友。”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谢诺喃喃自语道,她抬起手扶着额头,轻声笑了起来,最后这笑声都变成了呜咽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收住了哭声,静静地看着周皎,如果不是她眼角的红痕,几乎看不出她刚刚哭过。
周皎静待下文,谢诺不会平白无故说这么一大段话才对。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自请下堂,做一个妾室,请你来做他的正妻,这样大家都会很开心,母亲、大哥、小妹,还有他,大家都很喜欢你,你做他的妻子,再好不过。”
谢诺看着她,眼神真诚,纯净得没有任何杂质。
周皎静静地看着她,心中不知涌现出一股什么样的感觉——心疼、怜惜,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周皎强忍下这些情绪,道:“诺阿姐,你不仅是我的表姐,更是我的嫂子,这辈子都是这样,我从未有其他的想法,何况我有心悦之人,早已嫁他为妻,怎么能再嫁他人?”她看着谢诺,认真地说道:“姨母姨父不在,周府就是嫂嫂的后盾,若是他待你不好,你就回周府来,义母那边有我来说,阿权那边我也会亲自教训他,嫂嫂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好好生活就是。”
谢诺静静地看着她,很久之后才开口道:“并非所有人都可以像你一样轻松的活着。”
周皎毫不畏惧地迎上她的目光,道:“但是你比她们更加幸运,你还活着,和你的孩子好好活在这世界上,你还可以拥有选择的机会。
不是吗?”
北上的日期很快就到了,周皎早就习惯了四处乱跑,收拾了收拾,一早就带着练师和吕蒙准备船队出发了,周瑜要比孙策来的更早,这回他不是以孙策手下将领身份送周皎,而是以她兄长的身份送别。
“北上不比你之前在荆州那般,不可轻易行事,你要万事小心,多听张公的话,切忌轻举妄动。”
周皎知道周瑜不放心自己,立刻应了一声,道:“阿兄放心,我一定沉稳做事,临危不乱。”
周瑜皱皱眉头,道:“什么临危不乱,别胡说。”
周皎噗嗤一笑,道:“阿兄真是的,这个时候还在意这些事情,还要讨个口彩啊?”
“你啊……”周瑜无奈地摇摇头。
兄妹二人又在码头上聊了片刻,不久后孙策、张昭等人也来了,这次场面正式许多,周皎就跟在张昭身后,以半个臣下的身份听孙策与张昭说话。
孙策与张昭殷切地说了许多,这才看向周皎,鼓励道:“阿皎,伯符哥哥可就等你带着陛下手谕回来了,这里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做。”
周皎微微一笑,道:“阿皎定不负伯符哥哥期待,护好张公,得偿所愿。”
等到时辰差不多了,送行之礼姑且到此结束,艨艟出发,栽着一行人向北方远去。
周皎站在舟边,看着岸边人影渐渐消失,这才收回目光。
练师以为她有些不舍,宽慰道:“小娘子不必忧思,此去许都,只为归还玉玺,以谋官职,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周皎轻笑一声,道:“这些我还是知晓的,不过事情恐怕不止这么简单。”
练师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这玉玺,恐怕不止曹公与陛下找了许久吧。
我更不信这天下无人想要。”
“小娘子的意思是……这玉玺会有人来抢?”
“刘表那里说不定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来抢了呢,以蔡夫人的性格,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练师这才了然地点点头,道:“难怪孙将军特意准备了艨艟斗舰护送张公与小娘子,就是害怕有人心怀不轨。”
周皎垂下眼睑,嘴角微微勾起,对练师道:“外面风大,我们快些回去吧,等下岸之后,有曹公的人来接我们才可稍稍放心。”
“是。”
周皎猜的果然不错,之后的水路可没有一开始那样风平浪静,时不时就有贼寇骚扰,好在有吕蒙以及其他士卒,倒也没有出什么大乱,如今的吕蒙作战经验丰富,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