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乱步先生,”我拉开办公室门隔着对角线远远问名侦探:“需要我帮您带零食回来吗?仅限对面便利店哦。”
“薯片、波子汽水、年轮蛋糕!”
在零食这个问题上, 他绝不含糊。
这栋红砖大楼一共五层, 五楼侓师事务所, 四层是我们办公室,三层空着,二层开了家棋室, 一层正是漩涡咖啡店。同事们经常去漩涡咖啡店偷懒,福泽社长嘛……嗯,他经常躲在二楼的棋室。
比如说有什么他不想见的客人我们就会告诉对方今天社长不在家,其实他在二楼和人喝茶下棋来着。
“您好,我来找我们家社长。”棋室老板也是个中年人,黑发中夹杂着缕缕银丝,浑身浸着茶香,一举一动都透出舒缓优雅:“矢田小姐,请进。”
“福泽先生在看几位棋友下棋,不介意的话请您移步过去稍坐。”老板转身走在前面引路,领着我来到一处竹纹素和纸拉门外轻轻敲了一下。他无声无息拉开拉门向内行礼,退出来正对着示意我上前:“请。”
“多谢。”朝老板鞠了一躬,我踩在传统怀旧的蔺草垫子上走入和室。
旧式辟作茶室棋室的和室面积都不大,顶天能有四平米就了不起了,这间屋子大概是老板这里面积最大的,加减下来能有六平米。棋盘两端坐着两位身着浴衣的老者,社长正坐在侧。
轻手轻脚走进去主动坐在社长另一侧的棋盘对面,我打开榻榻米上镶嵌的小格子,其下隐藏着茶炉与香炉。
对弈的二人专心致志,为了找点事做不至于太尴尬,我点燃香炉与茶炉煮水煎茶。
窗外没过多久就彤云密布,夏季的雨说来就来。白梅香萦绕在室内,混着茶粉蒸腾出的味道,宁静怡人。
一局终了奉上茶水,走到社长身后坐下才靠近他耳语:“春野小姐提醒您,等会儿种田长官会来拜访。”
福泽社长轻轻点了下头:“无妨,楼上找不到我他会自己下来。”
“是。”传了话我就想走,这时赢了棋的老者拍着大腿嘲讽输了棋的那位:“你下棋就是臭!别不服气,恐怕也就只能赢这个来煮茶传话的小姑娘!”
嗯?小姑娘?谁?我么?
就这个房间里的平均年龄来看,最年轻的社长也快和我父亲差不多同龄了,被他们称呼为小姑娘好像没什么问题……
输了的那位老者当然不乐意如此被人羞辱,抓住福泽社长不依不饶:“福泽你来评评理,我分明只是一时大意才让这老东西占了个便宜,竟然得了好处还卖乖!”
都说人老了会变得像个小孩子,两位老人家吵着吵着竟然有了几分要动手的意思,社长一脸严肃咳了一声:“愿赌服输。”
“那可不成!竟然说我棋艺不行?你来你来!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输掉的那位一把握紧社长的袖子:“你来你来,就没见过你和别人下棋。人家都说你棋艺精湛,今天我非得试试!”
社长……社长他没说话,但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愿意”的气息。
好家伙,当着我这个员工的面欺负我们社长,说他一句胆大包天不算过分吧?
“哎呀……还是我来吧?消遣取乐而已,何必动火气呢!”添足冷水关小火炉,我放下香炉坐在空出来的蒲团上:“我不太会下棋,烦请您教导。”
老人家自觉被人高高恭维了一番,松开社长的袖子正色对我道:“求老朽指点倒也没什么,要是输得难看可是会打手板挨戒尺哦,可不许哭鼻子呦!”
赢得上一局的老者笑着坐到煎茶的位置上去:“快点吧你,难得还有年轻女孩能耐得住性子陪我们这些老家伙下棋。”
说话间黑白子各自收拢,我低头让了老人家先手以示尊敬。
三十分钟后棋局结束,社长咳了一声:“小孩子,下手没轻重,多包涵。”
老者抿着嘴把棋子一扫:“再来一局!”
我想了想,第二局放到第四十五分钟结束。
当初父亲带我去棋室时我连输了三天呢,旁边小哥哥不动如山运子如风打得众人鬼哭狼嚎,如此强烈对比之下我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深刻认识,再和人下棋多少都会考虑考虑对方的心情……第一局不算,我那是没想到老人家为了不让我挨揍竟然放了海。
至于第二局……额……老爷子逗小姑娘玩么,大约是真怕我输了掉眼泪吧。毕竟喝了我煎的茶,吃人嘴短放哪儿都合适。
连输两局的老者气鼓鼓站起来,指着摆弄茶具的老朋友:“你去你去,少笑话我,你去你也得输!”
后者“叮当”把茶壶往火炉上一坐:“说你臭棋篓子你还非要嘴硬,欺负小姑娘?”
嗯,这位老人家放水放得比较有艺术性,犹犹豫豫的在第五十分钟弃子投降。
他们一起将视线挪到福泽社长身上:“福泽你故意的吧?”
社长仍旧面无表情,莫名其妙竟起了些心虚的意思。
“怎么会啦,我们社长经常和国木田先生对弈来着,这里头我的棋力最低嘛。”社长没事就拿着棋谱研究,想来比我这种半瓶子醋水平高多了。
福泽谕吉:“……”
“咳咳,嗯!”
除了承认还能怎么办?部下已经把牛吹出去了,硬着头皮也得下这局棋……其实他不怎么擅长下棋来着。年轻时也就在社会氛围影响下知道该怎么走子罢了,后来为了免遭人嘲笑一向少与外人下只做旁观。他又天生不怎么爱说话,一来二去不知怎么传的竟然传出“善奕”的名声,再往后就更不好与人下棋了。
孤剑士银狼一手臭棋……这事儿好说不好听……有时候他也是要面子的。
不甘不愿挪到棋盘另一侧,规矩是长者握子,连猜都不必猜。
一边回忆最近偷懒时看过的棋谱一边随便找了个角放子,对面的年轻社员眉头紧皱盯着棋盘开始发呆。
——不会吧,社长也要放水?
我得配合到什么时候?一个半小时?两个小时?
自家社长的面子,无论如何都得捡起来不能落地。干脆随便下两个小时找机会投降好了,一盘棋而已,赢了福泽社长又能说明什么呢,又没谁会给我涨工资。
——似乎……被自家的社员小心翼翼照顾着。
矢田吹雪的棋路和本人形象出入较大,压力较小时温柔敦厚犹如春风拂面,一旦进了她的绞杀范围又会变得凌厉异常,刚烈决绝不死不休,动不动就要与人拼命同归于尽的架势。
但是这局棋却从头至尾柔和宽厚起来,凭借一己之力带得整盘棋局有声有色异彩纷呈。
福泽谕吉知道自己不善下棋,早已做好中局投降的准备——输给自家孩子不丢人。
没想到都年近半百了还被小姑娘拐回头小心关照着,只是一时于心不忍顺手施救而已,有人转眼就忘,有人铭记于心百倍报偿。
这样好的孩子,怎么让人不多心疼她呢?
至于眼下……他能做的就是尽量配合,顺着她的思路落子,两个小时后竟然以两目之差赢了?
矢田是故意的,怕自己输了在老朋友们面前丢脸。
放下手里被攥热的云子,身边传来老友们抚掌大笑的声音:“不愧是你啊福泽,深藏不露。连部下也教得一模一样,后继有人实乃大喜,今天喝酒得要你付账才行!”
种田早就来了,坐在旁边看下棋看了一个多小时,这会儿挥着小扇子捂了脸频频摇头,大约是想起自己那个弟子来。
突然意识到矢田和坂口之前的关系,福泽谕吉正襟危坐,看种田山头火的眼神多了几丝不善:“今日不去喝酒了,天色不早,先行一步送小女归家。”
第128章 第128章
只下了几局棋而已, 不知不觉就消磨掉了整个下午,福泽社长凭借一句“送小女归家”成功逃掉酒局。出了大楼他就抄着袖子走在前面,我还是按照惯例跟在“家长”身后。
不出来不知道, 一出来才发现阵雨已经停下许久,夕阳只剩余晖。逢魔之时将尽,天地万物都被染上层橘色。随着时间推移, 亮度由明转暗, 视觉可见的光影变化完美从白昼过渡到黑夜。
“……总之, 绑架案之后来自社会上普通人的委托也多了起来……但是最近又莫名多了几起专门袭击异能力者的暗杀事件, 已经有死者出现,受害者大多是异能力趋于日常化的无辜之人。目前还没有针对凶手明确特征的目击报告……”边走边没话找话汇报最近的工作情况,如果不是因为尊敬社长不想让气氛显得太尴尬, 我才不会做这种有“捞过界”嫌疑的事。
他什么也没有, 安静听了许久,直到行过距离宿舍不算遥远的一处暗巷口时, 社长的脚步停了下来。我侧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地面。
是血, 新鲜的血液,滴落在地面的形状让我有些介意。
“退后!”青衫背影挡在我面前, 社长侧头道:“你留在外面警戒。”
血迹延伸至无人小巷中, 只有风吹过的回声,一看就让人觉得不是什么好去处。
“社长别去!血迹形状不对!”抓住他的羽织袖子,我急急加快语气:“滴落高度超过三米,敌人在……”
空中。
镰刀一般的武器挥舞着寒芒从我前闪过, 根本来不及反应。
社长抬手扣住对方挥砍的刀刃, 另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甩出去。虽然落地姿势比较狼狈,我还是成功脱离了不明身份攻击者的攻击范围。
虽说曾是政府御用剑客,但福泽社长现在已经四十五岁了, 早就过了武士的巅峰年龄。这几年我们都没怎么见过他将刀带在身边,恐怕他自己也有淡下来退圈的意思。
身边再加上个没啥用还尽添累赘的我,应对突袭这件事的难度极速飙升。
他头也不回挡住敌人追击我的轨迹:“什么也不许做!不要回头!跑!”
“这种命令,恕我不能服从。”不再犹豫召唤出空白文学书翻开,我在上面写下一串文字。
突然断裂倒伏的三角铁架迫使袭击者后撤,电光火石间我意识到为什么地面会有新鲜血液存在:那是敌人准备的陷阱——没人会在伏击暗杀时做多余的事,这些血液也是武器!
必须迫使他降低高度才能消除劣势。
我退出交战圈外围找了个死角背靠墙壁躲进去,先保证不要添乱让社长分心,然后……拼手速的时候就到了。作为优秀画手,尊严不容侵犯!
——这辈子也没有像今天这般如此“幸运”过。
仿佛连吹过的风都按照心意行动,配合得无懈可击。
福泽谕吉侧首用余光看到死角中隐现的裙摆,大约明白是社员做了什么。
不管怎么说,知道跑也知道躲起来,很聪明。
“今宵的月色,很合适见上帝……”
戴着面具全身都裹在黑色斗篷里的袭击者声音嘶哑失真,他悬浮在空中像是停在风上那样俯视着福泽社长:“不管是多强的武术高手,都无法避开意识之外发起的攻击。”
“这句话,还给你!”
老化断裂的缆线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刮过来,躲闪不及的敌人被从空中砸中并缠绕,与此同时另一处年久失修的广告牌也从房顶剥落降下,笔直照着福泽谕吉后脑砸去。
伴随着两声巨响,一样是跌落地面还被高速血滴击穿的广告牌,另一样是被缆线缠紧无法逃脱的黑衣人。
因为广告牌的阻碍,从后方袭来击穿钢板后继续前进的血滴被社长险险躲过,不等我松口气社长他猛然加速向这边冲来:“不要动!”
刹那间我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另一颗血滴以我完全无法反应的速度袭来。如果社长毫无反应,我会死,如果他反应及时,时间也只够替我承受伤害。
福泽社长比我高出许多,对我来说正中喉头的高度换在他身上大约会穿透胁下——不致命却足够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不论手段只为要他“重伤”?这不合理。
合上“书”我向前踏出一步,开头写下的文字此刻才全部应验——这是武装侦探社社长福泽谕吉最幸运的一天,他将躲过一切偷袭。
被冥冥之中的力量支配,绝对不会失误的血滴硬是打偏,洞穿社长的袖子后在我身后的水泥墙上留了个深刻红点。
战斗经验的中年男人第一时间反身折回去手起“刀”落压在对手颈间,对方几乎在被他碰到的下一秒就失去意识。
“社长!你没事吧?”
小范围高频率使用书的后遗症逐渐显现,我觉得我该请个病假:感觉寒冷、肌肉酸疼,大约是流行性感冒的早期症状。
确认对手短时间内再起不能的社长起身低头看着满地“高空抛物”:“通知事务员全数放假回家避险,调查员集结待命!”
“是!”
不久之前武装侦探社也曾采取过这些措施,只不过彼时我躺在病床上昏昏欲睡全程睡过去躺赢罢了。当下立即电话通知绮罗子给事务员们放假,又联系国木田先生说明情况:“我和社长在外面遭遇突袭,人都没事,来犯之敌已经制服……”
事发地点离侦探社并不远,同事们迅速集齐。讨厌剧烈运动的乱步先生不顾一切远远奔来,显而易见的惶恐出现在青年脸上:“社长!异能杀手的突然袭击?”
“就是这家伙!”其他人聚拢过来将陷入昏迷的袭击者团团围住。
社长抬头看了眼挂在墙角上的监控摄像头:“先离开这里,矢田,从现在开始不可脱离其他调查员视线半步。”
尽量躲避也没法躲开所有监控,我使用“书”的过程一定会被发现,只不过早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