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老吴,白河神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他看了眼坐在桌前的尸体,犹自感到一种强烈的不现实感。
“他……真的死了吗?”他看着苏越心将手伸到老吴的脖颈上,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没有生气了。”苏越心肯定地说着,目光看向了老吴面前的桌子。
只见桌面上,正摊着一本本子,露出的纸页是空白的。苏越心伸出手指,夹着纸页向上一翻,露出了压在下面的一行潦草笔记。
“我已被它的目光看到。已经没有办法再逃了。”
苏越心面不改色地将这行字念了出来,白河的动作随之一顿。
苏越心回头看他:“你想到什么了吗?”
“……没。就是觉得这剧情还蛮眼熟的。”白河搔了搔空荡荡的后脑勺,语焉不详道,“这是他自己留下的遗言吗?还是这副本本身给出线索?”
“我倾向于后者。”苏越心淡淡道,“这字迹看上去也不像是新的。”
白河默了一下:“我还是不太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老吴他好端端的……”
“三种可能。”苏越心道,“第一是剧情杀,他很可能在我们赶来之前就已经触发了某段必死剧情。第二是灰雾谋杀,但我觉得那灰雾没那么傻。第三,就他真的想不开,自杀了……”
“会不会是受梦标识的影响?”白河蹙眉问道。
他不认为老吴会自杀,哪怕是在失忆的状态下。
这可是个为了保佑自己不死,从拜菩萨到转发网红锦鲤,无所不用极其的男人。他的怕死怕不是早就已经刻进了头盖骨里……
“不可能。”苏越心断然道,“如果他真梦到自己死了,那他的梦标识最多也只是一个‘老吴’已死的认知而已。他会对自己死亡的事实深信不疑,但这不代表他真的会死……”
就像徐维维梦到她被白河杀死,她也没有真的嗝屁,只是不能在徐维维面前以苏越心自称而已。
“这样……”白河垂下眼眸,若有所思道。
他似是在有意远离老吴的尸体,只专注观察房间的其他部分。苏越心见状,也没多说什么,转头继续打量,目光落在老吴正握着匕首的手上。
“他是左利手?”苏越心问道。
白河:“对。”
“那更像是自杀了。”苏越心说着,后退一步,目光掠过铺满鲜血的地板,“只是这血迹……”
“很不正常。”白河接口道。
他一进房间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房间,是一间很小的书房,房间的右边摆着巨大的、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柜,靠窗的位置就是书桌。书桌上收拾得十分干净,只摆着一叠书籍,还有一个黄铜底座,桌面上则沾着大片的血迹,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
问题是,你坐在书桌前插胸口,桌上沾到血是正常的,但地板上又怎么会有血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老吴先站在房间中央,插了自己一刀,然后又自行走到书桌前坐下……
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这种说法也说不过去。
因为地板上的血迹是完整的一滩,没有向外延伸滴落的痕迹。
“而且,这边血迹看上去已经干了。”白河蹲在地上观察着,又看了眼桌面上的痕迹,“那边的却还是很新鲜……”
他刻意没去看老吴的尸体,只盯着仍顺着桌沿不断向下缓慢滴落的红色液体。苏越心后退两步,若有所思地盯着尸体,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猛然蹲了下去。
紧跟着,就见她从书桌下方的空隙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黄铜制的台灯。底部同样沾着团血渍。苏越心拿它与书桌上的底座比对了一下,发现正好是能装上去的。
“这上面的血迹,也是干的。”苏越心抿了抿唇,转头看向白河,“你确定这房间里只有这一具尸体吗?”
台灯上血迹的干涸情况,与地板上的血迹相当,应当是出自一处。
可问题是,老吴的身上并没有被撞击过的痕迹——所以这台灯上的血迹,是谁的?
白河也想不通了。他走上前来,皱眉看着那黄铜台灯,拿起来细细看了两眼,余光瞥见旁边的尸体,视线忽然一顿。
他看到,那尸体的眼睑正在微微颤动着。
白河垂下眼眸,心中困惑更甚,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故作无意地将手一松,铜制的台灯直直掉了下去,砸在了老吴的脚趾上。
这回,尸体却是一动不动。
白河蹙了蹙眉,忽似又想起什么,稍稍后退一步,一根藤蔓从他身后探了出来,沿着地面一阵游动,爬到了椅子上。
白河的藤蔓是很讨厌尸体的。如果可以,它会本能地拒绝靠近一切尸首。但面对老吴,它的表现却很鬼畜——只见它缠在椅子腿上,朝着老吴身上凑了凑,又缩回来,十分茫然地晃两下脑袋,过了会儿,又凑上去,然后缩回来……
看上去就像是陷入了迷茫一般。
苏越心略略扬眉,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
她无奈地闭了闭眼,伸手正要去推老吴肩膀,却被白河匆匆叫停。
他向苏越心比个暂停的手势,又指了指门外。苏越心不明所以,却还是依着他的暗示,收回了手,一脸茫然地与他一起朝门边走去。
“小心些——别沾到地上的血。这地方太恐怖了,我们还是先出去,然后找警察报警……”
伴随着这样一句话语,书房的门被轻轻掩上。
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紧接着房屋大门被关上的声音。
房间内的窗户依旧没有关严。轻风吹进,窗帘飘动,坐在书桌前的尸体一动不动,整个身体,都透出一种死气沉沉的僵硬。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尸体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旋即,便见他试探地睁开双眼。
“我的个天,什么鬼,吓死老子了。”他猛喘一口气,惊魂未定地说道,刷地将插在胸口的匕首拔出来,伤口处却没有更多的血液流出,反而飞快地愈合起来。
他艰难地活动着已然僵硬的手脚,跟着便起身,匆匆收拾起一地的狼藉——他可听到了,刚才那两人说,要去报警。
他是不知道自己的房子里怎么会突然来人,也听不懂他们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但不管怎样,他不能让警察看到这一切。
得赶紧将这一切都收拾掉,然后等警察来了,只要咬紧牙关,坚称什么都没发生就对了——老吴暗自打定主意,右脚刚踩在地板上,便痛得发出嗷一声叫。
他的右脚,不久前才被白河拿灯砸过——那可是黄铜的!
老吴痛得脸都扭曲了,却顾不得已经被砸肿的脚背,单脚弹跳着要去拿拖把——他就奇了怪了,自己一个身家几万万的大富翁,家里怎么连个仆人都没有的?
不过仔细一想,这种情况,有仆人好像反而更尴尬……
老吴长吁短叹地摇着头,拄着拖把柄一瘸一拐地走回来,抬眼看见面前的窗户,不觉一怔。
他看到,一个藤蔓,正搭在那扇窗户前,朝着屋里探头探脑。
蔓身竖得笔笔直的,还弯了个完美的九十度,看着就像一个转来转去的潜望镜。
老吴:……
身后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透着疲惫的声音传进来:“打扰了,我是跟您预约过的苏越心,本来和您约了个杂志专访……”
老吴:……
他僵硬地转头,正对上苏越心带着淡淡疲倦的双眼。
面对着他满脸的愕然,苏越心面无表情地将后半句念完:“不过这只是我的表面身份。我的真实身份是都城神秘事物高级调查员,同时也是女王的密探、女仆与忠犬,以及永不迟到的饭搭子……”
老吴:……哈??
苏越心是真的有点心累。
她只是单纯想过来和人签个保密协议,然后交流一下当前的情况而已。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吴能玩出这么以假乱真的假死一手,还能给自己加上那么多的戏。
尤其是他在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是“都城神秘事物高级调查员”之后。
——值得庆幸的是,他起码完美无视了后面那一长串的多余设定……
“我说呢,你们杂志社也太拼了。看到死人也要过来摸一摸。”
五分钟后,面色如常的老吴挎着双臂坐在沙发上,受了伤的右脚翘在茶几上。
“原来你们是神秘调查员啊……原来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
他的视线扫过坐在对面的苏越心和白河,深深吸了口气,抱着胳膊向后一靠。
“我知道你们是为什么来的。”他沉声开口道,一副早有预备的架势。
“说吧,要多少钱?”他抬手潇洒地抹了下额头。
苏越心却是有点懵了:“啊?”
“我是在问,要多少钱,能让你们放弃对我的调查。”老吴一脸认真道,“说实话,我猜到你们会来,但我没想到你们会来得这么快……我没别的野心,我只想安稳地活着……”
这位只想安稳活着的富翁无奈地搓了搓鼻梁,道:“不如这样,你们那什么调查所的总部在哪儿?报个价吧,我直接买了。”
苏越心:“……??”
这个发展已经让她完全懵了。
先前老吴假死那一段已经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现在这一出,更是让她一头雾水。
她求助地看了眼白河,白河也是一脸懵逼。
好在白河比她的应对经验要丰富一些,很快便控制住了表情,冷冷道:“先生,我希望你明白,这事不是钱可以解决的。”
“不然你们想怎么样?”老吴腾一下坐直了身子,面上露出防备。
“我们只是想请你配合,调查一些事情而已。”白河说着,碰了碰苏越心的邮差包。苏越心虽然依旧茫然,却很及时地将那份保密协议拿了出来,“在此之前,希望你能先签下这份保密协议……”
“什么协议?”老吴却瞬间激动了,翘着脚跳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是馋我的身子,想把我抓回去解剖!”
“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想询问关于眠眼公馆……”白河说到一半,忽然觉出不对,“什么解剖?”
“……”老吴也愣了,“什么眠眼公馆?”
而苏越心……
苏越心懒得折腾了。
她一下窜了起来,三两下就将老吴按到了桌上,啪地将保密协议拍在他面前:“请签下字。”
老吴:“……你想干嘛?你知道我什么身份吗?我要投诉你——”
“不签杀了你。”苏越心淡淡道。
老吴抖了一下,却还是坚持道:“你、你少来,你杀不了我,我是不死之身……”
苏越心:“那不是更好吗。”
老吴:“……?”
苏越心叹了口气。
“现在签字,还是被我弄死一遍再签字。你自己选。”
老吴:……
默了片刻,他不情不愿地拿起了面前的笔,嘴里犹自骂骂咧咧。
又两分钟后。
老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了。
苏越心一脸平静地收回装着黑雾的玻璃瓶,已经吸收了黑雾、恢复了记忆的老吴坐得规规矩矩,神情战战兢兢。
“真、真是不好意思大佬,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苏越心语气平平道,“真是抱歉,刚才动作激烈了些。如果你需要,我等等可以给你一个投诉电话……”
“不不不,这真不用……”老吴连连摆手,白河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打断了他的话。
“所以说,刚才那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的‘不死之身’又是指什么?”
“不死之身……就字面意思嘛。”老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后就自然而然地意识到,我已经不会死了。我好奇嘛,就自己在家自杀着试试,试着试着,你们就过来了……”
苏越心他们过来的时候,正好是他的第二次尝试——也即是将匕首插进胸口那次。
第一次则是以铜质台灯砸了自己的脑门,所以台灯和地板上的血迹,比桌面上的要干涸许多。
“我每次复生,都要花上二十分钟以上。”老吴道,“最先恢复的意识,这个时候可以大致感觉到周围情况,身体也能够小幅活动,不过本质还是尸体。等大脑确认可以复生了,身体才能逐渐复原成活人状态,致命伤口也会自行消失……”
所以苏越心摸他的时候,会断言他已没有生气。而藤蔓在靠近他时,则陷入了迷茫。
老吴说着,看了眼自己的脚,面上流露出几分怨念:“不过像这样不致命的伤口,就没法很快复原了……”
他却不知道,他怨念,有人比他更怨念。
白河这会儿已大致回过味来了,老吴的“不死之身”,多半就是他携带的梦标识。
为什么别人的梦标识就是个挂,轮到他就是个空脑袋?!这不公平!
白河当场就酸了。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好像我欠你钱一样。”老吴怀疑地看他一眼,目光忽然落在他罩着猎鹿帽的脑袋上。
“诶我说,你这脑袋……是不是有点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