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蠢得可以的萨拉戈港总督的行为,几乎相当于将两份条例从墙上扯下来,扔在地面上狠狠践踏两脚。
“把他以‘叛国罪’给我扔上断头台,”女王抽出一张纸,迅速地写下了死刑判决书,盖上自己的印章,“另外,立刻追捕那支商船队。”
“我们的舰队恐怕很难追上,”有人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自有商业城市的商船向来拥有不弱的武装……如果要拦截的话,恐怕只能等到他们抵达玫瑰海峡的时候再进行拦截。”
只是这支船队自由航行在大海上一日,罗兰帝国的两部条例就被践踏在尘埃里一日。
“会有人拦截他们的。”
女王说。
车厢的窗帘只拉起一半,窗帘阻隔阳光在女王脸上透下一半倾斜的阴影。
……………………
大海上波浪汹涌,一支船队驶过遍布礁石海湾,朝玫瑰海峡的方向而去。
这支船队的风帆上带有绣球花的标志——那象征着自由商业城市联盟。
自由商业城市其实只是一个统称。
在很多国家和地区,都存在着一些拥有自治权的城市,然而提及“自由商业城市”,人们的第一反应则是夹杂雅格王国、图瓦公国和鲁特帝国之间的那片以海上贸易和银行业闻名于世的自治城市联盟。
“这是什么见鬼的天气?”
船队的船长站在船舵前,皱着眉看着乌云从天空一直垂下,远处的海面与云层融在一起,好似一团扩散开的浓墨。
船队在起伏的海面上行驶,必须万分小心,才能不让自己撞上那些要命的礁石。顺利从萨拉戈港出来的喜悦和得意在这风暴前都散去不少,船长扯着嗓子让水手们提起精神。
闪电开始在云层中翻滚起来。
第44章 海盗时代
翻滚在云层中的闪电就好像是一条条发狂的巨龙, 它们照亮天空的同时,也照亮大海。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无数嶙峋的礁石在煞白的雷电光里如无数从海底冒出的狰狞怪鬼,在礁石与礁石之间还残存着诸多航船的残骸。
“诸神在上, 那是什么!”
瞭望员失声喊了起来。
在刹那的闪电光里, 一条条鲨鱼般的影子快速地从那些礁石中游出, 箭一般朝这一支刚刚脱离萨拉戈港不久的商队而来。
“海盗!海盗!”
呼喊声转瞬之间便席卷了整支船队, 船员们立刻跳了起来。武装商船的战斗人员在平时多休息在船艏和船尾高耸的船楼中,伴随着这尖锐的呼喊声,他们像遇到沸水的蚂蚁一样涌了出来。
海盗,这绝对是所有海上商人最痛恨的死敌。
他们就像臭名昭著的海中鲨鱼一样, 平时隐匿在礁石和岛屿的阴影中,利用复杂的地形隐蔽自己。等到满载而归的商船驶过航线的时候,他们隔着老远就闻道血腥味, 跟踪而至,在商船驶过最复杂最险恶的海域时,他们就破浪而出, 露出狰狞的獠牙。
“是哪一支海盗团?”
船长一边匆匆拔出插在腰间的火枪,一边问浑身战栗的瞭望员。
瞭望员哆哆嗦嗦地,伸手指着距离他们不远的海面:“他们……他们……”
船长一把抓住栏杆, 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瞬间明白了自己的老伙计,为何竟然会露出如此恐惧与惊愕的神情。
闪电光中,一条接着一条的海盗船快速朝他们逼近, 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船上扬着的旗帜在海风中卷动:黑底的骷髅旗、交叉的刀剑、倒立的十字架、鲸鱼腐朽一半的头骨……不同的旗帜标志不同的海盗团。
此时此刻,在海面上汇聚起来的旗帜如此之多,每一面旗帜都凝聚着赫赫凶名。
“诸神在上啊!”
船长几乎是呻吟般地说道。
他如果不是他的手正紧紧抓着栏杆,此刻定然已经跪在甲板上了。如果来的只是其中的任何一支海盗团,凭着商船自身的武装,船长都有十足的信心将绞索套在这些胆大包天的海盗脖子上,让他们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
但是、但是!
此时围聚过来的,不是一支海盗团,而是数不清有多少支海盗团!
闪电照亮深蓝近黑的海水,海盗们手持着武器站在甲板上,他们满带兴奋的脸庞在闪电的映照下森然如鲨鱼苍白的利齿。
鲨群汇聚,仿佛整个罗兰的海盗都聚集在这里。
火炮徒劳地轰鸣,船舷侧翼的炮口发出红色的火舌,海盗们努驾着灵活的快船躲避着火舌,他们穿行在沉重缓慢的商队大船里,甩出了登舷劫掠的绳索。鲨鱼的獠牙咬住了他们的猎物。
“量一量我们的版图,看一看我们的家邦!
这全是我们的帝国,权力及于一切……”[1]
风暴声中,有人放声高歌。
一道火光掠过,命中商船沉重高大的船艏楼,脆弱的木板飞溅而起,船艏楼燃起了大火。一道寒光横空掷出,盘旋着在桅杆上绕了两绕,鹰爪般的铁钩深深地钉进结实的橡木。下一刻,高歌的人扯着那道绳索,苍鹰般从海面的快船掠起,在半空中一个翻身,稳稳地踩在了横杆上。
呼喝着,命令水手们开枪组织反击的船长握住火枪,毫不犹豫地转身,抬手朝着高处立于桅杆上的人开枪。
“我们的旗帜就是王杖,所遇莫敢不从。”[2]
刺耳的枪声里,那人扯着主帆,从桅杆上一掠而下,洁白的船帆被那人扯下来,蒲公英般在背后展开。
船长被从天而降的绳索和厚重帆布劈头盖脸地砸中,踉跄着跪倒在甲板上。等到他终于从一团帆布中翻滚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在大船燃烧的熊熊火光里,一道修长劲瘦的身影踏着海水与火舌朝他走来。
那人的红发在风中飞舞,英气逼人的五官,凌厉的眉弓下是一双桀骜不羁的琥铂色眼睛,火光印在那琥珀般的眼里,把它整个地点燃。深黑色的劲装,棕色的裤子自膝盖以下被紧紧地收进绷出小腿线条的长靴。
“一个女人……”
船长又是惊愕又是厌恶地大喊起来,伸手去抓刚刚掉落在甲板上的枪械。
“晚上好!先生。”
女海盗的长靴重重踩在船长的手背上,靴底的长钉下船上听到自己骨头崩裂破碎的声音,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红发的海盗女士将枪从他手里夺过来,她屈膝俯瞰他,用枪管拍了拍他扭曲变形的脸颊。
“没错,一个女人。”
她将枪口塞进船长大张的嘴里。
“一个让你吓尿裤子的女人!”
砰!
船长的脑浆混杂着鲜血,在潮湿冰冷的海水里从他的后脑勺花一样地绽放开。
“噢噢噢!!!”女海盗高呼起来,她一脚踹在尸体的脸上,将他踹一件垃圾一般地从船头踹进大海里,“来吧!伙计们!我们的旗帜就是王杖!所遇莫敢不从!”[3]
“我们野性的生涯!在喧嚣中延伸!”[4]
…………………………
阿比盖尔·布雷斯特站在逐渐下沉的商船船头。
她将一把弯曲如盘蛇的刀擦干净,那是一把并不怎么出名的但绝对致命的马什托刀,刀身泛着暗蓝的光,糙面带有精美的焊接花纹刃,这种刀必须经过多达五百次的锤炼才能锻造出锋利的奇数多弯刃。
海战已经结束。
海面上散落着来自自由商业城市商船的残骸,这些带有高大漂亮船艏楼的三桅杆大船正在缓缓下沉,船员们的尸体漂浮在波浪起伏的海面,暗沉的大海被鲜血和未尽的火光染上红色。
海盗们架着轻快的小船在正缓缓沉默的船只中穿梭,将最值钱的财宝从商船上搬运下来,装载到自己的船上。与往常海盗们残忍血腥的作风稍有不同,落进水里侥幸未死的水手们被他们一并捞了起来,捆上绳索塞在船舱里。
这一支船队上载着珍贵的圣人遗物,画像和古老的抄本,以及一些宗教彩色挂毯,贵重的祈祷祭品……自由商业城市忌惮罗兰帝国的新条例,不敢如以往一样载满更常见的货物,而是确实选择了一些能让人为难的献给教皇国的东西。
不是没有海盗对这些珍贵的宝物升起贪婪之心。
一方面他们是第一次与帝国王室进行合作,想要从王室手里得到他们渴望已久的物资和特许权,总要表现出自己的态度。如果这一次有谁抢夺了财宝就逃之夭夭,谁就将遭到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结成联盟的其他海盗的追杀,以及来自帝国的报复。
然而更为直接的,则是另一方面的原因——
在场的所有海盗中,悬挂垂直交叉刀剑旗帜的那些海盗船没有参与收刮财物——那是属于阿比盖尔·布雷斯特的铁十字海盗团,悬挂寒鸦旗帜的海盗船也没有参与劫掠。
它们分散在海盗圈外围,缓慢地行驶,是警戒也是监督。如果有谁想抢夺走财宝,脱离队伍,将首先迎接来自这两支海盗团的进攻。
如果说寒鸦海盗团是可希米亚港,既罗兰帝国北面海域的无冕之王,那么铁十字海盗团就是玫瑰海峡附近这片海域的无冕之王。
铁十字海盗团和寒鸦海盗团两个海盗中的王者联手,才能召集起这么多游散桀骜的海盗。
铁十字海盗团原先的船长,并不是阿比盖尔。
六年前,不愿意被父亲像牲口一样卖给商人的阿比盖尔将他吊在钟塔上。借着海盗骚扰港口的机会,逃离审判,一开始她只是海盗的俘虏。但是很快地,那名想要享受战利品的大副为自己的轻率付出了代价,她割开了他的咽喉。
凭借着对玫瑰海峡和往来商路的了解以及刀枪,阿比盖尔加入了铁十字海盗船,在三年前成为海盗团说一不二的船长。
“船长。”
大副驾驶着快船,来到阿比盖尔身边。
“我们真的要让出所有战利品吗?”
被阿比盖尔一枪崩了脑袋的倒霉船长没有说错,海盗们就是大海上的鲨鱼,没有血腥不可能让他们聚拢过来,而想要让他们不撕咬到手的猎物,更是有违本性。铁十字海盗团说服这群家伙,除了武力震慑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铁十字海盗团承诺会说服女王陛下将商品的四成作为回报赠与他们,而铁十字团将让出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分赠给其他人。
新的铁十字海盗团大副是个木讷的家伙,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对发号施令也没什么兴趣,唯一的爱好就是每天夜里数着白花花的银质和金灿灿的钱币。此时他看着其他海盗搬运那些华丽的圣物,心脏几乎在滴血。
阿比盖尔一转手腕,马什托刀在半空中翻了一个漂亮的刀花。
大副闭上了嘴。
阿比盖尔环顾这片经历厮杀的大海,深红的长发被海风卷动。
来吧,女王陛下,让我们结盟吧!
曾险些被父亲如同牲口一样售卖的红发海盗转动凶险的刀刃,跳上属于自己的海盗船。
这是她递出的火把,她邀请那位女王来与她同燃一场焚毁古老傲慢的火,女人和女人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同盟——在这充满偏见的无形国度!她的赌注已然抛出,她已经伸出自己的手。
来吧,女王陛下,让我看看您是不是我的同盟!
“如果您不是,”阿比盖尔喃喃低语,“那我就杀了您!”
作者有话要说: [1][2][3][4]引自拜伦的《海盗》
第45章 她的期望
“一个没有令人失望的好消息。”
得到来自海盗们的消息之后, 阿黛尔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当从萨拉戈港大摇大摆离开的自由商业城市商队在海面沉没时,阿黛尔那两份被掷之于地的条例便被重新捡了起来。商船燃烧和海员们的血洗去了《港口条例》和《航海条例》沾上的尘埃。
至于那位“虔诚的”萨拉戈港总督……女王的队伍刚刚离开萨拉戈港不久。
萨拉戈总督被送上断头台的时候, 女王就坐在审判席位上。总督本人拥有的所有领地和爵位被尽数剥夺,阿黛尔已经算是宽宏地没有将他的家人一起也扔上断头台。
不过其他的由被这位提拔起来的港口官员——其中多是满肚肥肠的蛀虫——可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他们虽然没有被处死, 但女王检阅过萨拉戈港的税收账本后, 便顺带了履行了王室法庭该尽的责任——这些人有的被流放了, 有的人被扔进了监狱。
他们空出来的职位很快就被其他的竞争者取代了。
从玫瑰海峡而来的好消息令阿黛尔脸上的微笑一直持续着, 哪怕海因里希走进来也没有让它消失。
“坐。”阿黛尔愉快地吩咐,“说说看,您又为我带来了什么消息?海因里希先生。”
“道尔顿已经抵达教皇国了。”
海因里希不由自主地朝女王手里拿着的信看了两眼。
海因里希家族的间谍网帝国绝无仅有。不过自从兵变结束之后,阿黛尔培养新的密探组织的速度就变得更加快了起来, 也变得更加不拘一格——有些时候,海因里希都无法辨认王宫中到底哪位仆从是阿黛尔的眼睛,又有哪位野心勃勃的不起眼的贵族被阿黛尔收拢。
“不错的日子。”
阿黛尔将信放到桌面上, 她一伸手,凯丽夫人为她倒了一杯茴香酒。
不需要接见外臣的时间里,女王着暗红色的塔夫绸长裙, 银发披散着,被她拢在单一侧,另一侧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脖颈。随着接过酒杯时, 手臂的移动, 一些细碎的卷发落下来,在脖颈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茴香酒的浓烈的香气在口腔中弥漫开,冲缓了一些冬季给女王带来的小麻烦, 她一手持着酒杯,一手搭在扶手上,迅速地思考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有阿瑟亲王的消息吗?”女王问道。
女王对罗德里大主教说过,阿瑟亲王如果真的在罗兰帝国公然出现,那么头疼的也该是奥尔西斯而非罗兰。话虽如此说,但阿瑟亲王显然并非能够随意放置不理的人物,如果可以的话,女王当然希望他能够在一些关键的时刻起一些作用——至少,她必须保证这位危险的罪恶亲王不会为她的计划带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