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单手压在胸口几乎喘不过气:“可怜的小少爷,您究竟看上了个什么人类啊!”
“不但没有你说的那些,我家里眼下连猫可食肉类也没有,需不需要为你拨打110叫辆救护车?”
不要以为我真不会吐槽!
D收起略显浮夸的动作取出小本本埋头一通涂写记录,橘白幼猫伸了个懒腰跳到茶几上,走近几步蹲坐在我正对面:“喵~”
把手伸到猫咪面前任其嗅探,我对他的态度可比对宠物店老板要好多了:“你需要什么?请给我点时间让我慢慢了解你……嗯,叫什么好呢?”
该给新成员起个名字,这样才好呼唤。
他满脸慎重严肃盯着我的样子就像是在思考猫生,真可爱。
那天之后D留下了橘白小流浪,我给他起了个很响亮的名字——苏格拉底。伟大的哲学家,演说者,智慧的启蒙与灯塔,D有些不满但猫很喜欢,所以他妥协了。于是“小少爷”变成“苏格拉底小少爷”,一个小时后另一辆货车满载猫咪用品停在我家门口,连个招呼也不打卸下货物就跑,生怕我拒收似的。
“好吧,我的大哲学家,你去征服新地盘,我来进行基础建设。”
和猫咪面面相觑了至少五分钟,确定他真的不会变,我终于死心起身收拾起几乎堵死大门的“嫁妆”。
充当工作室的客厅不得不分出一半作为猫咪运动场。猫砂猫碗猫水槽,通天柱磨爪垫小黄鸭,有些东西我都不知道是干嘛用的,不得不反复说明直到深夜才让它们以正确的模样出现在正确的地方。扭头一看,饱餐一顿水煮鸡胸肉的小橘白已经趴在我的衣服里睡着了。
害怕寂寞的小东西。
于是第二天只能背着猫登上前往东京的新干线,不知道律师们能不能适应我这种奇怪委托人。
第7章
“您好,请问能为您做些什么?”敲响律师事务所大门之前我盯着它观察了很久。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真知子离开三木先生换了另一家胜率百分之百的事务所修习,单看大门上的雕花我也能深刻理解这位律师的自信……
这是独栋的花园别墅吧?这样的别墅,无论有没有驾照都必然需要置办一辆水准相近的车,再加上其他广为世人所承认的“上流爱好”,维持相应配套生活的开销可不低。能负担得起这么多不必要的支出,想必这位律师底气十足。
“喵呜~”苏格拉底躲在猫包角落里发出声音,软绵绵的更像是安慰。我将背包取下抱在怀里蹭蹭:“谢谢。”
“您好!”
伴随门板开启听到真知子元气满满的招呼声。一看是我,她退了半步犹豫片刻才确认:“吹雪?快进来快进来!”
她把我引到欧式沙发旁坐下,奋力挪开堆在茶几上的资料。执事先生适时奉上待客红茶,她这才小心翼翼看过来一眼,低声询问到底是什么促使我决定离婚。
虽说如今离婚率逐年攀升,对于女人而言离开丈夫也不是件容易事。离过婚的女人就像新年第二天的和果子礼盒似的,平白无故矮了人一头,还会被无缘无故质疑是不是哪里有问题。所以只要还能忍,妻子们都会尽力忍耐到丈夫死亡后再赏他一纸文件独享遗产。
我却是实在不想忍了。
“有家庭暴力吗?还是对方出轨?”
真知子满脸担心看着我,叹过气后我面无表情看向她:“没有暴力,出轨……也不一定。只是不想再浪费彼此时间罢了。”
——和坂口安吾认识还是在大学联谊会上。
学姐们为了充门面把我拎进队伍凑数,没想到学长们那边也有个情况类似的倒霉蛋。联谊活动无非聚餐唱歌聊天游戏,我很有自知之明的低头缩进角落从头吃到尾,既不附和男士们的高谈阔论也不加入女士们的塑料情谊,选择做个优秀背景工具人。
哪里想得到两周后竟然会有个眼镜仔当众递上贴了心形贴纸的白色信封……
我在吃瓜群众的起哄声中打开信封,不管横着看还是竖着看,字里行间密密麻麻只有三个字
看不懂。
坂口先生如此看得起我这学渣,竟然认为我能阿拉伯语……
我怎么可能看懂?连英语我都学得磕磕绊绊只能勉强认清楚颜料名字罢了。阿拉伯语?职业规划中并没有卖烤肉这一项的我只觉得这种文字变形处理后做个花边儿还挺好看。
这场蹩脚而尴尬的告白搅乱了我本就不多的脑浆,反应迟钝没能及时把情书撕掉的下场就是从此以后所有人都认定我是哲学系三年级神人坂口安吾的女朋友。
行吧,至少不必令父母担心我将来会嫁不出去。
从那时起坂口安吾就总是不定期失踪个一两天,他解释那是为了毕业后顺利入职而提前熟悉工作节奏。
一开始我也曾担心过,终究越来越淡定,直至习以为常。毕业前夕父母旅行出了车祸双双去世,恰好因为政府部门工作升迁的社会规则坂口先生需要有一个完整健全稳定的家庭,半是为了安慰半是为了前程,他买了枚海蓝宝石戒指抖着手送到我面前。
我们一起去了区役所签字,改动户籍册,顺便更改社会资料。我从矢田吹雪变成坂口吹雪,得到钥匙一枚丈夫一个未来可期的遗产若干。
然后,坂口先生放飞自我彻底开启了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职场生活。
一周偶尔冒出来半天,一出差就是半年,只有每个月存折上固定变动的抚养费能证明他尚且健在,顺便提醒我自己从妙龄少女成为了已婚少妇。
“冷暴力也是家庭暴力的一种,甚至比肢体伤害更过分,它折磨的是精神。”听完描述真知子义愤填膺,努力伸手想要拥抱我,可惜被我过多的头发糊了一脸。她转而鼓起腮帮子同仇敌忾:“坂口先生的行为足以构成遗弃与家庭暴力。他究竟持续多久未曾回过家了?”
我竖起手指开始数,从头数到尾。
从我因为智齿领便当再往前翻两年,眼下这个时间点上坂口安吾已经足足有一年半彻底不见人影。
真知子抽了口凉气:“你有去他任职的地方询问过吗?”我觉得她应该是想问“你就没有报过警查查看这人是不是失踪,你们可是住在横滨!”
“当然去过,他在内务省的一个普通小科室里工作。有位秃头大叔安慰了我几句就把我糊弄走了,从那以后就再没去找。”那里的人看上去非常不欢迎拜访者,尤其像我这种情况,直接被贴上了“矫情”“不懂事”的标签,能从四周扫射来的目光中轻易感到怒气与歧视隐藏其中。
“如果是公务员,确实有这个可能。”真知子轻轻拍了下我的手背:“想要离婚总得有个明确的契机,究竟是什么让你产生这种念头的呢?”
契机就是我不想再独自一人忍痛前往医院了。
但是还没发生的事并不能作为证据,所以我从手提袋里取出两封信放在桌子上。
“这是我从书房里找到的两封信,言辞略有些暧昧,不知道是否能证明出轨。”
信封上的字迹娟秀挺拔,一看就是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署名“津岛美智子”。
分手信。
真知子抽出信纸从头看到尾,摇摇头:“确实如你所说,有些暧昧,但并不能作为说服力极强的证据。”
“这种事就不能去找社区所在的家庭法院处理吗?明明坐下来互相哭诉一番就能解决的问题……”
一直背对着我们的办公椅转了过来,原来有人坐在那上面,只不过之前不感兴趣才佯做无人。那是个说话口气非常刻薄的青年,头发在额角贴了个奇怪的弧度,就好像他专门倒了半瓶发胶花上很长时间折腾过那样。
青年心不在焉的端着咖啡边搅合边抬眼看向我:“既然是黛律师的高中同学,依照年龄推算你丈夫入职的时间也不会太长,能有多少年薪?打算花多少……”声音突然停顿,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停下话头,迅速垂下眼睛,态度也变得热情起来:“还能提供什么细节吗?太太您必须对律师诚实,这很重要,您能确定自己在婚姻中毫无过错么?”
“我不认为我做错过什么。”
我是真的冤枉。
我这么宅,出轨的概率比阿宅娶到女神还小,坂口先生根本就不回家,就算想发生什么冲突一个人也做不到。
“这么说吧,您确定自己没有任何引人起疑的交往对象,对么!”
这个律师说话有点欠打,但我决定大度的原谅他:“没有,唯一算得上友人的合作者也已在数年前去世。”
“恕我直言,像您这种气质独特容貌秀美的佳人,没有复数以上的追求者实在是太让人诧异。”
他用一种非常夸张的声线大声感叹,遭遇真知子大力打断:“古美门先生!这样说话可太过分了!吹雪她很保守内向的。”
不愧是从小到大都正义感满满的正直少女,我眼巴巴看向她,真知子的脸红了:“不要这样直勾勾的看我啦!”
古美门律师耸耸肩膀想要继续发表高论,他的执事及时插话挽救了我对他的印象:“矢田小姐,这是我今天上午现烤的戚风蛋糕,请您尝尝。”
淡黄色的蛋糕上点缀着奶油和草莓,卖相比外面店子里的还要好些。我给了执事一个感激的眼神,端起蛋糕塞住嘴巴——很好吃。
“让我们回到逻辑不通顺的地方。太太您没试过家庭法院调解吗。”
律师就像没看见我吃东西似的继续连珠提问,要是他能在法庭上也这么口若悬河的欺负别人就好了。我奋力咽下蛋糕擦干净嘴角才给他答案:“没有用的,他根本就不会出席。我婆婆去世时他只不过出现了十五分钟就再次消失无踪,弄得邻居们都以为他们母子感情淡薄。”
事实上也确实有些淡薄,主要源于坂口先生中二期时老夫人对他过于严厉的管束。但是在我们这个国家,做儿子的对母亲如此冷漠,足以霸占街坊邻居三年内热门谈资的榜首。
大概是律师们也没见过这么奇葩的社畜,真知子和古美门先生同时沉默,后者很快反应过来:“您是打算直接开庭好人为制造出缺席审判的状态从而迫使对方不得不败诉!”
我很老实的点点头。
律师先生就像突然发现上野动物园的呆萌鲸头鹳食谱是鳄鱼似的重新上下观察了我一番:“我会去证实这件事,坂口太太。如果确如您所说是场注定不会输的官司,那么我没有问题。诉讼费由败诉一方承担,至于律师的佣金……我要从坂口安吾支付的罚金总额中抽取百分之三。”
通常默认的佣金比例是百分之五到百分之三十五之间,我在心底暗自算算眼镜子每个月打在银行存折上的抚养费,顿时觉得这律师真是个大好人!
签好合同后搜集取证之类的事自然会交给律师们相熟的私人侦探办妥,根本不必我烦心。事实上也真的很容易查清真相,此前我的生活简单枯燥如同一张白纸,随便哪个邻居都能捂嘴表达出无限同情。
真知子送我离开事务所,反复犹豫后小心翼翼交代:“如果将来古美门律师向吹雪你提出工作外的任何邀请都请务必严词拒绝!”
“诶?”
生怕我听不懂,她着重强调了一遍:“那家伙毛病多的要命,爱财惜命,四处沾花惹草还离过婚。”
这是……怎么说来着?
“额……”
低头摘戒指的我感到一阵尴尬,沉默片刻只能发出单音节表示自己有在听——很快我也会成为离婚一族,膝盖上莫名一痛。
第8章
真知子忐忑看过来一眼,目光里带着我无法理解的惋惜。
她在看什么?
——站在阳光下的矢田吹雪就像文豪们笔下安静忧伤的绝代佳人,黛真知子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绝对不可能不幸的人竟然会在婚姻中碰得头破血流。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舍得让她沉浸在几乎看不见边缘的孤独中呢?如果不能好好珍惜,就不要去随意采摘众人可望不可及的明月啊!
秋风吹起女子乌黑顺滑的长发,她抱着装了猫咪的背包,宽大线衣显得人越发单薄瘦弱,是那种让人忍不住主动想要去付出关怀的类型。精致眉眼下有双又黑又亮、能隔着水岸映照出徐徐落花的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随着眼见开合微微颤动,垂下来时遮住一泓清泉,张开便能看尽繁华。
从高中时起矢田就是无数同龄男孩女孩憧憬向往的人。她并非那种容易成为焦点的热络性格,却莫名让人忍不住想要把目光投注过去——从容宁静且安逸,没有小心机的装饰品,不会偷偷卷高校服裙子,脸上看不见化妆品的痕迹,却将千人一面的学校制服穿出了难以描摹的艺术感。
背着画板的少女像是突兀出现于空间中的另一种存在,空气也好,光线也好,情绪也好,都在流淌过矢田吹雪身边时变得和缓,焦躁紧绷的情绪不知不觉放松,似乎闭上眼睛就能听到鸟类在她身侧扑打翅膀啼鸣。
路边红枫被微风摇下数片,缓缓摇曳着扫过肩头,划过一道又一道婉转曲线打着旋儿落在地面上。她抬头看向天空,长发随着动作向后滑开露出略显苍白的脸,真知子忽然想起少年时最喜欢的那本,被开满寂寞的樱花树掩埋的女主角忽然有了清晰形象。
回到横滨又一次捱到黄昏。道路两旁栽种的桂花开了,米粒样细碎浅黄色小花将空气酿成醇厚蜜浆,苏格拉底在猫咪背包里上蹿下跳破口大骂。
——因为我执意拒绝分给他律师家的点心。
猫当然不能**用甜食,哪怕铲屎新手也不能犯这种低级的致命错误。不过苏格拉底的愤怒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假使我们两个易地而处,换我我也会大声埋怨当着嘴巴痛的人的面吃激辣咖喱饭的家伙。
“出来吧,苏格拉底。”
填满食碗和水碗,祭出大招营养膏,大哲学家叫唤得更加凄厉。一打开背包拉锁这只很有潜力的橘白就化作一道箭光直扑过来。
生气归生气,吃还是要吃的。
喂过营养膏看着猫把头伸进碗里开挖掘机,我打开随手带回来的外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双手合十:“我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