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基础上,哪怕知道了这些,知道自己或许会被救助过的人伤害,下一次也会仍然去试着相信和帮助别人。
这太危险了,无论多坚硬的石头都会在多次的重击中粉碎。
“……”
在短暂沉寂的房间里,她露出了平野藤四郎从未见过的神情。
“我曾经,得到过许多人的帮助。”
戴西西安静的说。
亲人去世时,不相熟的好心人为她处理了很多后事。离开玛丽乔亚后,很多善良的人帮助她渡过大海。
在无人岛,她被十万海军包围,没有想过,那些手无寸铁之力的人们愿意拼上性命来救她。
因为他们,她知道了这个世界也是有很好的一面。
她想要回报他们。
“我不希望他们的善意被浪费,他们帮助我,我去帮助他人,他人再去帮助他人……帮助我的人们在帮助我时,并没有想过要我的回报,我没有能反馈给他们的好处,所以,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回馈他们的心灵。”
戴西西抬起头,浅淡的露出一个笑容。
“没问题的,平野先生,我不会有事的。”
“——”
平野藤四郎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重重钉住,他突然能够理解某些他曾不理解的视线了。
暗堕过的本丸、找寻生存意义的打刀、将身心奉献给主君的付丧神……他们看向她时,某种带着强烈情感的偏执。
——她很危险。
平野藤四郎再次确信了。不仅是她自身的处境,对于刀剑而言,她的存在也是同样。
“那么……”
但她给予他们自由,看到了美丽至极的大海。
“——我来保护您。”
在昏暗的档案室内,小小的短刀郑重的发出誓言,眼瞳如同锋利的刀刃。
“无论发生什么,必不使您遭受伤害!”
——陪伴在您左右。在碎刀前,不离不弃。辅佐请交给我。不能丢下主人死去。
他想要这样说,想要跪在她脚下,本能的、说过千百次那样以刀剑的身份向她倾诉心意。
但这不是她所希望的。
“自身的意志”——要以这样的思考,摒弃那些被设定的言语,说出她愿意接受的约定。
保护您。
尽管在她的强大下,这份誓言微不足道,毫无用处。
但他知道。
“谢谢您。”
面对这份微不足道的好意,她的回答。
“也请您保护自己,活下去。”
平野藤四郎深深的凝视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剧情即将暴击,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第98章 第二十六章
从档案室内出来后,黑沉沉的乌云压得很低,空气中凝滞的水汽带着寒意,仿佛山雨欲来。
黄昏完全被云雨遮蔽,暗夜提前到来般,戴西西没有迟疑,向外走去。
在那远处,只有她能看见的,暗堕的气息自000076号本丸处溢散,升腾半空与黑云隐隐绰绰相连。
穿过空无一人的广场,推开本丸的木门,她绕着庭院走了一圈,最终在樱花树下见到龟甲贞宗的身影。
龟甲贞宗仰头望着灵力充沛而盛开的樱花,在偶尔刮过的大风中簌簌落下花瓣。
戴西西走过去,脚步声在柔软的草地上几乎听不见。
“快要下雨了,您要进去吗?”
龟甲贞宗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视她,或者说,他在刻意的避开她、不敢去看她一般,微微闭上眼。
“……龟甲先生?”
他听见她轻柔担心的声音,像是某种沉静的小鸟、或者惹人怜爱的蝴蝶。
当然,他知道,这是毫无道理的想象,比起小鸟和蝴蝶这样脆弱的生物,她更像坚不可摧的顽石。
是因为现在在胸膛中涌动起伏、从未有过的奇异情感么?他对着她,涌现了从未有过的怜意。
“……您为什么,到这里来?”
龟甲贞宗呢喃般轻声的问道,粘稠潮湿的水汽将他的声线显出轻柔的缠绵。
“……”戴西西停顿了一下。
短短一夜而已,打刀的神态、声音、氛围……所有面对她时的细节产生了怪异的偏差。
这种偏差她从未遇见过,罕见地令她感到某种直觉性的不安。
“因为本丸的暗堕气息突然变强了……发生什么了吗?”
龟甲贞宗睁开眼,奇异的问。
“暗堕气息变强……您就来了?”
“……是的。”
龟甲贞宗轻笑了,以一种戴西西从未见过的眼神注视她。
她在这种眼神下几乎想要反射性的后退。
“是因为自恃强大,还是因为别的?在危险的时候不逃开……反而迎上来……”
他伸出手,叹息般的抚摸着她的脸侧。
戴西西握住他的手,有点担心的问。
“您还好吗?”
他们间仿佛隔着一层纱巾,朦朦胧胧的某种东西让戴西西无法清晰地分辨他的情绪转变。
龟甲贞宗对她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深邃的暗幕在她身边展开,她还未发现——
黑色的瞳孔中映出自己的倒影。
“您知道我们的存在究竟是什么吗?”
像是在问她,也同时在问自己。
……
初初诞生时,他们既是刀剑,也是神明。
被人类所侮辱强迫直至于暗堕,作为刀剑弑主,作为神明堕落。生存于世的全部意义,是立于身侧的同伴。
只要他们活着,自己就能活着。
如果没有人类就好了。
他们不必诞生于世,冰冷的钢铁既不惧怕火焰的温度,也无需感知阳光的热量,比刀柄更凉的雪花不会动摇他们分毫。
不需要知晓疼痛、求而不得与绝望。
她没有出现就好了。
他们不必眼见大海无边无际的广阔,也听不到人群的笑声,手指的柔软毫无意义。
不需要知晓快乐、心满意足与希冀。
在见到善之前,先一步被恶所侵蚀。
在被她握住之前,刀锋上已染满鲜血。
为什么想要远离她?为什么认为她危险得如临深渊?
——因为很可怕。
他们是刀剑,需要一个主人。但她成不了。
她除了不愿做人的奴隶外,还不愿做主子。
她给予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规划数十年后的愿景,平等公正的对待他们,爱护短刀,宽容体贴——一个几乎无可指摘的圣人。
因而恰恰如此,她太危险了。
她很强么?当然,她是千百年来他们所见最强的人类,并非没有能与她抗衡的,单人的武力无法与成千上万的士兵匹敌,蚍蜉也能撼树。
然而武力并非她的依仗,那颗不可动摇的心才是。
没有欲/望意味着没有弱点,毫无偏爱意味着难以诱/惑。
他们是刀剑,凭借锋利的钢铁之躯存活于世。
但他们什么都给不了她。
她不需要他们的保护、爱重、尊敬、孺慕,所带来的金钱、权力、美色、地位……
他们只能被动的接受她给予的一切。
身为刀剑的本能在告知自己,他们是兵器,低人一等天经地义。
身为付丧神的本能在告知自己,他们是神明,凌驾于人类之上理所应当。
只有她会告诉他们,去平等的看待这个世界。
没有见过大海就好了。不会爱上自由,想去见见这个世界,想要得到自我。
没有她就好了。
这样,他们仍然可以浑浑噩噩的以刀剑付丧神的身份活下去,被碎刀也毫无怨言。
因此,在她亲口说出要离开时,恐惧如同深渊。
失去了她,还有可信的人类吗?存在坐拥财宝也不为所动的人类吗?
他们无法与心机复杂而贪欲深沉的人类抗衡。
那些在阳光下的笑脸,式神、刀匠、同伴,畅快而毫无顾忌的大笑,是曾经从未想过的不可思议的幻梦。
要保护他们。
除她之外,谁也不行。
可是,与她为敌毫无胜算。
他们没有任何足以打动她留下她的筹码。
不会被他人的外表蒙蔽、不会被他人展现的自我欺骗,理智到无法动摇而近乎冷酷。
要怎么才能将她纳入掌心?怎么才能将一个不可能折断羽翼的天鹅囚禁?
在绝望之前,终于找到了,那个唯一且无法隐藏的弱点。
——她会为了他人的好意而敞开。
无论是谁给予她的些微关怀,都会珍惜的收下,再廉价的糖果也会换来她的一个微笑,谁的请求都会满足。
她的喜欢太过简单,同时,要讨好她也变得极为困难。
直率,真诚,勇气……这世间的一切美德,不是真正好的人,她不会发自内心的喜爱和付出。
龟甲贞宗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拥有那样的品性。长久的暗堕令精神濒临极限,污秽充斥了最深处的灵魂。
他是无法令她喜欢的。
——所以,只要去爱上她就好了。
连细小的善意也会珍惜的她,是多么的渴求有人去爱她。
爱是诅咒,是泥泞,是束缚她的锁链。
是最大的筹码。
……
大雨下得如此剧烈,狂风令树叶猛地摇晃。雷鸣间歇的轰下,小小的屏障包围住樱花树下的两道身影,瓢泼大雨被隔绝在结界之外。
他问她,是否知道刀剑的存在究竟是什么。
戴西西想要回答,但心脏察觉到了危险而快速跳动着。
面前的打刀以一种奇异的、熠熠生辉的眼神注视她。
“我在此处想着您,忐忑而惶恐的,为了向您告知我的心意。”
——而要爱上她是件多么容易的事。
“但我没有想到,您主动来找我们。”
来靠近危险。
人类的感情对刀剑而言,要学习太过于困难。
那些精妙而分类繁多的感情名目,细微且毫无意义的差异,在刀剑看来难以理解。
但他做到了。
不需多大力气,只要回忆起被她注视时的悸动,触碰时的战栗,拥抱时的温度……
那些无法抑制的喜悦在见到她时欣然的跳跃。
——他便能爱上她,轻而易举。
直觉尖叫似的发出警报,面对十万海军都毫无惧意的戴西西,在某种即将到来袭击的预感中,下意识向后退一步。
“我爱您。”
龟甲贞宗弯起艳丽的笑容,半跪着仰望她,缱绻缠绵。
“——!!”
第一次,他见到了她无措而难以置信的动摇。
“我爱着您。”
他再次重复自己的心意,毫无虚假。
足以穿刺她的铠甲直击心脏的话语落入她的耳中。
“知道了我的心意后,您仍然要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您爱的人和爱您的人的世界吗?”
“……!”
宛如被锋利的匕首生生剖开胸膛,她一瞬间露出了疼痛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我希望我写文可以传达到一个事实:每一个角色都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而非只围着主角转的工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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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除了不愿做人的奴隶外,还不愿做主子——化用《黑天鹅》:仅仅拒绝做奴隶,还不能得到自由,一个真正自由的人,还需要拒绝做主子。
第99章 第二十七章
嗒——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