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刚出生时,所有人便不知晓我的存在,只知道娘亲生了一个女孩。”
冯岁岁挑了挑眉,接话道:“这是为何?”
“妹妹被歹人抢走了......”他笑容戈然而止,显然不想再说下去。
冯岁岁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恐怕他娘亲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才将他妹妹的诞生公诸于世,却隐瞒了他的存在。
她吃下最后一口云吞,对他笑了笑:“这不是你的错,无需内疚。”
说罢,她从衣袖里掏出银子递给了老夫妇,温和的说道:“不用找了,剩下的算是请那公子的。”
天日愣住了神情,表情有些怪异。
她还是第一个看破他的不安和焦虑的人。
所有人都认为他出身高贵,日子过的又无忧无虑,理当做梦都该笑醒。但却没有人知晓他心中的痛苦,他的父亲和娘亲,为了护住他,牺牲了他的妹妹。
他内疚,他惭愧,他经常梦见一脸是血的妹妹哭着来找他。
这就像是个心结,任由时间打磨,他也始终痛苦不堪。
他望了一眼眉眼干净,一身男装的女子,忍不住弯起了眸子。
难怪,这样七窍玲珑心的女子,长得又这般美貌,东方岭喜欢她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冯岁岁结了账便拿着布料走了,人还没刚走出一丈远,身后便传来了一声惊呼。
“小心——”
她疑惑的转头一看,不远处狂奔而来一辆马车,车夫见到街上的百姓,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反而有着想要撞翻众人,冲出城门的感觉。
车夫挥着鞭子,面色狰狞的冲着挡路的众人吼了一句:“赶快滚开!耽误了贵人出城,要了你们的狗命!”
他刚说罢,马车前便有一对母女因为躲闪不及被车夫的鞭子抽的滚出老远。
冯岁岁怒了,这车夫是把京城都当成他家了?就算他再霸道,对女人和小孩下手是什么意思?!
她看到前方有个推粪车的汉子,小跑上前塞给汉子些碎银,从他手中夺过粪车,用尽全力将粪车横在了街中央。
汉子见她夺车,本来想发火,在看清楚手中的碎银后,他脸上的横肉抖了抖,一脸笑意的将粪车帮她挪好位置,还十分贴心的问道:“这个位置如何?不满意的话,小的再帮公子挪。”
冯岁岁抽了抽眼角,抿着唇点了点头。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汉子看着凶神恶煞的颇为吓人,收了银子立马就变了一副嘴脸。
车夫狂奔而来,发现路中央有个碍事的推车,一脸不耐烦的就要撞过去。
汉子连忙飞快的跑到了边上,冯岁岁刚要跑开,却发现衣袖口被粪车把手的钉子钩住了。
她急急的用手指解开,谁知越紧张越出错,怎么都弄不开衣袖。
眼看着马车就要冲了过来,冯岁岁叹了口气,蹲下身闭上了眼睛,心中暗道自己今天这么做事如此莽撞,若不是自己意气用事,也不至于要被马车撞翻......
就在她感觉到马车顶着粪车往前滑行,触碰到她的身体时,一阵劲风吹过,紧接着便是瞬时的寂静。
她感觉到有人将她搂进怀中,她迟疑着睁开了眼,抬头便看到了天日。
他皱着眉头,一手将她的身子圈进怀中护住,另一手横在粪车的把手上,用一己之力卸下了马车狂奔而来的冲力。
“你没事吧?”她扯了扯他的衣袖,看到他的手掌心有些发红。
天日笑了笑,打趣道:“小兄弟这是在担心我?我没事,区区一辆马车算不得什么。”
冯岁岁见他将手藏进了衣袖中,便知道他应是说了谎,她蹙了蹙眉,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他才好。
“不知道好狗不挡道?赶快滚开!”车夫见他将马车逼停,不由得怒骂道。
车夫挥舞着长鞭,在空气中狠狠的一抽,破空而响的鞭声将粪车的把手抽断了一节。
天日拧着眉头,不悦的说道:“是你先在街上横冲直闯,怎么反倒是你有理了?”
车夫见他毫不惧怕,脸色一冷,挥起鞭子就要抽在他的身上。
天日伸出手臂,一把抓住挥出的鞭子,面色不改的将鞭子一拽,车夫便在众人面前朝着粪车飞了过去。
见车夫掉进了粪车里,沾了一脸的粪尿,他冷哼一声,将鞭子随手扔在了地上:“既然嘴这么不干净,便多吃些秽物,也算是物尽其用。”
冯岁岁拉住了他的手臂,眸中带着些担忧:“抽到你了吗?”
“对不起啊,是我连累你了。”她一脸的歉意。
天日笑着安慰道:“我自小习武,身子比牛还壮,不用担心我。倒是小兄弟你,方才有没有受伤?”
冯岁岁略带愧疚的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天日点了点头,上前走到马车旁,冲着车厢内喊道:“不知是哪家的贵人这般厉害,能在这偌大的京城横着走?”
车厢内一片寂静。
天日仅有的一点耐心被消耗殆尽,他上前一把掀开马车帘,便看到了车厢里被绑的如同一个粽子一般的孩童。
孩童整个人缩成一团,似乎很是恐惧,在接触到他不善的目光时,瑟缩着往车厢的边缘后退。
冯岁岁见他愣在马车旁边,不由得疑惑的跟了过去,在看清车厢里的小男孩后,心中一惊。
难道方才那个车夫是人贩子?
但人贩子有必要这般明目张胆的在街上如此嚣张吗?
正在她愣神之时,小男孩泪眼汪汪的拱着身子,像只毛毛虫一样拱到了她的身旁,他哼哼唧唧的摇晃着脑袋,示意她帮忙将嘴中的绢布取出来。
冯岁岁连忙给他松绑,被解放的小男孩,哭唧唧的扑到了她的怀里。
冯岁岁:“???”
她微微尴尬的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的愣住,她什么时候孩子缘这么好了?
他红着眼眶,瘪着嘴委屈道:“姐......”
男孩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抬头瞥了她身后的男人一眼,改口道:“呜......哥哥,小涵的手好疼!”
冯岁岁咂了咂嘴,迟疑了片刻,缓声问道:“小弟弟,你认识我吗?”
“小涵知道哥哥,爹爹在书房里画了好多哥哥的画像。”小涵抬起脑袋,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睛。
“你爹是谁?”她有些好奇的笑着问。
“唔。哥哥身后就是我爹爹。”小涵咬了咬唇,肉嘟嘟的小手指向她的背后。
冯岁岁想也没想的转过头,脸上的笑容微微变得僵硬。
她身后不远处,轮椅上坐着一个神色冷淡的男人,他眸子里带着几分薄凉的看向天日,薄唇轻轻勾起:“昊王真是有闲情逸致。这时候不在南清国待着,倒是跑到北魏国来游玩了。”
“好久不见啊,安平郡王。”他笑道。
冯岁岁抱着小涵不着痕迹的往一旁挪了挪,和天日保持开了距离。
东方岭似乎发现了她这小动作,眸子轻瞥她一眼,发出一声轻笑:“卿卿救了本王之子,本王该如何谢你呢?”
冯岁岁干笑两声,摆了摆手:“王爷说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东方岭推着轮椅向她移动,他每往前一步,她的心便凉一分,直到他到了她面前,她的脑袋都快扎进地底下了。
不知道为何,冯岁岁就是觉得莫名的心虚,明明她什么也没有做,但就是有一种被抓奸的感觉。
第69章 高超陷害
冯岁岁坐在院子里, 一边吃着葡萄,一边翘着二郎腿悠闲的哼着曲子。
翠荷跺了跺脚,从院外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谁又惹你了?”冯岁岁放下葡萄, 微微有些失笑。
“小姐, 您不知道吗?老爷新纳了一房妾, 长得年轻美貌, 心眼却一点也不好!方才我去厨房取小姐的红血燕窝, 明明是厨子先给小姐做的, 但那姨娘的丫鬟却态度嚣张的将燕窝端走了。”翠荷小脸一怂, 将事情缓缓道来。
“那就让她端走好了, 反正我也不爱吃那东西。”冯岁岁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继续吃着葡萄。
“小姐!这不是您爱不爱吃的问题,她才刚来府中, 就不把您放在眼中,若是长久以往,她不就是第二个李姨娘了!”翠荷见她不放在心上, 愤愤不平的说道。
“这新姨娘听闻是老爷在上朝的路上救下的, 她正好被坏人轻薄,老爷看见后便英雄救美,将她救了回来。没想到这才几天的功夫, 她就成了老爷的姨娘, 又备受老爷宠爱, 嚣张一些也是在所难免的。”映月笑了笑。
冯岁岁没有说话, 看着映月脖子上的玉石, 目光变得有些迷离。
距离她救下东方岭的儿子那一天,已经过去了快要十日。在这几天,她除了又跑了一趟韵梅苑, 便再也没有出去过。
东方岭自从那天起,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原先在她身边无处不在,如今却了无音讯,也不和她联系。
她回府后,冷静下来一些,将那天发生的所有事都串联在了一起。
自称天日的男人,是南清国帝后仅存的唯一血脉,封号为昊王。在他所说的故事中,他被贼人偷走的妹妹便是映月。
难怪她当时看见他身上的玉石时,总觉得一种熟悉的感觉。映月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红绳,绳子的尾端便就是昊王身上所缺的另一半月石。
她本想直接告诉映月,又觉得这个事实有些打击人。她总不能跟映月说她的亲生父母为了保住她的哥哥,就将她狠心推出来当挡箭牌。
她便决定先隐瞒了下来,等到时机成熟再让映月自己选择。映月如果不愿意原谅他们,那她就将映月留在身边,大不了她养着映月就是了。
她收回了心绪,笑着道:“走吧,今个天气不错,咱们出院子溜达溜达。”
翠荷见自家小姐丝毫不在意新姨娘之事,噘了噘嘴,便也作罢了。
天气越来越暖和,湖畔里的荷叶也露出了尖尖一角,在荷叶上调皮玩耍的蜻蜓到处飞舞,一阵清风吹过,扑来了迎面的阵阵荷香。
冯岁岁坐在湖中央的亭子中,白皙的手指捏在杏仁糕上,轻轻的放进了口中。
只咬了一小口,她就将杏仁糕放在了桌子上,这糕点太甜了,甜的有些发腻。
一个小男孩踩着轻快的步子,朝着她跑去。
他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小手塞进嘴里,乳牙咬着指尖,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望着她。
“大姐姐......”他含糊不清的叫道。
冯岁岁挑了挑眉,望了一眼四周,躬下身子问道:“麟儿,你娘亲呢?”
“娘亲,娘亲和小爹爹吵架了。”他歪着头,看着她手下的一盘杏仁糕吞了口口水。
她若有所思的勾起唇角,小爹爹?
李氏不敢顶撞镇国公,自然不可能和镇国公吵架,那么这个小爹爹指的恐怕就是沐管家了。
果然是童言无忌,这样看起来,这个小男孩没准真的不是镇国公的孩子,而是李氏和沐管家偷情诞下的结晶。
冯岁岁微笑着递给他一块杏仁糕,他弱弱的看了她几眼,确定是给自己吃的之后,他才欢喜的接了过去。
翠荷警惕的对着自家小姐道:“小姐,李姨娘将小少爷看作宝贝一般,怎么可能没有奶娘看管着小少爷,任由他自己跑出来?”
冯岁岁瞥了她一眼,失笑道:“难得翠荷你聪明一次。”
李氏和沐管家吵架的原因,她比谁都清楚。即便李氏再生气,也不会将她的心头宝贝扔下,这样不管不顾的让他自己一人跑出来。
这中间定然有诈,但她十分好奇,李氏为了除掉她,能做到哪一步。
不管这孩子是不是镇国公亲生的,都是李氏十月怀胎经历痛彻心扉的苦难才生出来的。
她倒想看看,虎毒尚且不食子,李氏会如何陷害她?
“好吃吗?”她笑着问他。
他狼吞虎咽的吃完,舔了舔手指,抬头怯懦的回答:“好吃......娘亲不让麟儿吃杏仁糕,大姐姐真好。”
“嗯?为什么不让你吃?”她继续问。
“娘亲说麟儿吃了杏仁糕,会......”他说着说着,声音戈然而止,他的小手抓住自己的嗓子,像是喘不过气一样倒吸着气。
冯岁岁面色一凝,一手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转头问:“这糕点是谁准备的?”
映月愣了愣,道:“是厨房的人给备下的,说是今日只做了这糕点。”
她的话刚一说罢,奶娘并着李氏就叫嚷着跑了过来。
李氏的身后,还跟着一脸不耐烦的镇国公。
“麟儿!我的麟儿!”李氏大叫着,满脸都是惊慌。
冯岁岁蹙了蹙眉,看李氏这焦急慌张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但这孩子吃了杏仁糕便喘不过气,而厨房今日凑巧又只做了杏仁糕,这必定不是巧合。
奶娘见自家小少爷憋得脸蛋已然通红,连忙伸出手指扣开了他的牙齿,伸进他的嗓子眼,在抠了两下后,他弓着腰哇哇大吐了起来。
他的小脸吐得惨白,直到将刚才吃下的杏仁糕并着早膳都一齐吐了出来,才勉强的喘上出一口气。
“你对我的麟儿做了什么?!”李氏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心肝儿,失去理智的怒吼道。
镇国公皱着眉不悦的看了她一眼,冷声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冯岁岁见李氏那嘶声力竭的样子,猛地心神一动。
或许李氏根本就不知道麟儿跑来找她,如果不是李氏陷害她,那就只有沐管家能做出这种事了。
沐管家倒真是心狠,自己的儿子都能这样利用,真是无毒不丈夫。
“小弟方才吃了杏仁糕,然后便成了这幅样子......”她解释道。
李氏恶狠狠的打断她的话,眼睛通红的抱着麟儿:“你怎么这样狠心,府中人人皆知麟儿吃不得杏仁糕,他自小便吃不得杏仁,只要误食了带杏仁的食物,就会胸闷气短喘不上气。你这是想害死我的麟儿啊!”
镇国公神情冷了冷,若是她们妇人之间的小吵小闹,他便也懒得管了。但这牵扯到他的子嗣,不说岁儿是否有意害麟儿,麟儿差点便丢了小命这是眼前明摆着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