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问一答中,昭和帝的心绪重新平静下来,他在御案后坐下,重重地点着宣纸上的几个名字,“你说说, 他们谁嫌疑最大。”
刚刚写下的大字墨迹未干,墨色淋漓。
瑞王、德郡王、魏王、赵王、齐王、端王, 六个王爷赫然在列。
几乎所有参与朝政的王爷都牵连进来了。
萧复摇摇头, 道:“皇上, 怡王谋逆带来的动乱还未完全消弭,人心浮动, 此时大动干戈,没有任何好处, 不若还像以往一样, 外松内紧, 臣总会找到苗头的。”
“唉……”昭和帝长叹一声,“朕还是心肠太软了啊。”
萧复不能再赞同,不杀怡王 就是妇人之仁。
昭和帝道:“他们怎么 就不明白呢?朕非是不敢杀, 而是顾念亲情。”
萧复摇摇头,“在他们眼里,位置比亲情重要多了,不然岂会冒险谋逆?”
昭和帝又站了起来,踱了一会儿步子,说道:“宋立恒一案始于七年前,也 就是说,他们已然暗中筹措了七年。朕杀不杀怡王叔叔,都改变不了他们的野心,朕如今除了迎战,别无他法。”
萧复点了点头,“皇上不必太过担心,这件事……”
“启禀皇上,齐王求见。”小太监在大殿门口禀报道。
“宣。”昭和帝揉揉眉心,手放下时,脸部肌肉已经和缓了。
萧复拿起宣纸,看向昭和帝,后者点了头,他便把纸团了团,扔到不远处的火盆里……
齐王进来后先行了礼,起身后笑道:“皇兄,大过年的也不让大表哥回去歇歇,什么事这
么要紧?”
昭和帝脸上有了笑意,说道:“朕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为了怡王叔?”
齐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道:“只要人不死, 就总会有人心有不甘,生出些事端来,皇兄不如杀一儆百,一了百了。”
昭和帝在御座上坐了,道:“王叔对朕不错,没有他帮忙,朕也做不上这个位置,朕不能忘恩负义。”
齐王道:“他帮你,还不是为了帮他自已?”
昭和帝是嫡长子,出身好,性格不错,所以攻击性也最弱,在几个有资格继承大统的皇子中,是最好拿捏的一个。
这话尖刻,但直刺人心。
“唉……”昭和帝又长长地叹了一声。
萧复看了齐王一眼,“真想不到,原来仁善也会成为被攻击的理由。”
齐王笑了笑,“大表哥,皇兄坐上这个位置时, 就该有这个觉悟了吧。”
“启禀皇上,瑞王、端王、德郡王、赵王、魏王……到。”小太监再次禀报道。
“宣。”昭和帝道。
齐王和萧复往门口迎了几步。
“皇上吉祥!”
“皇兄吉祥!”
众王进来,乱糟糟地问候昭和帝,清冷肃穆的倦勤斋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萧复一一打过招呼后,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在他看来,德郡王是最无能的一个,虽说与怡王走得近,但怡王能用他的地方不多,是以怡王出事后,他并没怎么被牵连,几乎毫发无伤。
瑞王争过皇位,但昭和帝登基后,他立刻做出了俯首称臣的姿态,自诩“好读书”,积极参与朝政,但不与民争利,人缘好,人脉广,不少官员称他贤王。
赵王、魏王在先皇时期好得穿同一条裤子,一起对付过昭和帝。现在沉寂下去了,锦衣卫不曾发现其谋逆的端倪。
还有端王,端王是匹孤狼,不爱跟人打交道,向来独来独往。
那么谁的可能性更大些呢?
他谋财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财富,还是权利?
如果前者,没有谁比齐王的嫌疑更大了。
如果后者,赵王、魏王嫌疑最大,瑞王次之,再来是德郡王,最后才是端王。
“重之再想什么?”瑞王过来了。
萧复抱拳道:“回王爷,重之正要找个机会告退呢。
”
今天皇上摆家宴,没他什么事,人来得差不多了,也是他回家的时候了。
瑞王笑道:“别走,大家一起聚聚嘛。”他面皮白、微胖,总是面带笑容,亲和力很强。
萧复道:“多谢王爷美意,重之是嫡长,不好在宫里耽搁。”
他见赵王等人与昭和帝寒暄完了,赶紧上了前……
国公府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进门时,萧复问跟在后面的王力,“商家怎么样?”
王力被他问愣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李强好像听明白了,说道:“尽管挤了点,但副门主的家里拾掇得很舒服,住着还可以,听说过完年,他们会送几个孩子去外祖家。”
萧复点点头,心道,那 就好,不然太吵了,闲话也多。
萧复先去正院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不在起居室,在二进的大花厅里。
五间正房塞满了人。
萧复一进去,里面便静了静。
“重之啊,听说商家大姑娘升任副门主了?”高氏问道。
萧复打了一躬,全了礼数,说道:“的确如此。”
高氏“啧”了一声,“这也真是……能干呐,看来咱家中馈是指望不上她了。”
萧复道:“商大姑娘确实能干,夫人若不爱管,她接手也是使得的。”
小高氏吓了一跳,“不不不,没有的事,我爱管, 就不用商副门主操心了。”
高氏只是想隐晦地刺萧复一下,不成想闹了个没脸,老脸“呱嗒”一声放下来,说道:“商家被烧了个精光,三月份成亲是不是急了些?嫁妆和喜服准备不完吧。”
萧复道:“喜服有宫里准备,至于嫁妆,那是商家该操心的事,重之替卫国公谢谢老夫人。”
高氏被他怼得哑口无言,瞪着眼睛,脸颊上的血色越来越重。
英国公起了身,说道:“重之啊,你随我去趟书房。”
“站住!”高氏恼羞成怒。
英国公顿时头大如斗,勉强笑道:“母亲息怒,今儿过年,您 就放这小子一马,省得气坏了身子。”
“我放他一马?他放过我了吗?他拿我当祖母了吗?”高氏说一句,拍一下小几,一声比一声高亢。
萧复蹙起眉头,定定地看着高氏,“请祖母明示,重之哪
句说得不对?”
“你……”高氏 就像一只哑火的鸟铳,花大力气端起来,子1弹却射不出去了。
萧复确实在顶撞她,但她也确实说不出萧复那句错了。
……
从正院出来,萧复忽然觉得自已挺对不起商澜的,有这样的家人,无论是谁,都喜欢不起来吧。
行走在狭窄的夹道里,心思仿佛也狭窄了。
萧复对萧诚说道:“如果可以,我想把她们一个个全杀了。”
萧诚点点头,“如果不是商副门主太难对付,小的基本上赞成主子的想法。”
“哈哈哈……”萧复笑了起来,刚刚的烦恼顿时消散不少,“你说的极是,还是不考验我家副门主了吧。万一让她没了男人,岂不是我的罪过?”
……
商家有商老太爷坐镇,不管内里如何,表面上都极为和谐。
商澜过得比萧复惬意多了,她白天当小孩子头,晚上当大孩子头——她开了一个扑克培训班,斗地主、升级、跑得快等等,教了个遍。
所以这个大年夜比每年都热闹,一直持续到四更天,各房才慢慢安静下来。
大年初一。
商澜打发乔大乔二往兴隆寺郑家走了一趟。
她则跟着父兄一起应酬拜年的客人,整整忙了一天,到晚上才安静下来,在外书房听乔大乔二说郑家的事。
乔大说:“大小姐,郑老二和郑家老头都在家,小的虽没看全,但估计其他人也在。往来郑家拜年的人不少,多是附近有头脸的人家。”
乔二点点头:“小的们故意露了行藏,郑家人见到后,院子里 就没有了动静,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小人离开。”
商澜若有所思,“有头脸的人家?郑家老太还挺好脸面的嘛。”她喝了一口热茶,“或者,郑旺 就是被脸面害死的?”
商云彦亲自给她续了茶水,问道:“这个怎么讲?”
商澜道:“郑老二睡了郑旺的妻子,被郑旺捉奸在床,郑旺为郑家打拼多年,得来却是这么一个结果,必定要闹,所以……”
商云彦被商澜的用词气得直摇头,“你这孩子,口无遮拦。”
商云秀用书本挡住脸,发出“嗤嗤”的笑声。
商澜道:“不然应该怎么讲,敦伦?”
“哈……”
商云秀笑出声,一个跃起,跑到屏风后面去了。
商云彦无法,点点商澜,不再说了。
商云卓道:“大姐姐,如果他们杀了人,为何不逃?”
商澜道:“不逃,是因为笃定咱们没有证据。”她看向乔大乔二,“已经足够了,你们明天不必再去,初五之后,我叫上谢熙,咱们一起走一趟。”
“是。”乔大乔二退了出去。
商云彦道:“妹妹,大过年的提人,如果找不到证据,只怕于官声不好。再说了,不逃还可能是他们没杀人,不心虚,并非认定了你们找不到证据。”
商澜道:“大哥心地善良,所以才为他们开脱。”
商云卓眨着大眼睛,问道:“大姐姐为民除害,不是也很善良吗?”
商澜道:“姐姐要抓罪犯,所以有时候会从罪犯的角度思考问题,这个角度通常都善良不到哪儿去。”
商云彦道:“妹妹认为他们杀人的证据几乎没有,为何不适用疑罪从无的原则,从善良的角度去推测他们呢?”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我忘了定时了,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然后,第二更有,但我来了大姨妈, 就是犯困,大家明天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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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商议
关于疑罪从无, 昭和帝在朝会论证过三次,最后在量刑上进行了改进——尺度适当放宽,尤其是凶杀案的案犯, 将以流刑为主,弃市慎用。
这为日后的沉冤昭雪提供了可操作空间。
刑讯逼供没有取消,而且以目前的刑侦手段也取消不了。
是以,商云彦的提法 就更是空中楼阁了。
商澜道:“如果我已然怀疑他们,还要从善良的角度去思考和推测, 那枉死者怎么办呢?”
商云彦笑了起来,道:“你说得对。哥只是觉得这样做或者能让你少一些负担。有时候放过别人,也是放过你自已。至于枉死者……”他摊了摊手,“ 就交给命运吧。”
商澜明白他的意思了。
郑旺一案很难找到证据,商云彦怕她太辛苦,不想让她过分苛责自已。
但人活着, 总要担一些责任,坚守一些信念。
她是一名刑警, 一个捕头, 还死者公道、维持律法公正, 就是她活着的责任和信念。
……
大年初二。
商家的贵妇们早早出了门,带着儿女, 奔赴各个娘家。
蒋氏带孩子们去城北的广义侯府。
这是商澜回家后,第一次去外祖家——以前非是她不想去, 而是一直没机会去。
蒋氏幼年丧母。
广义侯再娶的女人对蒋氏不好, 于是, 有继母便有了继父。
蒋氏与同母妹妹相依为命,她在十岁时生过一场大病,若没有妹妹大闹侯府, 逼继母找来大夫,只怕早 就香消玉殒了。
她欠妹妹的,这是她对商芸菲尽心尽力的最大原因。
商澜认祖归宗后,一是忙,没时间拜访侯府;二是蒋氏对娘家没有感情,非是过年,从来都是礼来人不来。
虽说有孝道约束,但卫国公势大,广义侯府人才不济,早已衰败,蒋家即便牢骚满腹,却也不敢在外面说蒋氏半个不字。
……
蒋氏下车时,她的二妹杜蒋氏已经到了。
“姐。”杜蒋氏亲亲热热地扑了过来。
“艾雯!”蒋氏拉住杜蒋氏的手,“这些日子可好?”
“好着呢,姐姐也好吧。”杜蒋氏笑着问道。
“我也好。”蒋氏招手让商澜和商芸菲上了前,指着商澜
道,“这 就是云澜,云澜快叫姨母。”
商澜的目光在两姊妹的脸上飞快地扫了一下。
二人容貌很像。
蒋氏嫁得好,日子过得舒心,气度上雍容一些。
杜蒋氏嫁的是商贾之家,精明外露,稍显小家子气——广义侯女儿多,钱少,除蒋氏之外,女儿们不是换钱, 就是换了其他好处。
她长揖一礼,道:“云澜见过姨母。”
“诶。”杜蒋氏答应一声,脸上笑意更盛,但不达眼底,“姐姐,这孩子长得可真像姐夫。”
蒋氏笑道:“可不是嘛,她一回来,我家钰哥儿都要靠一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