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苗家院子大,按照面积给补偿了四万八,四个儿女平分,一家一万二。苗玥那份就算是将来的嫁妆。
这会儿的楼房,万八千就能买一套,不过房子少,不好买。老苗家拆迁得早,苗老大抓紧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二手房,离着镇上初中高中都近。
苗鑫跟李福蓉离了,说什么也不要那一万二,赵香云气得不行:“这钱是给你的吗?是给我孙子的!”
“我自己能养活我儿子!”
苗鑫自己还支撑着早餐店,生意也算可以。他和李福蓉那人不一样,收益虽然不如王秀琴好,但好在真材实料,也够糊口。
苗栋这两年做生意没少赚,手里头有点钱,这会儿又分到了四万多,手里凑一凑有七八万块钱了!
他跟苗老师商量:“爸,你跟妈就跟我一起吧,我在五家店那看了块地方,买个楼座子,也不贵,离着中心校也不远。”
要是有选择,当然是买楼房好,可是这会儿的商品房没那么好买。大明镇是个小地方,没什么人跑过来盖小区,买个楼座子一来老两口继续住平房也住得习惯,二来院子里头还可以停车。
当初在动物园认识的金链大哥王锦已经准备差不多了,政府那头的关系都搭好了,也找了几个家里头有钱有车的人,只差苗栋这头了。
拆迁款下来了,苗栋买好了房子,又贷款买了四辆小客车出来,开始准备在县里头跑公交。
“这能行吗?”
赵香云一向不太干涉家里头这几个孩子自己的事儿,可是看着这五辆车,心里头也犯嘀咕。
“平常咱上下班不都走道?哪有几个坐车的……”
“妈,你放心吧!”苗栋自己倒是有信心得很,“我这司机都招完了,卖票的我跟秀琴前期先干着,还有她弟妹,再招一个人。服装店那边也招人看着,横竖有账目。”
老苗家的苗栋贷款买了五辆小客车,这件事,在榆树沟简直像是炸弹爆炸了一样。
以前开服装店,看着生意兴隆或许有几个眼红的,但是掂量掂量这活计自己也能干,大部分人就过去了。可是平时看着跟自己差不多的泥腿子,突然就整了几个小客车当上老板了,这可不一样了!
而且,都是拆迁都是拿钱,别人家都空调冰箱大电视地添着,家里头胡吃海塞的。就这苗栋家,连个楼房都没买,咬牙买了五辆小客车!
“肯定赔死他!”
朱红梅的脸仍然动不了,眼睛合不上,看着怪吓人的。这些年她求了不少偏方,连蜈蚣都吃了好几只下去,这脸愣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天天看着老苗家那服装店生意热火,自己心里头却一直觉着,要是当初那小红棺材没被挖出来,他们家哪有这好日子?
要是破了他们家的风水,说不定就轮到自己了!
幸好,老天有眼,榆树沟村竟然要拆迁了!她跟她男人连夜买了好些果树苗都栽在院子里头,拆迁测量的人来的时候,股足了劲儿,叫人把这树苗都赔偿出来。
“这一棵树的苹果,怎么着够我卖个几百块钱吧?一棵苹果树能活十来年,按照一千块一棵得赔给我吧?”
拆迁办的人可见多了这样:“我说这位大娘,看看你这树,叶都黄了都不一定能活,一张嘴就要赔偿一千块?”
村里头这么干的不少,可是到底有点心虚,拆迁办的人又是吓唬又是区别对待,看着老老实实接受赔偿的都搬到镇子上了,大部分人最后都接受了矿产公司给的钱。
朱红梅家,是唯一一个钉子户了。
只剩下她这一家,拖着整个矿产公司不能开工,她家又在村子边上。矿产公司索性直接从另一边开始开工,铲车吊车每天轰隆隆地建设。
一开始的时候,朱红梅还挺犟,过了几天吓得不行。这机器天天在耳朵边响,她有点怕矿产公司硬起来,真的给她家强拆了。
朱红梅服软了!可是,这时候服软,补偿价格跟刚搬走的那一批可就不一样了。老钱家院子本就不大,也就一间砖房,最后只拿了两万多一点补偿款。
搬家的时候,朱红梅的男人老钱发现,在灶坑的砖缝里头有个红纸剪的小红人,脖子正好撕裂开一块,跟朱红梅脖子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老钱一哆嗦,赶紧把那张红纸人烧了,制止住还想去拆迁办闹的朱红梅,一家子远远地搬走了。
他联想起那天半夜朱红梅问他红纸,临走之前去买了点儿礼物上了苗老师家,什么话也不敢多说,话里话外只说请苗老师担待些,别太计较。
这人跑了,苗老师拆了他包装得严严实实的盒子,一看吓了一跳。里头的礼物可不便宜!有一瓶茅台,竟然是真的。
“这人咋回事?莫名其妙跑来送了这老些礼……”
赵香云心里头有点猜测,当初家里头叫人在宅基地埋了小棺材,回头那朱红梅就出事儿了。她后来听人提了一嘴,说朱红梅娘家是扎纸人的。
“做了亏心事儿了这是!”
不过,朱红梅算是遭报应了,老钱平时窝窝囊囊地叫媳妇儿管着,这回过来送礼,只盼着以后能管住他媳妇才行。
赵香云把茅台酒收起来,回头正看见妙妙放学,带着笑迎过去。
“咋样?今天在学校高兴不?”
家里头弄了公交车,苗栋和王秀琴都忙得没空管孩子,苗老师正在带最后一届六年级,两个孩子也只能让赵香云帮忙带着了。
奶奶带孩子总是要宽松一点的,赵香云过去把妙妙的书包接过来,叫她赶紧进屋。
“洗手吃饭!奶奶做红烧肉了,在学校学一天了,再把我们大孙女累着!你哥呢?直接上楚老师那去了?”
妙妙点点头:“楚老师说,哥哥比赛之前得加课,最近每天都要去学琴,还给他看电影,让他加深理解。”
苗栋和王秀琴都要忙到晚上七八点钟,驰驰又去楚老师家里了。偌大的家里头,就赵香云苗老师老两口和妙妙,三口人一起吃饭,把电视打开添点热闹。
赵香云怕孙女想爸妈,给她使劲儿夹菜,平时这小东西肯定照单全吃,今天却像是有心事似的。
“咋了,妙妙?有啥心事?跟奶奶说说?”
妙妙慢慢地嚼着花生,把花生吃干净才放下筷子。
“奶奶,学校里有人说我是童子命,”她眼睛里头慢慢润了点泪水,“说我活不长,说当初刘老六要把我扔了也没人要领养我,就是因为我活不长,是不是真的啊?”
第73章
妙妙还不是很能真正地理解“死亡”这个词的含义, 但是她也知道,说她活不长是很恶毒的话。
听见那几个五年级的女生在说这件事, 然然当时就生气了:“瞎说什么呢!”
“怎么着,不让人说啊!你去问问去,她们村儿谁不知道?”
“闭上你的臭嘴巴!”然然从小到大都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这还是妙妙第一次看见她推人,她甚至连骂人都骂不出什么,只能反反复复说几个词:“傻子!臭傻子!”
“短命鬼!童子命活不长!”
然然冲过去,狠狠一把推过去,把诅咒妙妙的女孩子推得坐在地上了。
妙妙也冲过去了!
刚刚一起说妙妙坏话的几个女孩子都过来推推搡搡地,妙妙挡在然然跟前, 头上挨了两下,还有人抓她的头发。妙妙个子矮, 抬手挡住头,脚底下使劲踩那几只脚。
班级里的男生看见了, 班长和学委都在挨打呢。一群人过来,把几个六年级的女生吓走了。
“苗妙没事吧?”
“周一然,我拉你起来!”
“六年级的怎么还欺负人!太过分了!”
四年三班一向很团结的,或许因为当初赵荞差点被拐走那件事,大家也都信服然然和妙妙。
然然被妙妙挡在后头,她看着妙妙的头发都被拽散开了, 回到教室里头,她眼圈红红地掏出小梳子,给妙妙梳头发。
是她冲动了!好几个六年级女生呢, 她不应该上去推人的。如果她没推人,还能去找老师……
“妙妙,你疼不疼?”
男同学把刚刚从地上捡起来的头花递给然然,然然看着上面被粗暴地拽掉了好几根头发,鼻子一酸:“我不应该去推人的!应该回班里找人再去!”
“然然是替我出气,然然最帅了!”妙妙揉揉被拽掉几根头发的地方,微微咧了咧嘴,“没事,我那几脚踩得可狠了!”
她伸出脚:“我今天鞋底还有点脏……”
今天早上下雨了,妙妙的鞋底踩了好多泥,刚刚那几个六年级女生穿的都是小白鞋,现在很流行的那种带一根弹力带的白布鞋。
两个小姑娘一起嘿嘿笑了,然然赶紧给妙妙梳头发,她发现有一个水晶卡子很眼熟:“这是你第一天去我家,我给你别的那个,我记得这个,我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呢。”
妙妙点头:“我妈给我收拾发卡,说我家一大半卡子都是你的,说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太不懂事了,你给我别发卡,我就还你两根鸡毛……”
“那可是狗子的毛!”
然然梳头发的手艺很好,妙妙的头发又蓬松又多,总是在学校玩着玩着就散开了。她自己随便扎一下就继续上课了,总是有没梳进去的碎头发迫害坐在她后面的强迫症。
然然就是这个被迫害出梳头发手艺的强迫症。
因为头花被扯坏了,然然给妙妙梳了个单马尾,又把束起的头发中间分开,把马尾辫从里面掏出来,就梳出来个简单的花样。
每次然然给妙妙梳头发,妙妙都很高兴。不过,今天她高兴不起来了,她的脑子里总是想起来那两个六年级女生说的话。
这不是妙妙第一次听见童子命这个词。
她还在老刘家的时候,就听见过很多次这个词语,不过当时的她还小,还不能理解这个词语的意思。
后来她听李福蓉提过,听村里头的陌生人提到过,今天又听见这几个六年级的女孩子提。
童子命,活不长。
妙妙是最近才开始理解死亡是什么含义的。
年初的时候,家里头死了一只老母鸡,她早上起来的时候看见大公鸡狗子围着那只鸡转悠,着急地咯咯叫着。妙妙走过去摸了一把,她还记得,那只鸡身体又冷又硬,羽毛摸起来都不如平时柔顺了。
奶奶说,这只老母鸡前几天就有点打蔫,可能是生病死了。
她第一次开始意识到死亡这个词或许跟自己也有关系。
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课,学生们照例拖拖拉拉地跑了两圈,老师一宣布自由活动,就迫不及待地三三两两结伴玩去了。
今天然然没跟她们的小团伙一起,单独拉着妙妙到一边:“妙妙,你怎么了?”
她看妙妙郁闷一节课了!
“你不会真的因为她们骂人的话郁闷吧?”
“我以前也听别人说过,说我是童子命,”妙妙回忆着当时那几个婶婶是怎么说的,“说我长的样子,一看就是童子命。”
然然不知道童子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陈宝若可是个反封建迷信急先锋,她拍了妙妙一下:“她们肯定是嫉妒你!今天那几个六年级女生,也是嫉妒你!”
妙妙长得很漂亮,已经是个公认的事实了。
合唱队的老师想要她,舞蹈队的老师也想要她,学校有什么重大活动的时候、去献花的肯定有妙妙一个。等到五年级,她就要去当领操员了。
一年级的时候,妙妙还是个包子脸,只能看出可爱,人人觉得她一脸福相。可是到了四年级的时候,她个子长高了,脸上的婴儿肥也褪下去了,谁看了都能看出来这小姑娘以后会有多漂亮。
妙妙没回答然然。
然然伸手搂住她:“你别想了!要长出白头发和白胡子才会死呢!”
妙妙扑哧笑了:“咱俩才不长胡子呢!男的长胡子!”
她不好意思继续沉湎在自己的情绪里头,跟然然手拉手去找赵荞她们了,几个小姑娘一起玩打沙包。
两个人在两边来回丢沙包,剩下的两个人在中间躲,被打到就要下去,接住口袋就能救到一个人。然然总被打下去,可是妙妙一口气接了七次!
赵荞说:“你们这样没头了!下次我也要跟妙妙一伙儿!”
然然使劲儿抱住妙妙嘿嘿笑:“妙妙跟我最好!”
一起疯玩了一通,妙妙感觉好些了,可是放学回到家的时候,坐在桌子上跟爷爷奶奶一起吃饭,她一下子就想起来当初爷爷背着她回来的时候了。
赵香云听着妙妙这话,可气坏了!
她没表现得太夸张:“啥童子命啊,没听说过这玩意。别听她们胡咧咧!她们还传黄皮子都是黄大仙,谁碰谁倒霉呢,你看咱家大公鸡都叨死一个,是不是?”
“谁跟你说的?”
奶奶举的例子极富说服力,妙妙眼圈里头的水意还没凝固呢,就被这套毫无违和的逻辑给说服了。
“六年级的几个女生……”妙妙感觉好些了,坐直去挖咸鸭蛋的蛋黄,“还说我是短命鬼……“
“咱们妙妙都上小学了,不信这个!她们那是骂人,咱不说那词,脏!来,吃菜,”赵香云故意逗小孙女,“咋的,是不是奶奶今儿做的红烧肉不香了?咋不爱吃呢?”
“香!我爱吃!”
妙妙本质上不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她最喜欢奶奶了!她伸筷子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塞进嘴巴里头吃得香香的。
奶奶做的红烧肉,会先在锅子上把肥肉的油脂先烙出去,肥肉不会腻、瘦肉也不柴,特别香!妙妙被奶奶的逻辑说服了,吃了两块红烧肉,又吃西红柿炒鸡蛋,吃了两小碗饭,这才放下碗。
“奶奶,我去帮你刷碗!”
平常赵香云会拦着孩子刷碗,今儿却没拦,妙妙抱着三个人的碗筷才跑出去,她的脸就阴下来了。
她伸手就给苗老师一杵子:“你们六年级的女生这么说咱孙女,你咋不管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