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拿了一个长条的盒子交给谢霜,“这两只湖笔和一锭徽墨是给珏哥儿的,大嫂不要嫌弃。”
她头一回明面上出去玩耍,总要给家里人带点东西才像样。
老太君笑道:“好好好!今儿晚了,放着明儿吃。”说完吩咐妈妈过来收了糕点。
谢霜接了湖笔和徽墨,笑道:“我替珏哥儿谢谢你,难为你想着他。”
江氏捡了一块糕点吃了,咦了一声,“味道不错,在哪里买的?”又叮嘱谢霜,“明儿打发人多买些回来。”
老太君问了闻思齐几句,她有点心虚,没敢把今天玉华楼发生的事告诉大家,只含含糊糊地说了些集市上的见闻,又叫茯苓把她买的东西搬进来,打开给大家瞧,很大方地请长辈们挑自己喜欢的。
众人哪能真的拿她的东西,不过都略微看了看,赞赏了两句便罢。
回长桦院的路上,尹沉壁想了又想,还是从袖中摸出那把羊角匕首,拿在手中摩挲着。
此时两人正好走在后花园中,碎石主路边是一大架的木香藤,再远一些的假山上爬着蔷薇,这会儿蔷薇和木香藤早过了花期,枝叶却还很繁盛,月光透过藤架上的枝隙,投下碎光片影。
木棉在后面远远跟着,没一会儿见主路旁伸出去的小径里有蛐蛐出没,一时玩心大起,跟着蛐蛐跑得不见了影踪。
闻若青回头正想跟她说话,就见她手中拿着一把匕首,不由挑了挑眉,朝她一摊手:“拿来吧。”
“干嘛?”
“这匕首你买来不是送给我的吗?”
她笑着把匕首递给他:“今儿它已经见了血,不好再给你,要不改天我重新——”
匕首她方才让木棉在凝辉院里用皂粉洗过了,这会儿看着倒干净,就是不知道他介不介意。
他将匕首拿过来,拔出看了看,“就是要见了血的才好,这匕首我正用得着。”说完,弯腰把匕首插进靴子里。
他直起腰来,就见她笑靥浅浅,眼瞳里映着星光明月。
他把她的手牵过来握住,与她并肩徐徐而行,不一会儿出了花园,前方一弯石桥横卧于微波潺潺的溪水之上,桥上灯笼摇曳,晚风中红影绰绰,给清冷夜色增添了几丝暖意。
他指着石桥道:“知道这座桥叫什么名字吗?”
她疑惑地问:“这石桥还有名字?”
“那是当然,”他煞有介事地说,“本来那边是一片荒地,只有一座木板桥可以通过去,建了长桦院后才把木板桥拆去,建了这座石桥。院子都有名字,桥当然也有名字。”
“那是什么?我怎么没听大嫂说起过?”
他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照影桥。”
“哦。”
他看她一眼,“烟气笼青阁,流文荡画桥。这桥的名字可不是乱起的,知道为什么叫照影桥吗?”
她摇摇头。
“你想一想,走在桥上,你往下一照,水里倒映着你的影子,一人成双,二人成四,成双成对,怎样都不会形单影只呀!”
她笑而不语,听他继续瞎掰:“滇蜀一带,桥还有一种别称,称作花桥,亦作走婚桥,男子徒步行过走婚桥,便能迎娶情投意合的女子,共入花楼。”
她面上不露声色,心中暗笑,最近两天他的套路越来越多,如今一座桥也能鼓捣出这么多说法,这就是他所谓的旁敲侧击迂回曲折么?
两人走上石桥,他握紧她的手,继续套路她:“这花桥嘛,还有个传说:一日大雨,河水暴涨,有对新婚夫妇过桥的时候,妻子不小心掉入了河里,丈夫怎么找都找不见,原来这河里有只螃蟹精,觊觎妻子的美色,就把妻子抓了去,丈夫大怒,决心与螃蟹精决一死战,抢回妻子,于是他跳下河——”
这时木棉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路小跑赶上两人,恰好听到前面六爷的故事讲得不对,不由拍手笑道:“六爷讲错了!我听过这个故事,明明是河里升起了一条龙,这条龙打败了螃蟹精,才把妻子救了出来。”
她刚说完,就见六爷回头阴沉地瞟了自己一眼,她赶快闭嘴,老老实实地跟在两人后面。
闻若青心里很不高兴,丫头丫头,每次都是丫头坏事,把人送回长桦院他就得回去和闻竣一起清点武器,就这么点时间还不让人清净一下,真是太没有眼色了。
他总有一天要把这些碍事的丫头全都赶走!
次日辰时后,天空淅淅沥沥的飘起了小雨,放眼望去雾蒙蒙的一片,氤氲的水汽漫了满城,烟雨之中楼阁连绵,如罩了一笼轻纱。
尹沉壁穿着家常的一件旧衣,带着木棉坐在一顶青帷小车里,车夫旁边的位置上坐着魏歆。她随身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两套换洗衣服,箱笼里闻若青的一套铠甲倒是占了大半地方。
闻若青骑在打头的一匹黑马上,穿着一身玄色外袍,袖口到手肘以下束着皮甲护臂,腰上也系了一根宽甲革带,身上背着一张长弓,马鞍下挂着箭筒,脚下的靴子里插着那把羊角匕首。
徐子谦带着一队五城兵马司暂编的人马,穿着闻家护院的衣服,带着刀剑,跟在两辆马车后面。
一行二十余人,慢慢出了北边城门,上了官道。
第064章 柏杨庄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
雨丝细细地斜洒着, 落到荫蔽如伞的杨树枝盖上,被截住了去路,汪在一片片的叶子上, 盛满了方才滴下来, 落到下头的人身上,堪堪沾湿了薄薄的一层外裳。
到了子阳江码头, 早有安排好的渡船在岸边停靠着, 木棉撑开油纸伞,挽着尹沉壁的胳膊上了打头的一条船。
渡船离岸的时候,尹沉壁朝槐树底下那排青瓦房看过去, 东头上的那一间开着家米油铺子, 因着天气不好, 也没什么生意, 柜台前有个伙计, 正拿着扫把在扫门口的积水。
这时后头的几条渡船也慢慢跟了上来, 她目光一扫,看见那些护院脸都很生, 个个持刀拿剑, 肃穆而立, 里头有张熟脸,正是那晚她在兵马司里试箭时站在边上看的人。
她不由朝站在船头的闻若青看了一眼。
他这副打扮, 虽是骑马出游打猎的寻常装束,但人站在那儿,隐隐就觉出一股凝沉, 漂亮的身线里蓄满了张力,像是收敛了气息等待猎食的虎豹,她看了片刻, 不觉去摸了摸放在身边的弓。
她觉得自己有一种等待大幕拉开的感觉,感觉挺兴奋,只可惜不能身在其间。
过了码头重新登车,众人顺着江边的官道又走了一截,从岔道转入通向青嶂丘陵的一条黄土小道,幸而雨未下透,泥土也还算硬厚,一个时辰后出了稻田范围,眼见前方便是峰峦山林,闻若便让大伙儿下马休整。
此时细雨已住,天边的云里翻着明光,前方山色空濛,远树浮烟,一带清流自丛岭间蜿蜒流下,边上错落着不少石块土台,倒是个适合歇息的地方。
因已到了午时,嫌光吃干粮太干涩,闻若青领着闻竣和魏歆打马去了前面的林子里,打算打几只野味过来,徐子谦领着几人在一块石头后生起火来,又把一口锅架在火上。
一路摇晃,木棉不知不觉在车里睡着了,尹沉壁在车里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气闷,便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徐子谦看过来,见了她脸上现出一丝思索的表情,没一会儿神色一动,显然想起了她的名字,果然他马上扬声招呼:“沉壁姑娘!”
尹沉壁微笑着朝他点点头,他却拎着一篮东西跑过来:“麻烦你帮我们把这些东西拿过去洗一洗。”
说完把手里的东西往她手里一塞,跑去照料他的马匹去了。
尹沉壁默默地走到溪水边,把一篮子蔬菜洗干净了拿到火那边去,徐子谦过来看了看,道:“这里就交给姑娘了,你把菜下了锅就看着火,那包袱里有刀和调料。”
他交代完便走开了,一边走还一边想,还好闻大人带了这个丫头来,不然叫他们几个爷们煮汤,煮出来的东西能喝才叫怪呢!
他自觉近来和闻大人关系很好,使唤下他的丫头应该没什么关系。
尹沉壁拿刀子把青菜土豆削了扔下祸,撒了调料进去,老老实实地在那儿看着火,不一会儿香气溢出,闻若青也带着闻竣和魏歆回来了。
战利品是两只野兔,两只山鸡,徐子谦上前接过来,拿到尹沉壁跟前,很理所当然地丢给她:“会料理这个吧?”
尹沉壁没说什么,接过兔子开始剥皮,魏歆走到他俩跟前停了停,确信自己没看错,这才大叫一声:“少夫人!您怎能做这种事,您的丫头呢?”
大伙儿都愣住了,所有人的眼光都往这边瞟,徐子谦僵了僵,看看正在剥兔子皮的尹沉壁,又看了看寻声而来的闻大人,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闻若青倒是一脸淡定,走过来拿了另一只兔子,一边剥皮一边笑道:“还没给子谦引见,她便是我夫人,这位是徐大人。”
尹沉壁微微一笑:“徐大人。”
徐子谦都快哭了,不是说是他府上的丫头吗,怎么一下就变成了他夫人?不带这么捉弄人的,这位夫人也真是,他把她使唤地团团转,怎么都不说一声?好在闻大人看样子没有生气。
他忽然想起了有关闻大人婚事的那些传闻,这么说来眼前这位女子就是和他困在山洞里的那个了?这闻大人运气也真好,随随便便从山洞里捡来的媳妇,也有这么高超的箭术,他徐子谦怎么就没捡到一个?
这时闻若青解释道:“上回她去衙门里时,闲杂人太多,不好把她身份说出来,免得别人乱传。”
徐子谦赶紧点头,“我懂。”
众人解决过午饭后,又重上路。绕过一片山林,前方峰回路转,隔三差五便能见到坐落在山坳低谷里的几个田庄,过了这片低洼平地,又在一带缓坡上行了半个时辰,这才到了柏杨庄。
庄子的庄头早已得到了消息,这时候领着几个佃户在庄子门口迎接。尹沉壁下了车,打量了一下周围。
庄子周围种着成片的核桃树,核桃树的价值甚高,栽种下来收益不错,只是对土质要求很高,需得土壤肥沃疏松,深厚湿润才行,她见到这一个山头都种着核桃树,便知这庄子每年的产出定然不会少。
庄子围墙是石砌的,看上去十分高大坚固,围着墙种了一圈的杨树,树叶已成金黄,远远看去像是在庄子的半空围了一道金色的纱帛。
进了宽阔的庄门,正中的院子里铺着石砖,角落里长着两棵柏树,即使是深秋,树叶看上去也是青绿如故,与院墙外金黄的杨树相映成景。
庄头姓余,瞧着很年轻,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人也不多话,领尹沉壁去了二进院,指着正面五间大房东边上的一间,道:“前儿收到消息,便把六爷和少夫人的房间收拾了出来,您瞧瞧,可还合意?”
他原是国公府的人,年轻时从了军,几年前才从燕云军里退下,被国公府的大管事指派来了柏杨庄,虽已经跟着庄子易了主人,却还是按照旧时的惯例,兢兢业业地管着庄子,没一丝怠慢。
尹沉壁赶忙谢了,魏歆帮着木棉把东西搬了进去。
闻若青带来的人都安置在前院,马匹也被牵了去喂草料,余庄头从二进院里出来,迎面就见他站在树下朝自己微笑致意。
“我竟不知道余叔被安排到了柏杨庄,怎样,你到了庄子这几年,可还安生?”闻若青笑着问他。
“谢六爷记挂,小人现下很好。”
“这庄子我以前没来过,看着还不错,你在这里养老倒挺合适。”他四处打量着。
“还要多谢老爷和两位少爷的恩典。”
“庄子虽然易了主,新主却不可怠慢,新的规程怎样定,一切都听少夫人的。”
“小人知晓,六爷放心。”余庄头说罢,见院子里大伙儿正在整弓理箭,便问道:“六爷此来是专程打猎的么?”
闻若青朝大门外远处的山林张望:“可不是么,她说要来庄子里看看,我想着顺带可以打打猎,也就跟过来了,现下去这附近打猎的人多不多?”
“此时山里野物膘肥体壮,按理说是打猎的好时机,前阵子也的确来了不少打猎的,不过说来也怪,空着手回来的倒是绝大多数,慢慢的这阵子来的也就少了。”
“哦,想是野物们都学精了,等闲不出来。”
余庄头见他不以为然的样子,也就没多说,隔一会儿道:“佃户钱家养的几条猎犬倒是比庄子里头的凶猛些,过会儿我去牵过来。”
闻若青点头:“如此就麻烦余叔了。”
尹沉壁跟着木棉两个在内院里收拾屋子,内院久无人住,尽管房间宽敞,窗户也大,还是有一股潮湿阴冷的霉味,还好余庄头事先已经命人烧了炕,炕上却是干燥温暖的。尹沉壁熏了香,木棉又将被褥铺好,把随身物品拿出来摆好,房间里一下子就有了生气。
正好有个婆子端了茶水进来,见屋子已经收拾妥当,便笑道:“少夫人这会儿空么?余庄头在前头等着少夫人,说要给少夫人交代事项。”
尹沉壁点点头,随她去了前院议事的东厢房,又唤来魏歆,叫他一同听着。
余庄头已准备好了账册名册和一应文书单据,桌上还放了纸笔算盘等物,他恭敬地把账册递给尹沉壁,她一边翻着,一边听余庄头介绍情况。
“庄子在子阳江岸边有块二百八十亩的水田,这边的山地是三百亩,如今都种了核桃,全庄的佃户是二十九户,光景好的年生,除开各项费用和佃户的抽成,盈余大概在七百两左右,若是遇到天干水涝,约莫能有个两三百两就不错了。”
尹沉壁听跟她估摸的差不多,便点点头,大致看了看账册,交给魏歆,要他仔细把近三年的账册都看一遍。
余庄头又把庄子里的各项规程细细说了,问尹沉壁觉得哪些需要改。
尹沉壁笑道:“我看都挺好的,不需要改什么,佃户们抽四成,我觉得很合理。”
余庄头听着心里便一松,京里附近的田庄普遍都是佃户抽三成,闻家待下人很宽厚,佃户们过得比其他家的轻松,也就很忠心积极,要是新的主子把规矩变了,他还真不知怎么跟佃户们讲。
“只这一件,”尹沉壁指着一张单子道:“年节前往府里送年例,之前都是鸡鸭鹅兔各一百只,猪二十头,羊二十只,各类干货总二百斤,国公府人多地广用得上,我娘家人少却用不着这么多,各留十之一二就行,剩下的折成银子一并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