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后?”闻若青抓住话头,惊奇地问,“天天都如此吗?”
崔瑾没理他,半天才沉着脸道:“我下值回来人都看不见,像什么样子?我的事你就不用料理了?”
顾蕊道:“你每天晚上回来我都差不多睡着了,也没照顾你呀。”
“什么?”闻若青在一边大惊小怪地嚷起来:“文宣你怎么能这样?”
尹沉壁也奇道:“什么事要处理这么久?”
崔瑾无奈,只好说:“最近外头产业的账务有些问题,我帮姐姐看看。”
闻若青啧啧有声,看向顾蕊:“那就没问题了,既然他每天这么晚回房,不用你照顾,明儿我就打发车子来接你。”
“就是,”尹沉壁心疼地说:“妹妹日日闲在家里,妹夫又要去帮崔大小姐,你一个人闷在院子里,小心闷出病来!干脆去我那儿,等六爷下值回来,咱们还能一起品茗论诗,你不知道,六爷前儿才装订了两册诗集,正好你去品评一下。”
“谁说我不在?”崔瑾大声道:“我下了值就回院子,她哪儿也不能去。”
拐人也不带这样的,崔瑾很生气,非常生气。
顾蕊小心地问:“你不去大姐那边了?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本来就没什么重要的事,我一会儿就跟姐姐说去。”
顾蕊略带歉意地看了眼闻若青夫妇,“要不过几天,趁文宣休沐时去庄子里收租,我再去看表姐吧!”
闻若青点头,“等几天也无妨,总之随便什么时候,只要文宣有事要忙,妹妹尽管过来。”
崔瑾阴着一张脸,“我不去收租,哪儿也不去。”
闻若青看他一眼,笑道:“既是正事,可别耽误了,你放心,我们会把你夫人照顾好的。”
崔瑾很想立刻就赶这夫妻俩出去,咬着牙道:“不是什么正事,随便找个管事去都行!再说表姐真想学,来这里学也成啊,也不必一定去你府上!”
闻若青脸上笑容不变,想学他一样,也来拐他夫人?他才不上当呢。
“好呀,”闻若青意味深长地说,“我可是很大方的,不像某些人那么小气——沉壁,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我绝不说半个不字。”
崔瑾一口气哽得,狠狠地瞪他一眼:“快宵禁了,你们想在我这儿住不成?”
闻若青厚着脸皮问:“有空房吗?”
“没有没有!赶紧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怎么能这样,输了赖帐不说,还赶我们走。”闻若青笑道。
崔瑾瞪他,“……你还有完没完?”
被崔瑾赶出了门,两人登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闻若青笑道:“文宣挺在意你表妹的,我就知道他舍不得放她出来这么久,现在他既在我们面前说好了,应该会说到做到,他这人还是挺守信用的。”
尹沉壁只“哦”了一声。
“你过几天,再去问问你表妹的情况,如今事情已说开,如果文宣还是这样,我也好开门见山找他谈,不用担心暴露你表妹了。”
“嗯。”
车里光线黯淡,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闻若青琢磨一阵,把她的手牵过来握住。
“不是说好是演戏吗,怎么,你当真了?”
“没有。”她把手抽开,头扭向一边,看着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
他又把她的手拉过来握住,她又抽,他又握,最后干脆从她指缝中穿过去,十指交叠,把她那只手紧紧地禁锢在自己手指间。
“还说没有,窗帘有什么好看的,沉壁——”
“您别跟我说话,我性情浮躁,学东西也慢,琴棋书画一样不通,听不懂您说的话。”
“您”都出来了,果然跟他闹别扭了!
他小心翼翼地说:“没有啊,你没发觉我都是反着说的吗?你性情沉稳,学东西学得快,我的诗集都是你装订整理的,而且人又特别机灵,我说的话你一下就接了过去,咱们演的这出戏天衣无缝……”
好话说了一大箩筐,她半天才回应:“你都是反着说的话吗?”
“是呀!”
“那你还说我什么都好,就是性情浮躁,学东西慢,照你的意思,就是我除了这几点,什么都不好了?”
“……”
尹沉壁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小心眼,可他这么说她,不管是不是演戏,她心里就是很不舒服。
她使劲地抽了抽手,抽不出来。
她正努力抽着,就觉得眼前一晃,身子被人往后面一推,接着他反身压了过来,一只手撑在车厢的墙壁上,把她卡在角落里。
狭窄逼仄的空间助长了他的气势,他的身影巍如山岳,沉如墨渊,呼吸近在咫尺。
他感觉到她屏住了呼吸,对自己给她造成的压迫和紧张有点高兴,又有点得意——别扭闹过头就不好了,他怎么也得镇压一下,不然夫纲不振,往后骑到他头上可如何是好?
这时马车正驶过夜市,外头的光线透过窗帘投了进来,他看见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清澈的瞳仁里明显写着惊慌无措,让他想起他打猎时曾围住的一头麋鹿。
他还没怎么着她呢,就慌成这样,脸儿也红扑扑的像个水蜜桃,让他很想……
对了,他刚是想干什么呢?
他脸上发热,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想要借机教训下她来着。
第061章 别扭 他明不明白我无所谓……
这时光线暗了下来, 车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里,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颇为遗憾地开了口:“咱们就来好好说说这事。”
她没出声。
“你觉得, 我要不说你需要你表妹的指点, 能有个合情合理的由头把她请到我家长住吗?”
她还是没出声,他暗自决定, 她要是一直不说话, 或者表示反对,他就,就借着镇压的名头亲她一下……该亲哪里呢?哎呀, 车里要是再亮一点就好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 他都找不准想亲的那个位置了。
他正努力辨认着, 就听到她出声了, 声音还很平稳:“你说的对, 你这样说挺合理的,而且这么一来, 他们两个意见相左, 自己就把问题说出来了。”
这……真是太会见风使舵了, 他深深觉得,有的时候女人太识时务也不好。
他更逼近了一点。
“那你说我暴露你表妹没有?”
“没有!”
“这事儿我解决了没有?”
“解决了!”
“你还生气吗?”
“没有, 没生气了,真的。”
“……”
他真是没话说了,闹个别扭有头无尾的, 都不坚持到底,意志太不坚定,太没有骨气了。
好吧, 看在她这么识趣乖顺的份上,暂且放她一马,主要是车里太黑了,要是亲错了地方闹出笑话来,那脸可就丢大了。
他撤了手,坐回原来的位置,仍是扣着她的手,道:“其实这事只算是暂时解决,治标不治本,问题根源还是在岚姐姐那儿。”
“是啊,还真是挺麻烦的。”尹沉壁附和他。
“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只要岚姐姐嫁出去,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她能嫁出去是最好的,对她自己,对大家都好,”她感慨,“可是这种事怎么说得准?”
“说不准么?”他冷笑两声,“有的是办法。”
这时马车过了巷子,转到正街上,街边灯光透进来,她看见他脸上表情凶狠,目光阴沉,不由心惊肉跳地说:“你……你不会干出什么过分的事吧?”
他笑了一笑,脸色回复正常,“没呀,说说而已,人家的家事,我哪管得了这么多!”
“真的?”她有点不肯定,“你手可别伸得太长了!”
他放开她的手,接着又整个儿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笑道:“知道了,我这不是为了你吗?免得你表妹的事总来烦你,你不要我做,我就不做。”
她想了想道:“也不光是为了我吧……你难道不希望你的好兄弟和我表妹和和睦睦的?”
“我这下得罪了文宣,估计他很长时间都不愿意理我啦!”他轻描淡写地说。
她安慰他,“他以后会明白你的苦心的。”
“他明不明白我无所谓,你明白就好。”
尹沉壁心里甜丝丝的,想了想又问他,“要不我也学学点茶?”
“你疯了不成,”闻若青很惊吓地看她一眼,“我看你真是走火入魔了,学什么不好,要学点茶!浪费时间不说,味道又不见得好。”
“我瞧你不喝得挺开心的吗?”
“点茶这玩意儿,不过就是拿来装面子的,”他这会儿原形毕露,漫不经心地说,“有那闲功夫,不如拿茶瓯泡出一大壶来,既省事味道又不错,现今各地出的几种散茶,泡出来味道都比团茶要好。”
如今上至天潢贵胄,下至黎民百姓,日常喝茶确实都以冲泡散茶为主,团茶日渐式微,点茶斗茶更是作为一项风雅之事,只在一小部分闲极无聊的贵族之间流行。
“哦。”
“点茶你是不用学,不过要说到茶艺茶道,多了解些也无妨,一会儿咱们去辞云斋,我找本书给你看看。”
“好啊。”尹沉壁笑道,心中暗暗思忖,回去可得叮嘱一下栖云,六爷在的时候不要把那有问题的六安瓜片沏出来给他喝。他平常喝茶都如牛饮一般,她还以为他尝不出好坏来呢,现在看来他不是不能分辨,只是懒得计较而已。
到了国公府,闻若青领着尹沉壁去了辞云斋,从藏书室里取了一本《茶经》、一本《茶梳》给她,道:“只看这两本,也尽够了。”
尹沉壁知道今晚他宿在外院,要和人商量事情,接了书就打算自己回长桦院。
她掉头走了两步,就听闻若青道:“走这么快干什么?还有事呢。”
“什么事?”
“这会儿时间还早,你跟我去书房,”他笑道,“上次给你的书,想必也看得差不多了,我来检查检查。”
“……”他这是,当先生当上瘾了?
她老老实实地跟他去了“披素”,今日书房里当值的是另一个小厮,赶着来给六爷六少夫人上了茶,带上门退出去了。
闻若青便问她:“上次给你的书,都看了哪些?”
“《长物志》和《文房四谱》、《装潢志》都看完了,《云烟过眼录》看了一小部分,其他都还没看。”
嗯,看来确实主次还是分清楚了的。
他微微笑道:“那就先考考《长物志》和《文房四谱》吧——山斋之选,何以为要?”
尹沉壁答道:“宜明净,不可太敞。明净可爽心神,太敞则费目力。或傍檐置窗槛,或由廊以入,俱随地所宜。中庭亦须稍广,可种花木,列盆景。夏日去北扉,前后洞空。”
他又问:“琴室呢?”
“层楼之下,盖上有板,则声不散;下空旷,则声透彻。或于乔松、修竹、岩洞、石室之下,地清境绝,更为雅称……”
他笑着点头:“好,何为砚之上者?”
“砚以端溪为上,出广东肇庆府,有新旧坑、上下岩之辨……”
“笔呢?”他拿起书案上的一枝湖笔。
她答道:“尖、齐、圆、健,笔之四徳……”
……
他瞪着她,很好,很好。他这夫人,还真是个被俗务耽搁了的好学生,怪不得她弟弟书也念得这般好,姐弟两个还真是一脉相承。
他摸了摸下巴,“光纸上谈兵没用,关键是要能学以致用,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吧……算了,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让他们给你叫个丫头过来陪你回去。”
尹沉壁应了,见他端坐书桌前,翻开一本书,一边拿笔一边回头看她。
她会意,立刻自觉上前,取了墨锭,从桌上的小水瓮里取了水注入砚台,按着袖子磨墨。
他嘴角含笑,低下头看书。
她磨好了墨,察言观色,问他:“六爷是要画图纸?”
“嗯。”
她便从架子上取了一张熟宣过来铺好,拿镇纸压住。既是画图纸,还是得用熟宣,墨不易渗透,遇水也不易化开。
他笑道:“好了,去看你的书吧。”
她在边上看了一会儿那本《茶梳》,又听他道:“帮我取点朱墨来,需要用一点。”
她赶紧放了书过来,书桌上看了一圈,没找着朱墨,他已经在纸上画了一个很古怪的图形,边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
“朱墨到架上去找,好像就在下头。”
他搁了笔,走到那架沙盘边,若有所思地拨弄着沙盘里的两队骑兵人偶。
她到书架边去找朱墨,找了好几格都没找着,最后才看见上面那层格子角落里,几本书下压着一个小锦匣。
她问:“是这个吗?”
他转身看了看,皱眉道:“这锦玉,怎么放得怎么高?”一面说一面往这边走。
她没等他过来,踮着脚去够那锦匣,够是够到了,不过匣子上头压着的几本书也一并被带了出来,眼见匣子抽开,那书就要掉下来砸到她头上,他赶上两步,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往旁边一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