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化雪的时候,老房子厨房就漏水了,今天趁着天气好, 苗栋和苗老大俩人上房修房顶。丹丹踩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递了工具上去。
“哎,”丹丹听见妹妹喊她,先答应了一声,“咋的了?”
她一回头,看着妙妙脸上一道黑:“墨汁蹭脸上了!赶紧洗, 回头洗不掉了!”
妙妙顾不上担心脸上的墨汁,她举起小本子问丹丹:“丹丹姐, 好哦的阿尤是什么呀!”
“哈哈哈哈哈!”
“哎哟我的小丫崽啊!”
丹丹一听就听出来了,这不是“how old are you”吗?妙妙棒读得很标准, 她一下就猜到,这肯定是用汉字标注的英文!
苗老师在门口听着,赶紧三言两语打发了学生家长,往院子里头跑,试图把自己的小本本抢回去。
苗栋在屋顶乐得不行,身手极利索, 扶着房檐就跳下来了,丹丹也跟着凑过去,几个人一起围着苗老师的小本本看。
苗老大还在房顶上呢!
他可没有苗栋这个身手, 因为恐高又不敢站在房檐看,在上面大呼小叫的。
“啥啊?啥啊?让我看看啊!”
“谁给我扶一下梯子啊!我不敢下去啊!”
“老二!丹丹!妈……妈你看看我啊!”
赵香云也从屋里头出来了,顾不上房顶上大呼小叫的大儿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赶紧凑过去看。
苗老师的脸都快红成猴子屁股了!
“爷爷厉害啊!还学英语?”
赵香云夸老头子:“行啊老头子,厉害了,都学上洋文了?”
“快给我!”
苗老师从苗栋手上把自己的宝贝小本子抢回去:“咋的,我还不行学英语了?”
“这老头又好面子劲儿上来了!”
赵香云虽然不懂英语,但是汉字还是认识的,稍微一琢磨就知道咋回事了。
“当初这老头子教奥数的时候,那题看不懂,他不好意思问人家新毕业的年轻老师,自个儿晚上偷摸拿手电筒搁外屋地琢磨!差点没把我吓个好歹!”
赵香云还寻思苗老师能改点儿呢,结果这眼瞅着都要退休了,还这样!
苗老师已经尴尬得过劲儿了,对赵香云揭短已经没啥反映了:“咋的!我自个儿学英语不行啊?”
“爷爷,你这么学不行的!我那有磁带,你听磁带呗!”
丹丹拉着爷爷往屋里走,妙妙也拽着爷爷衣服跟着撒娇卖萌。
她脸上那道墨黑还留着呢,苗老师一低头,忍不住笑出来了,把她拽到水盆旁边用香皂好好给洗了洗小脸。
一家子都进屋去了,苗老大气得在房顶上喊:“都干啥呢!给我扶梯子啊!快点!”
吴莉正好从外头回来,把他从房顶上接下来,俩人进屋的时候,丹丹已经开始给苗老师放磁带了!
苗老大有点不解,在屋顶上吹了半天风,忍不住想嘴欠一下:“爸,你咋还想起来学英语呢?咋的,看上外国老太太了?”
赵香云给了他一脚!
“唉,”苗老大这么说,苗老师也没生气也没乐,“我这回不带四年级去了吗?我们班那个英语老师实在是不行,上课就自顾自读课文……第一次英语考试,咱班一个及格的都没有!”
这时候的英语教学,是很多乡镇小学共同的痛苦,因为小升初不考英语,很多学校的英语课都只是个装饰罢了。
学成只会做题不会说的哑巴英语都算是好的,有些学校毕业的学生,甚至英语几乎可以说是零基础。就像丹丹一样,上了高中只会还得靠自己恶补英语。
镇中心校的学生分数都高,可是英语普遍不行。苗老师前段时间去交流,听见几个初中老师都说镇中心校的学生成绩好,可是一上高中就完蛋。
他看了学校里头的英语老师,竟然一个专业的都没有,好几个都说以前教科学的转行的。苗老师气不过,准备自己学习英语试试看!
“爷爷加油!”
苗栋也笑了:“爸,我明儿去给你买个小随身听去!跟驰驰那个一样的!”
苗老师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马上就要退休的年龄。家里头都知道,这是他要带的最后一届学生了,他想站好这最后一班岗。
从第二天开始,妙妙写毛笔字的时候,苗老师就在旁边听英语磁带。一老一小一起“好哦的阿尤”,小姑姑时不时过来给俩人纠正一下发音。
苗老师毕竟是成年人了,学习的速度还是比小学生要快的。英语课也不用他上,苗老师想做的就是每周自习课给学生们补一补。
小升初不考英语,他要做的是让学生们有点基础,不能初中的时候跟不上,再让初中老师说“镇中心校的学生都不行”。
在纸箱子里头躲了一天,小狗崽也慢慢开始习惯这个家了,他把每个人都嗅了一遍,跟妙妙和赵香云最熟悉的样子。
“你别说,妙妙还真有动物缘,你看咱家哪个畜生不跟她好?那大公鸡都跟狗似的天天跟着她。”
小狗崽最后被取名叫闪电,这是个青灰色的小狗,肚皮和四条腿内侧都是白色的,看起来特别清隽,是个小母狗。这会儿妙妙写毛笔字,它就趴在妙妙脚底下,竖起脖子警觉地看着周围的动静。
妙妙把纸团碰掉地上了,还不等弯腰,闪电就蹭地窜出去把纸团咬回来了,讨好地放在小主人的手里头。
这动作要是大狗做出来,肯定是威风凛凛。可是闪电现在还是个小朋友,它站直身体叼着个巨大的纸团,看起来萌得不行。
妙妙的心全被小狗俘获了,一只手写毛笔字,一只手偷偷下去摸小狗,结果几个字全写得歪歪扭扭的。
爷爷板起面孔教育她:“你看看!这不是浪费纸吗?先叫小狗去厨房,你好好写完字才能去跟小狗玩!”
赵香云听着了,挽袖子从厨房进来:“干啥!今儿都大年三十了,妙妙不写了,去领小狗出去撒欢去!你也过来包饺子来!”
妙妙看着爷爷吐了吐舌头,苗老师也认命地放下宝贝随身听,过去跟着擀面皮包饺子。
今年赵香云可是大露一手,她跟着美食节目学会了虾爬子饺子的做法,又叫苗老大去买了虾爬子,一大家子剥了半天才剥出馅儿来。
李福蓉也跟着扒虾爬子,王秀琴冷眼看着,这怕是她最勤快的一年了,忙前忙后的,赵香云一个眼神儿她就能到位!
她跟吴莉私底下说话:“这怕不是听着拆迁那风声了……”
吴莉撇撇嘴:“肯定是,不然你啥时候见她这么勤快过?”
和李福蓉不同,老三今年回来了反而硬邦邦的,苗老大不小心提了一嘴拆迁的事儿,他转身就出去了。到了晚上五六点钟,李福蓉还想再磨一磨,老三倒是直接抱着孩子就出去了。
赵香云的脸色不太好看,孩子们都跑出去跟小狗玩了,两个儿媳妇在厨房忙着。苗老师在炕上挪了一下过去:“别琢磨啦……”
赵香云蹭了蹭眼角:“没事,我不难受!”
她抓着苗老师的手:“要是老三回来跟李福蓉似的,那我才伤心呢!他当初就是因为觉得家里人都觉着他不行,这才走的歪路,现在没惦记着拆迁的钱,我才觉着这个儿子有救!”
“你瞅着没?老大提了一句拆迁,他立马转身就出去了,生怕别人觉得他惦记拆迁那钱……”
苗老师伸手摩挲着赵香云的后背:“我看着了,咋没看见呢?那毕竟也是咱俩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老儿子,将来说不准慢慢就拧回来了。”
春晚开始了,赵香云赶紧下地去,生怕叫人看出来自个眼圈红了。
今年最受欢迎的节目还是赵丽蓉的小品,有她老人家在的时候,且还轮不着赵本山呢。
这次的小品是《打工奇遇》:“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一杯你开胃,两杯你肾不亏,三杯五杯下了肚……”
全家人都喜欢赵丽蓉的小品,最后写几个字的时候,苗老师还给家里头孩子介绍:“赵老师可不识字!这都是硬练出来的!”
看着这个,苗老师更有劲儿学英语了!
中间有一段,突然就没信号了,丹丹自告奋勇出去转天线,转了半天发现是线磨断了。好在就快十二点了,驰驰拿了小提琴出来,站在中央拉了一段《梁祝》的喜相逢。
屋里头的大灯泡有点昏黄了,看人都不太清楚了,可驰驰站在中央拉起琴的时候,仿佛自带光效一般。
这曲子响起来的时候,连闪电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听。
王秀琴盘腿坐在炕上,靠在苗栋身上,妙妙坐在她腿中间,儿子在地上拉着琴,看起来跟普通人一样,什么不妥也看不出来。
驰驰拉完小提琴,家里头放完鞭炮,给困得不行的孩子们一人塞了俩饺子。王秀琴跟苗栋一人领着一个孩子往后院走,天上穿天猴嗖嗖地飞过去。
她突然想起来,苗栋还没回来的那个大年夜,她一只手抱着妙妙,一只手拉着驰驰,也是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夜空下走过去的。
“咋不走了?”
苗栋抱着妙妙,看着媳妇儿领着驰驰突然就停下来了,回头关切地问:“咋了?想放窜天猴了?我上前面给你拿两个去!”
“没有!”
王秀琴笑了:“回家!睡觉!明儿就鼠年了!”
第72章
闪电一天天地窜成大狗, 赵香云跟人家学了训狗的法子,给它弄了个专门的饭碗, 饭碗外头的东西一律不能吃,吃了就打。
这时候农村偷狗、药狗的不少,这样训练下来至少放心很多。
只不过, 赵香云当初拿了个搪瓷小盆给闪电当饭盆,等到闪电真的长成了五六十斤的大狗之后,这小盆就不够它吃了。
偏偏这狗子还认准了这一个饭盆,赵香云尝试着换了一次,看见它可怜巴巴地叼着饭盆,只能认命的以后每顿喂两次, 吃完一盆再喂一盆。
苗栋在门口给它砌了小狗窝,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指挥设计, 最后砌出来倒像是个小城堡。
农家有院子,大门平时又掩着怕老母鸡出去下蛋, 狗通常是不拴起来的。闪电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地在院子里头巡视,后来慢慢就学会开门了,每天放学都去接妙妙放学。
妙妙已经四年级啦!
上了四年级之后,好多东西都不一样了,除了不再享受被照顾的待遇之外,还要开始担任值周生、参加学校的各种活动等等。
今天是四年级的第一天, 返校回来的时候,妙妙背着书包之外,手上的手提袋里头也装了不少练习册。
闪电张嘴去接小主人手里头的东西, 昂头挺胸地帮她提着手提袋。提着手提袋还有精力前后窜,听见有车就把妙妙往道边拱。
榆树沟村现在的车也变多了!
妙妙拉着闪电脖子上的项圈——喝了好多羊奶,妙妙的个子还是没长起来,牵着闪电的项圈都不用弯腰。
“哥哥!你看着点车!”
苗星驰点点头。
现在老苗家的孩子们已经只剩下两个小学生了,四年级的妙妙和六年级的苗星驰,苗星俊也初一了,丹丹更是已经上高中了。
苗星驰的成绩一般,但是考初中应该是没什么问题,而且他的重点并不在学习,而在练小提琴。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回了家,妙妙一抬头就看见苗星俊:“哥,我小姐今天还没放学吗?”
当初苗老大一家计划着一旦分房子就搬出去,可是分房这件事年底推年初、年初又推年底,到现在也没能实现。两口子也顾不上抱怨厂子里头:好多厂子都开始只发基本工资了,他俩现在工资还正常发,这已经不错了。
只不过难免在私底下嘀咕:这厂子怎么成这样了?难不成真要下岗?
这会儿,京城的一些厂子已经开始有下岗这回事了,这次也不可避免地在一些国企员工口中传来传去。不过,这把大刀不砍到自己的厂子头上,谁也不会当回事。
这可是国企!一辈子的铁饭碗!
所幸,拆迁的事儿已经定下来了。老苗家院子大,房子又是新盖的砖房,定下来一共补偿十八万。老两口算了按照一开始定下来的,房子算谁的钱就算谁的,院子的钱兄妹四个平分。
苗老师觉得委屈闺女了,准备私底下再把夫妻俩的那份给闺女拿去将来当嫁妆。
倒是老三那头,赵香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这两口子闹上离婚了!
“我当初总觉得李福蓉这人不咋地,可是你说这要真离婚,咱壮壮这才三岁啊。老三这性子,怕是再找也不好找了。”
苗老师现在比赵香云看得开,他学英语学得不错,每天坚持听广播,年近六十了突然又想着有机会去国外看一看。
人只要有眼界,就再难被生活中这些小事情绊住脚,他劝赵香云:“你也别操心太多了,随他去。当初你不还觉得李福蓉是个搅家精呢吗?再说,她为啥跟老三闹,不就是想把房子要回去分钱吗?这样儿媳妇不能要!”
平常家里头事情都是赵香云做主,不过,在这样关键的事情上,倒是苗老师的意见更坚决一些。
“咱这要老了,拆迁还能分点钱,到时候搬到县里头住,生活多好啊!”
被苗老师开导了,赵香云索性也不去想这些糟心事,老三家的事儿就像是一个小小的不和谐音符,迅速地消失在榆树沟欢乐的气氛里头。
这会就看出来整个村子里的素质了。
这次拆迁算得上是补偿丰厚了,矿产公司急于开发这一处钼矿,给的补偿很丰厚,加上前段时间隔壁市拆迁出了事儿,在拆迁过程中也尽量不使用暴力手段。
苗老师家第一个拿到拆迁款,他按照之前和赵香云商量好的,房子是谁的钱就归谁,院子的钱四个儿女平分。
新盖的两栋房子都是苗栋家的,一共补偿了三万五。老两口和老大一起住的这间房盖得大,统共是一万八,一家九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