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女王如何拒绝爱意——吾九殿
时间:2021-01-30 10:42:15

  听到骑士的话,安德烈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安德烈特身材高大,眉心有着深深的皱痕,因为常年驻守森格莱岛,饱受烈日和海风的侵袭,面容粗糙,头发灰白。但他在岛上有着很高的声望。
  他一皱眉,骑士立刻闭嘴不敢说话了。
  委任安德烈特为森格莱岛的总督,绝对堪称雅格国王约翰六世有史以来最英明杰出的决策了。
  这位经验丰富的指挥官年龄和罗兰帝国的镇守之剑、玫瑰海峡的博利伯爵相差无几。他年轻的时候从事过海盗活动,后来加入王室军队,性格坚韧乃至冷酷。如果没有安德烈特这位指挥官,雅格王国恐怕难以这么久地占据森格莱岛。
  ——尤其在鲁特帝国对这个天国之海的心脏也虎视眈眈的情况下。
  “十几年前罗兰受创的是海军不是陆军,”安德烈特沉声说道,“博利那个老家伙也还没死,有他在就算罗兰烂到骨子里,玫瑰海峡的舰队也能保存下来。罗兰两位陆军指挥官,我不知道他们会派谁来,但不论是海因里希,还是道尔顿,都绝不容易对付。”
  “道尔顿也就是算了,至少还有些战绩,但是没听说过海因里希有什么军事成就啊。”
  “你们要是认为海因里希只是个政客和毒药家族的头子,那就大错特错。”安德烈特冷冷地道。
  “可是,”骑士有些不服气地嘟哝,“那句话怎么说的?‘你要是得罪了一个海因里希,就要做好被毒死的准备’,但这是打仗,他的毒药总不能越过围城扔到我们的杯子里吧?一个毛头小子,一个用毒药的政客,一个海盗船的女人……”
  骑士轻松地耸了耸肩,带了点不屑。
  “罗兰连像样的人选都拿不出来,您却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我们的士兵容易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我倒希望这些真的只是侮辱。”安德烈特的目光从几名骑士身上扫过,“所有泉水都下毒了?确定一眼也没漏。”
  他严厉起来,骑士也不敢再抱怨什么,收敛了一些散漫。
  “都放了。”
  “把岛上的民兵也都征集起来,然后打开军械库,把火器分发下去。告诉他们,至少要开三枪,杀死敌人的会有奖赏。”
  安德烈特点了点头,这才同几名骑士一起走下城头。
  返回会议室,在路上与一群被带着往要塞方向而去的奴隶擦肩而过。
  安德烈特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审视了一会他们的衣服。
  片刻,他低声对几名骑士吩咐了数句。
  森格莱岛最重要的城堡位于岛屿的西岸,从地图上看,这里就像某种神奇生物死后留下的骨架,脊柱状的小半岛延伸而出,两侧是相对如肋骨的海湾。圣西尔堡就建立在最突出的海湾尖角处,扼守着海湾入口。
  在圣西尔堡右侧,越过狭窄海湾的突出肋骨海岬上又有两座新建起来的要塞与之遥遥相对。
  安德烈特征调了整个岛的成年男子加入要塞的修建。
  森格莱岛上的居民成分十分复杂,这个位于天国之海正中心的岛屿是诸多民族与信仰的大熔炉,其中不乏新神教派的信徒,和一些罗兰人。
  砰——砰——砰——
  一群奴隶正在将灌满泥土的羊皮袋子整齐垒成胸墙,其中有几人因为扬起的灰尘而咳嗽不休。
  就在他们捂着口鼻继续干活的时候,一队士兵过来了。
  士兵将城墙上出身罗兰帝国的奴隶和新神教徒的奴隶拖走,关进城堡内的地牢里。
  其他正在干活的奴隶和平民麻木地看了一眼,低头继续搬运泥土。
  十万火急的战备工作还没彻底完成,烽火台上的火焰便腾卷而起。紧接着,要塞的大炮一连发出了三声震耳欲聋的警告。监督的士兵发现他们的鞭子一下子变得不好使起来,奴隶们丢下手头的活蜂拥向城内。
  森林般的舰队出现在辽阔的海面上。
  罗兰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1][2]改自巴勃鲁·聂鲁达《绝望的歌》
 
 
第99章 有恃无恐
  “……道尔顿的火枪手也来了。”
  当安德烈特在眺望塔上, 看到那些缓缓驶过粼粼海面的战船,神色变得格外凝重。
  所有在海岸上观察的人都骇然不已,罗兰派出的军队远远超出了他们原先的预料。整个海面上都是战船的影子, 航船的轨迹碰撞混杂,将原本平静的海面绞碎。十字剑与玫瑰交缠的旗帜连成一片乍一看望不见尽头的森林,每一艘战舰上都战满了士兵,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道尔顿亲自指挥的军队。
  他们在最大也最高的战舰上。
  通过望远镜, 安德烈特一眼就分辨出了那些士兵, 他们格外与众不同。
  道尔顿借助新神教派与旧神教派的冲突而崛起,是名义上的新神派军队领袖。他手下的士兵统一穿着肃穆的黑外套, 舍弃了传统服饰里累赘的装饰细节, 从外套到裤子所有线条都格外干净利落。效忠女王之后,他们的衣袖和领口多了银色的玫瑰纽扣, 肩膀上统一背有挂着弹药包的肩带。
  大多数贵族嗤笑的道尔顿军队,他们视简朴为下等人的标志,向将服装统一的道尔顿新军称为“鸦群”。安德烈特以前从未觉得士兵服装的统一有什么重要性, 直到此时此刻,他亲眼目睹了道尔顿的新军压境而来。
  ——这支肃杀深黑的军队, 像把寡言锋利的战刀一样具有可怕的压迫感。
  宛如经书传说中, 自黄昏末日而来的审判军队。
  安德烈特调整望远镜的角度,聚精会神地观察罗兰战舰上的新军,估算他们的人数。
  一艘战舰一艘战舰地寻觅过去,安德烈特的心缓缓沉了下来, 得到的数字出人意料——道尔顿竟然将自己的部下近乎毫无保留地带来了。
  与人们熟悉的瞄准奇差无比的火绳枪士兵截然, 道尔顿手下的士兵以精于狙击著称。
  谁也想不通,道尔顿这个出身平平无奇的家伙——假如卑贱算是个特点,那他倒也算得上数一数二, 到底是从哪里找出来的这些耐心堪比几十年老猎人的士兵?
  安德烈特几乎能够看到在城墙不够高的地方活动会变成一件多么危险的事了。
  海岸上的烽火台一座接着一座的燃起火焰。
  逼近森格莱岛的罗兰舰队没有在港口停靠,保持着距离海岸不远不近的距离,绕岛屿航行。看着罗兰的舰队很快的出现在眼前,又很快地消失在视野里,城堡中的人们惊疑不定,不知道罗兰人这是想干什么。
  眺望塔上,安德烈特发出了遗憾的叹息。
  他挥手对传令兵说了几句话。
  不久后,圣西尔堡的城门升起,一支原本埋伏在海岸上,想趁着罗兰人登陆时的混乱发动伏击的骑兵撤了回来。
  安德烈特不再浪费时间做徒劳无用的事,很快地,他就像一阵暴风般卷过城堡,各个城墙上响起了他雷鸣般的命令:
  “加高胸墙!把所有木头和石头都给我搬上去!”
  “铁索!拉起来!”
  “所有人坚守阵地!”
  …………………………
  白角海湾的水在日光下清澈得近乎透明,天使眼泪般卧于鸢尾岛的怀抱里。
  女王就在有着“鸢尾”这样一个美丽称呼的岛上,这里处于前往森格莱岛的航线上,同时离可希米亚港也不算远。是一个既能称为“女王亲征”,又不至于真的让女王陷于致命危险的地带。
  当然,这种“不至于太过危险”是相对而言的。
  事实上,如果道尔顿对森格莱岛的圣西尔城以及其他要塞发动进攻,那么身在鸢尾岛的众人能够听到从那边传来的炮声。
  对于绝大部分忧心忡忡的朝臣而言,他们觉得这还是太过于莽撞了——他们巴不得女王离战场越远越好。这种担忧倒并非因为这些人对女王有多忠心耿耿,只是他们都知道……当战争的马车开动,罗兰就已成了一个整体,女王就是这部的马车的方向,如果女王轰然倒下,没有人能够承担随之而来的可怕后果。
  “真是令人感动的忠诚。”
  女王签署文书的同时这么评价道。
  语气里轻微地带了点讥讽。
  这些源源不断送上的劝告,大多出自于同样加入这场战争的官员和贵族之手。
  诚然,加入战争并非出自他们的本意,但是对雅格和自由商业城市宣战成为必不可免的事情后,务实的人就该考虑这场战争能为自己带来什么——他们为帝国筹备了军队,提供了武器,总该有切实的利益可得吧?自然而然地,他们的目光落到了自由商业城市,这有着“黄金之城”与“财富之城”的蛋糕上。
  这场胜利的收获,能够让所有人富得流油。
  为利益而来的人,忠诚自然有待商酌,这些人虽然加入了战争,没有比“墙头草”能更贴切地形容他们了。
  只有等到森格莱岛,这个进攻自由商业城市和雅格的跳板被攻下,切实看到了战争胜利的把握,他们才会真正投入到战争里。
  “竭尽全力,以最短的时间夺取森格莱岛。”
  收到道尔顿和阿比盖尔传来的报告后,女王在回复的短信末尾以罕有的严厉口吻,对战争的第一阶段做出了指示。
  携带女王命令的信使一刻也没有停留,立刻从鸢尾岛出发,乘坐快船朝森格莱岛方向而去。
  一只长途跋涉的信鸽从女王开着的窗户飞了进来,扑扇着沾着雨水的翅膀,落到了桌旁的支架上。
  女王从它脚上拆下了黄铜信筒,转开盖子,倒出了一张卷好的信。
  信封口的火漆上加盖着立于火中的十字架,这是神殿骑士团大团长的私人印章。
  信来自罗德里大主教,他身处帝国南部。
  罗德里大主教是这次战争后备系统实际上的组织者,各个地区的物资经由他手,有条不紊地分配到战场的各个环节,埃尔米亚——玫瑰海峡——森格莱岛中间被他建起了一张复杂紧密的物资流动网络。
  说实话,连女王也格外好奇罗德里大主教当初在圣保罗大学接受的教育都有哪些了——他对商品供需带来的价格变化了如指掌,对各种数据的计算简直比她的财政大臣还要优秀。如果不是他在情报和间谍工作上同样卓越,女王都想要委任他为自己的财物大臣了。
  ——这让财务大臣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最近,财政大臣拿出了他全部的才干来为帝国服务,生怕什么时候就失业了。
  难道教会囊括“逻辑”“数学”“几何”的七艺竟然为培养商人、阴谋家和战争人才而服务的吗?
  不知道那些老神父对教授出罗德里大主教这样的人有何感想。
  女王一边聊作娱乐地想着,一边浏览罗德里大主教的来信。
  等读到信末时,轻松的神色已经彻底从女王脸上消失了,烛火下她脸庞的线条透出骇人的冷峻。
  “……东伯利克商人已经将粮价哄抬到每十枚金罗币才能置换一马车的地步,卡拉城首先出现了饥荒的现象。王室商人与粮食商的初步交涉失败了,他们拒绝降低粮价……在这里,我们也快打响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了。”
  粮食。
  何其简单又何其可怕的一个词!
  每一场战争都以天文数目般的粮食作为支撑,除去前线枪炮带来的胜负风险外,战争的陷阱还隐藏在小小的谷麦之上。首先,参与战争的成年男子,绝大部分是从农田中抽调,他们既然拿起了刀剑就无法耕田,粮食产量自然而然地下降。而剩下来的人要全力以赴地填饱军队消耗惊人的胃,就很难再有余力去满足城里的市民了。
  只需要一点微妙的平衡被打破,饥荒就会发生。
  取得了前线的胜利却衰败于国内的饥荒,这种事情历史上比比皆是。他们堪称战争中的吸血蛆虫。
  历史上,取得了战场的胜利,却败于国内饥荒的例子比比皆是,如果女王不想罗兰也跌落到这奇怪的诅咒魔窟里,就要从一开始万分小心。
  罗兰帝国东部伯利克的商人精于此道,甚至早已经形成了一个有着不成文秩序的同盟。当他们嗅到空气中战火将至的硝烟味,他们会立刻以惊人的速度收购田间的粮食,将它们严密地囤积起来。等到战争进行到中途,罗兰的君主们便会发现自己很难从国内买到足够的粮食——除了从这些投机商手里。
  如果王室拒绝商人的提出的价格,他们宁愿将粮食倒进大海里。就算是处死他们的代表也无济于事,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这些人简直比战场上的士兵更无惧死亡。
  这场无形的硝烟中,败下阵的往往是王室,得不到粮食的军队溃散的速度永远无法和商人在压力前低头的速度相比。
  今年,东伯利克商人将粮食的价格抬得更高。
  罗德里大主教写信的时候,在东部的伯利克地区,哪怕一块最粗糙最简陋的黑面包,都已经卖到平民无法支付的天价了。
  女王抽出了信纸,开始给罗德里大主教写回信。
  ……………………
  罗兰帝国,东南。
  灰沉沉的天空下,拥有着修长笔直尖塔的教堂耸立在铅色云层下,教堂的铁门外停了很多马车,在铁门中进进出出的除了许多仆从就是身着华丽服装的商人。这些商人因为常年不事劳作而格外白皙肥胖。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不远处街道上面色饥黄的人民们,甚至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能够看到形如骷髅的人依靠在墙壁阴影下,无力站起。乌鸦就停落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等待着这些腹中颗粒全无的人死去,好饱餐一顿。
  任何有良知的人,看到这种情形都该感到痛楚。
  但这一幕,在晚春里因衣服过后肥肉过多而热出一头汗的商人们,是看不到的。
  他们能够灵敏分别出每一枚金币到底有多少含金量的手,正飞快地在空中点算着,仿佛在敲打着一把只有他们自己看得到的算盘,计数着他们心中清清楚楚的数字。
  这些人是东伯利克商人的代表,在此之前,他们同王室商人进行了一场不怎么愉快的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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