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前故意逗她:“那我该给你妈妈多钱呐?”
幺妹掰着手指头,一个两块,两个四块,三个六块,四个八块……哎呀太多啦她的手指头不够用啦,可怜的小地精虽然认字,却不会乘法呀!
揣上四十六块,黄柔还觉着这一天太不真实了,这一刻太魔幻了。她居然狮子大开口宰了小资本家一顿?她居然能宰到比泥鳅还滑的刘向前?
当然,还是得感谢她的宝贝闺女。
“小丫头你怎么要他两块呀?”
幺妹嘟着嘴,“咱们多要点儿,他就卖不贵啦。”
黄柔愣了愣,脑袋里才转过弯来,是啊,进价成本高到一定程度,他的卖价可以掺杂的水分就少了,因为这样的包价格是有天花板的,卖到两块出头都算他本事!
而进价两块,他的利润空间就小了。
这是被他搞怕了,先下手咬他一口呢!
黄柔捋了捋闺女的刘海,“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装着些啥呀?”咋就这么聪明。
“装着妈妈呀,好多好多妈妈,开心的妈妈,生气的妈妈……”她掰着手指头,“嗯,还有跟叔叔在一起的妈妈。”
黄柔脸红了,她知道她说的是顾三。
这丫头,才说她聪明呢,又天真了。
不过,话说回来,刘向前这样的倒爷,把他利润空间压缩得太狠了,他挣不到钱就不会再跟她们拿货了。诚如他自个儿说的,他手里掺和的生意多着呢,不做这个还有别个,可崔家不一样,包包这件事寄托着她们所有人的期待和希望。
所以,她得做好他再也不跟她们买的准备——再找几个客户。
往回转的路上,黄柔买了半斤豆腐两斤豆芽,这儿买比国营菜市场的便宜还新鲜,豆腐要哪块割哪块,豆芽都能泡水里吃个三五天,又称了两网兜的时令水果,回去放着,每天给孩子吃两个。最近因为有水果吃,母女俩皮肤肉眼可见的比以前好多了,她自个儿也终于摆脱了一脸菜色。
“妈妈别忘了我的油条哟!”幺妹胖胖的手指头,直直的指着卖面的摊子,两袋白面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黄柔哭笑不得,“行嘞小祖宗,面家里还有,待会儿去供销社买点儿酵母。”
幺妹光听着就咽口水,“妈妈,那我能用油条蘸着桑葚酱吃吗?”
“可以啊,只要你有。”上次搬家带来的已经被她偷偷吃光了。
幺妹心满意足,笑眯眯的不说话。回到厂里才发现,几个姐姐来了,就在三伯那儿坐着,友娣悄悄掏出一个罐头瓶,“幺妹猜猜这是啥?”
那紫黑的颜色,黏稠的状态,闻起来的甜香味,不是桑葚酱是啥?
“姐姐我们吃油条吧!”今儿本来就是星期五,明天姐姐们不上学,就能在家里陪她玩儿啦!
三个大的每人背着一只竹背篓,里头是塞得满满的成品小包包。
几个侄女送包包来,黄柔也高兴,“行!”
大家开开心心往家走,几个孩子跑在前头,很快上了三楼,楼梯转角,眼看着就看见402的门了,忽然看见有个男人正猫着腰,伸着脖子透过防盗门往里瞅。
“嘘,有小偷!”友娣示意姐妹们小声,赶紧让春晖去找三伯。
可春芽是谁?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全村胆子最大的小结巴战神,“嚯”的大叫一声就往男人腰上撞去。
第76章
男人没有一点点防备, 被她撞得一头栽铁门上,“哐当”一声,地动山摇。
春晖知道去找三叔已经来不及了, 赶紧拉住气鼓鼓还想往上撞的春芽, 小傻妞啊, 人家要想揍你, 倒脚拎起你就能从四楼给你扔下去,冲啥狠呢?
男人缩着身子,龇牙咧嘴的揉着腰,疼得直抽抽,手还得摸索着去捡帽子。
“你是谁呀?”幺妹警惕的看着他。
男人想说话,可腰疼, 脑门也疼,眼前还直冒金星。
这时大家才发现,他居然是个大光头!头皮刮得油光发亮, 两头尖尖, 中间粗大,像只准备下锅的大卤蛋!而他脑门在铁门上磕了大大一个包, 才一会儿的工夫就有鸡蛋那么大,怪吓人的。
“喂, 我们问你,你谁呀?”春月不知从哪儿摸到一根拖把杆儿, 紧紧握在手里,女侠蓄势待发,随时可以大打出手。
“我,我不是坏人,先别打。”男人疼得不行, 又怕她们棍打落水狗,只好退到一边去,靠墙缩着。
姐妹几个看他已经无力干坏事了,这才嘀嘀咕咕商量开,春晖和友娣觉着该下去叫三叔,春月和春芽觉着她们能揍扁他,只有幺妹是经过妈妈训练的。
“我们找警察叔叔叭!”
“哐当——”男人吓得又一屁股坐楼梯上,“小姑奶奶还找警察呢,我这刚出来没做几天自由人,要再进去那就是二进宫,会死人的。”
幺妹一愣,“你是坏人吗?”只有坏人才怕警察,才会剃光头。
男人立马摇卤蛋,哦不,摇头,眼睛瞪得贼大,“你知道的小朋友,我是被冤枉的,还是你帮我洗清冤情呐!”
幺妹哪里知道啥冤不冤的,她感觉了一下,他确实不是大坏人,只有那么一丢丢坏,也就不感兴趣了。
倒是春晖来了兴致,“你说我妹妹怎么帮你了?”
来人正是王满银,这家伙自从出了派出所后,兴致勃勃说要从新做人,立马剃了个光头,当天晚上就把邻居小孩吓哭了。他那头型,仿佛一颗行走的卤蛋,这年代又只有劳改犯才剃光头,这不明晃晃的在脸上写着“我是坏蛋”四个大字吗?
他老娘反正也看不见,他就顶着这“发型”走街串巷吓小孩,玩得不亦乐乎。
当然,同时,他也打听到帮他洗刷冤屈的居然是个小女孩,每天在三纺门口蹲点,还真让他蹲到幺妹了。
本来,他是诚心来感谢幺妹的,可……瞧吧,倒霉催的就是有本事把好事办成坏事。
很快,停好自行车的黄柔上来了,看见他这副模样也是吓一跳,“你谁啊?
春晖凑四婶耳朵跟,小声的把她的猜测说了。
“你是那个被冤枉的王满银?”
王满银眼睛一亮:“对头嘞大妹子,我就是站不更名坐不改姓威振四方家住阳城市西山区雨花街道的王满银。”
他自以为在耍帅,可黄柔却更觉着他这人不靠谱了。黄柔这一刻真是把陈静徐志刚给恨死了,还拍胸脯保证幺妹安全,还说但凡王满银有个异动他就怎么着呢,现在都让他找到家门上来了,简直说话跟放屁似的!
“那你有啥事?”黄柔给春晖使眼色,让她带幺妹下楼先,去派出所找徐志刚。
“别啊大妹子,我真不是坏人,我今儿是来感谢你们的。”他晃晃空荡荡的手,恨不得连“呸”两口,这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会塞牙,本来买了一网兜苹果和梨子的,谁知他自行车骑翻了,苹果梨子全他妈滚山沟沟找不着了!
就这么巧?这话说出来都没人信呐!
别人还当他买不起东西吹牛皮呢!
可你双手空空你说你来感谢别人,谁信啊?
他算是知道自己以前活得有多糊涂了。
赶紧掏出一沓钱来,数也不数的全塞给幺妹,“叔叔谢谢你啊小妹妹,要不是你,叔叔现在早吃了枪子儿。”
幺妹看着妈妈脸色,不敢收,虽然她已经看见好几张一块的啦,一张就能买好几支奶油冰棍儿呢!
这个点儿正是下班时候,楼上楼下都有人走动,他在这儿塞,一群人被堵着上不去下不来的,黄柔真是尴尬死了。她跟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只想本本分分过日子,这种混子就是再好再有孝心她也不想招惹。
说好话她们不信。
给钱她们不要。
王满银实在没办法了,这一家子咋就油盐不进呢?正巧,他看见春月的背篓里花花绿绿一沓整齐的包包,机灵的眼睛四转,瞬间明白过来,小声问了句:“你们要倒卖包包吗?”
其他人都藏得住,唯独幺妹,她今儿可是跟着妈妈跑过市区的人呀,知道卖包包多不容易,为了多卖一个包包出去,妈妈热得全身都是汗呢。
“对呀,叔叔你知道谁会买吗?”
王满银先没答应,“你妈妈能先让我进屋吗?这里人太多了。”
黄柔也怕他咋呼出去,这楼里住的都算同事,万一捅出去就不好了。
赶紧开了门叫他进去,其实她听徐志刚说过这个人的事,被他老娘打也不敢躲,应该不像外界传言的那么坏。而且她悄悄问过闺女,闺女说他不算坏人,那好吧,她也不知道让他进门这决定是对是错了。
果然,一进门,姐妹们拿撮箕的拿撮箕,找棍棒的找棍棒,春芽直接进厨房摸菜刀去了。
王满银嘴角抽搐,“我真不是坏人啊,就长得寒碜了点,不至于吧……我能先看看你们的包吗?放心我这嘴就是拉链嘴,撬不开的。”
春晖胆子大些,有上辈子的阅历在,她也觉着王满银不是坏人。哪有坏人跟她们浪费这半天嘴皮子不动手的?
她拿出一个,递过去。
王满银里里外外翻着看了看,“花样子倒是还不错,可这回纺布不受欢迎呐。”
“这也太小了,装个屁还嫌漏气呢。”
崔家人:“……”
幺妹眨巴眨巴眼,看了一会儿他,“叔叔你到底能不能卖呀?”
对着小小的救命恩人,王满银收起了惹人厌的表情:“能能能,肯定能!”
黄柔挑眉,“那你说说,怎么卖?”
王满银第一反应也是去城南垃圾场卖,那儿倒爷多,买东西的人也多,搞十个八个的挂身上,边走边卖,街头到街尾怎么说也能卖掉吧?
可听说黄柔今儿已经去过了,不算刘向前的,晒一下午太阳也就卖出七个。这还是女人卖给女人,他一大老爷们,生意肯定不会比她好。
“这样吧,我找我舅妈去,她在市百货公司做采购,看能不能往百货商店里送。”
黄柔眼睛一亮,“真能问问?”市百货公司那可是大单位,管着全市十几家百货商店,里头一双皮鞋都二十块呢!
最主要的是,她一开始对自家包包的定位就是城市青年女性,有一定的审美,又有一定的经济能力,所以她的定价才敢定一块。
市里厂矿多,单位多,拿工资的人也更多,舍得花钱的就是她的潜在客户。
“真的,跟别人我都说我舅妈怎么怎么,可跟大妹子我说实话,她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看顾我们挺多的,这么多年明明给了我好多次机会,可惜我都……这次我是真的要重新做人了,你看,都从头开始了。”
他摸了摸锃亮的光头。
黄柔没忍住笑了。
她吃够了刘向前的亏,对这种油嘴滑舌的男人实在没好感。可这人跟刘向前又不一样,刘向前是面面俱到的圆滑,表面上能把话说得舒舒服服的,可干事却……王满银虽然形象欠佳,经常说话顾头不顾尾甚至前后矛盾,可态度却是真诚的。
至少,比刘向前让人舒服多了。
王满银是真想好好做人,而好好做人的第一步就是报答“救命恩人”,他拍胸脯保证:“大妹子你们放心,我就是求我舅妈,也一定给你们求到买主,你们定价多少来着?”
幺妹这小机灵鬼:“两块最好,最低一块。”
“哟,你这空间可真够大的,就不怕我卖两块,给你们报一块?”王满银再次摸了摸他的卤蛋头,“毕竟,大家都说我是坏人呢。”
他还故意瞪大了眼睛,鼓着牛鼻子。
幺妹“嘻嘻”笑起来,“我知道叔叔不是大坏蛋,你只是一丢丢坏。”
她说得一本正经,反倒让王满银不好意思再吓她了。这么玉雪可爱的小娃娃谁不喜欢啊?他也是结过婚的人,要不是老婆不愿意,他闺女也能有这么大了。
幺妹彻底勾起了他的“慈父”心,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她们把包卖出去!
姐几个见他没“再”起坏心,也就不再提刀拿棍的,纷纷跑阳台上逗闹闹去了。
别说,闹闹的记性还挺好,家里来陌生人譬如王满银它就扇着翅膀嘎嘎乱叫,可友娣姐几个过来的时候,它却高兴得四处乱跳,“红烧肉!红烧肉!”
王满银被这粗噶的声音吓了一跳,“屋里还,还有人?!”
“叔叔你别怕,这是我的好朋友闹闹。”
“闹闹是谁?”
一只雪白白的鹦鹉飞过来,一把捞起他的头发,“坏蛋!坏蛋!”
众人哈哈大笑,这是春月教它的。
得,王满银真是伤透了心,世人欺他不信他也就罢了,连只鹦鹉也鸟眼看人低,他不干出点啥来还翻不了身了!
黄柔进厨房发面,只是意思性的挽留一下,他居然就答应下来:“好嘞,我给你们发煤炉。”
没办法,黄柔又多加了一碗面,考虑到几个孩子的食量,她又用水焯烫了一盆豆芽,洗干净后用糖醋、盐巴、少量辣椒油凉拌出来。
炸油条其实很简单,面发好切成长条搓一搓就能下锅,关键是这玩意儿费油!提起油壶的一瞬间,黄柔不由得皱眉,她们伙食水平太高了,每个月工资基本存不下多少钱,买大件儿都得动用当初卖书的钱,一天天的坐吃山空,心里急啊。
所以,这次的包包,一定要卖出去才行!
油条开炸,家里立马香起来,大家都不跟闹闹玩了,扒拉着厨房门,看着面条条下锅后在热油里迅速的膨胀变大,变黄,口水就忍不住了。
趁着热乎,黄柔给她们一人一根,用碗端着吃,“小心烫嘴啊。”
那金黄色的表皮,“卡擦”咬一口,脆得掉渣,王满银口水也不听使唤了。可他现在可是要从头开始的社会主义青年,不能再走老路,只能硬生生忍着……
忽然,眼前多了一只碗,碗里是一根金灿灿的油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