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舟野一个早上,光是写“神荼”、“郁垒”二□□字和盖官印就弄得手软。
将写完的桃符和钟馗画弄好,堆在一边,叫人抱走。
白缪用爪爪撑着下巴,看着门前被人抱着的一堆桃符上显现出一抹金光,两个长相可怕的威猛神像跳出来。
正冲着他俩的方向作揖告退。
人一走,佘舟野“啪”地放下笔,双臂撑着桌子,两只腿都在打哆嗦。
挪动见,还能听到“咔咔”响。
白缪震惊地看着他毫无形象地瘫回交椅里,面无表情地抻腿。
这就是平时在人前人模狗样的他吗?
往年,她去神殿里找他,他也是这样不苟言笑地在办公。
不管站着坐着,都像棵小白杨一样,连一个眼神也不会挪一下。
其实,背后她走了,他就是没脸没皮地摊着是不是?
好呀!
就会在她面前摆谱!
白缪皱着鼻子,摆出个狰狞的猫脸从笔筒里爬出去就要扑过去。
结果外面来人了,她被吓了一跳,毫无防备地落到佘舟野腿上,他腿上薄薄一层肌肉,意料和皮肤都很滑,根本抓不住。
还是佘舟野捞了一把,掐着两条小前腿把她捞到怀里,回头一看,是阿蕾袖手站在门前。
他大掌按着白缪,看着她三指大的小脸上毛都气得飞起来。
阿蕾穿着窃蓝色的秋装,即便是首辅府上的侍女,到底还是丫鬟,冬装都是厚厚的,穿起来完全没有轮廓。
她到大人跟前,总会将厚厚的衣裳脱去,流下颜色浅淡好看的春秋衣裳。
堵在风口处,也不怕冻得慌。
今日除夕,院子里气氛轻松,外面孟含在分糖,年纪稍微小些的丫鬟小厮追着闹,佘舟野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责罚她。
他坐直起身,微微昂首:“有什么事。”
阿蕾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忍不住抬头:“大人!”
佘舟野皱眉,没应。
阿蕾只得强压着欢喜,放低放缓声音:“门房将年礼都送出去了,桃符和年画老夫人那也贴上了,只是我们这还空着。”
她用余光注视着他:“不知大人是想怎么弄?奴有一技,可帮大人......”
佘舟野笑了一下,打断她:“这个我自有想法,你下去吧。”
阿蕾话没说话便被拒绝,她白着脸手脚冰凉地后退下去,拼命回想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还是那个动作没做好。
她想到最近孟大人拉回来的一箱又一箱女子的衣裳首饰,那些昂贵的禅丝衣裳,镶着宝石和南珠的鞋履。
她小心清洗晾晒它们,真是让人嫉妒得发狂。
她退回自己和另一人的小房间,那是大人身边负责清理书房的侍女小满。
恰巧这时小满在屋子里,见她失魂落魄地回来,忍不住迎上前去。
“阿蕾,你去哪了?孟大人差人送糖和金瓜子来,你也不在。”
阿蕾无暇顾及她,敷衍地回了些话,躺会床上去。
“哎,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还穿这么少,你不会又去大人那了吧!”
见她没有反应,小满推了推她被褥,自顾自坐在床边说道。
“你听我一句,安安分分的,我听老夫人跟前伺候的姐妹说,姑奶奶那边写了春贴来,特意让大人年后去吃酒,往年老夫人都是拒了的,今年却答应了。你说这是能是什么意思。我看大人若真的表小姐拉一对儿了,表小姐不像眼里能容人的主,你要不歇了这心思迟早有你哭的。”
听到这,阿蕾才有了些反应,她转过身来,眼睛红通通的:“你说年后表小姐和大人会有事儿?”
小满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阿蕾只对这句话有反应,没好气道:“劝你这么多,你耳朵扇蚊子去了,只听得见这个!你还想着呢,拿镜子照照自个儿,你个蠢货,你觉得你比得过表小姐?”
阿蕾脸气得更白,口不择言:“我哪里不如她一个冒牌货!”
“你!”
-
侍女走后,佘舟野一手抱着猫,叫人进来换新的纸和水。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光滑的桃木木料,上面没刻“神荼”和“郁垒”。
白缪好奇地看了一眼。
通常凡人在除夕钉的桃符上都是刻画“神荼”和“郁垒”这两个神。
说起来很有渊源,这两位神君居住在她桃止山,直属她麾下。
所以方才才会出来行礼。
佘舟野见她趴到他笔边,用沾了朱砂的毛笔笔锋轻点她脑门:“就这样不要动。”
白缪不知道他要干啥,将两只爪爪缩到腋下揣着,中气十足地吼:“喵~嗷”
不动就不动,看你能干啥。
过了大约一刻钟,佘舟野磕下了笔,那只沾满墨汁的大白云被放到笔山上,白缪被他托抱起来。
“嗷哦?”
又要让猫猫做什么?
佘舟野点点桌面,白缪低下头去,尾巴卷在他手臂上。
“啾~啾~!”
是可爱的猫猫!
他在纸上画了一只围着炭炉烤脚脚的猫猫。
“我们把这个贴到外面去,好吗。”佘舟野摸着她脑袋,问道。
咦,幼稚!
白缪腹诽着,但是眼神还是跟着他的手指而动,看着他一手拎起桃符,一手拿着猫猫画。
她缠在佘舟野小臂上,怕摔下去,揪着以上料子往上,看了看他头顶,选择蹲到他肩上。
她这才看到桃符正面。
桃符上是一只胖乎乎的小奶猫,肉嘟嘟的肚子遮都遮不住,正双脚站立,一只小爪爪抓着小鱼干,一只小爪爪抓着奶壶壶。
站立的脚也没好好站稳。
一只小脚踮起来,一只小脚后翘,完全是晕乎乎,醉奶的感觉。
那只羞耻的小猫旁边用墨写着一行字:
佘缪缪喵君在此
恶魔退散!
佘舟野默认了缪缪比雪雪好听,还把她冠上了自己的姓。
“喵呜......”
别人钉桃符挂钟馗像。
他钉猫猫醉奶,挂猫猫烤脚。
真是让猫丢脸。
白缪将脸埋到他颈下。
-
小妖怪好像知道他要干一件很有趣的事。
佘舟野将手中的桃符和年画换成一只手拿。
将年画和桃符交给等候在院门口的孟含:“贴这个。”
孟含:“???”
他家大人是不是,吸猫走火入魔。
“呜..喵”白缪看着孟含,脸红的低叫。
“快点。”他催促道,“缪缪急了。”
白缪:“??”
别冤枉猫呀。
这种“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红颜祸猫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在她还沉浸在丢脸的氛围中时,佘舟野抬手,轻拍了一下她毛耸耸的屁股:
“别急,很快就挂好了。”
“嗷!!”
白缪夹着尾巴虎躯一震,跳到地上。
惊悚的看着他的那只脏手。
出门前,佘舟野给她套上了两双粉色的小猫爪鞋,她很不习惯,落到地上差点跌到。
锋利的爪子在棉鞋里弹出,瞬间刺破布料,陷进一团棉花里。
她踩在地上,走得歪歪扭扭,生怕摔倒。
“喵!!”
爪爪好难受,不会走路了。
白缪在一个差点摔破相的瞬间,急忙咬住佘舟野的袍子。
她站起来,伸出两只爪爪,冲着佘舟野“喵呜!”
抱我!
佘舟野摇摇头,默念缪缪好黏人,就这么喜欢他吗?
喵祖老老实实将佘舟野的心理活动开放给白缪。
白缪:“咦咦~喵”
他脸皮怎么做到这么厚,官位做得这么高还不会察言观色,这就很口口地诡异。
第19章
桃符和年画贴上后,白缪听到好多人笑她。
院子里来了一堆十来岁的童仆小丫鬟,围着那俩小东西哇哇叫可爱。
还不止。
佘舟野去老夫人的正院吃年夜饭去了,外面在放鞭炮,佘舟野怕她被吓到。
而且老夫人那儿,今夜会有许多孩子,他怕小孩子们要来抱她,下手又没有轻重,会弄伤她。
白缪就被他做主留在了屋子里。
隔着窗户,她蹲在高几的梅瓶后,悄悄抬头看。
除夕夜,小鬼会缠在晾衣绳上,因别处都有贴桃符挂钟馗,就佘舟野的院子与众不同,他挂猫.片。
这吸引了一众缺胳膊少腿儿的小鬼,纷纷聚在院子门口。
因为院子里有白缪的气息,他们不敢进来,也不敢作恶,只远远围绕着院门飘。
入了夜,小丫鬟小童仆们都被父母或管事捉回去吃饭吃糖。
侍女们没轮班的也归了家,留下一两个,此时不用她们伺候,缩在房里吃酒烤火。
没人陪她,好安静。
外面好热闹。
今夜会下雪吧,佘舟野答应下雪要带她去玩的,他一会儿就回回来吧。
他让她出了这么大的丑,如果他一会儿回来陪她玩雪,她就稍微原谅他一点。
院子里最终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那群恶鬼这才飘了过来,只敢贴着墙。
似乎是来拜山头的。
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学来的,拜山头也也很不正经。
一只遭砍头杀的女鬼,很有礼貌地取下自己的头,围绕着门柱转了三圈,拜倒在地,血淋淋的嘴巴张得老大。
她道:“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威武霸道,如此宝相庄严的神像,仙君真厉害!喵呜!”
还有个血肉模糊的小鬼,拖着长长的脐带,学着她的动作,在地上蹦跶。偶尔还会踩到自己的脐带摔倒:“仙、仙君,身娇体软,喵呜!”
住嘴!
白缪扭过头,爪爪拍在窗纸上。
一群恶鬼被屋里磅礴的地府之气一诊,以为仙君发威了,分分颤抖,叫饶命。
结果,那里面半晌没有反应。
它们小心翼翼地挪到院门的缝隙里,贴在门上,往里看。
白白的窗纸破开了一个小洞,里面探出了一只粉粉白白的小爪子。
那只小爪子穿过窗纸,正“凶狠”地冲它们张爪、捏爪,嫩嫩的梅花垫若隐若现。
还看!还看!
灭了你们!
“嗷呜!!!!!”
仙君“恶猫咆哮”,喵喵声“振聋发聩”。
行吧......
一群恶鬼面面相觑,要这样吗?真的要这样吗?
它们迟疑地抬起双手,一边夸张地鬼哭狼嚎,一边四处逃窜。
“啊啊啊啊啊啊~”
“好可怕啊~”
“神君发威了,快跑啊啊啊~”
恶鬼:她是老大,她说啥是啥,我们做小鬼的还能怎么办呢?
-
此时,佘舟野正坐在佘老夫人的正厅里,来了许多人,俱是旁支的。
佘老夫人育有一子,便是佘舟野的父亲,佘观鹤。
佘观鹤和长公主早在十年前的战乱中逝世了。
佘老夫人爱热闹,早些年还能忍,近几年日渐老去,便不爱身前空空的,特别是这种除夕夜阖家团圆的时候。
别人家乐乐呵呵,她家除去伺候的,能真正坐到她身边的只有孙子粥粥。
可粥粥他便是再孝顺,再如何彩衣娱亲,也只有一个,她还是寂寞。
她这辈子承受了太多,太想一大家子在一起过年的日子了。
后来,佘舟野透露出消息。
此后的年夜,便有佘家的旁支携带小辈来陪她过年。
这才热热闹闹起来。
佘舟野的堂弟们有大有小,吃了年夜饭,小些的拿着炮竹烟花跑到外面,点燃一个便是一阵欢笑声。
屋里的女眷们围坐在佘老夫人身边,胖乎乎的子侄小辈穿得喜庆,由丫鬟婆子带着,给老夫人作揖讨要压岁钱。
大些的也有玩法,命丫鬟在丈开外处放一高瓶细颈双阔耳的铜壶,一人八支矢,轮流投掷,看谁投进壶里最多。
佘舟野是这里面的佼佼者,他极有失手的时候,总能连中,逃过了许多罚酒。
屋正中的那堆消夜果儿大半进了他的布袋里。
完了一轮游戏,中途歇息,外面有人嚷嚷下雪了。
他打开窗,探出手摸了一把。
凉凉的。
他思绪回转,想到小妖怪。
她好像很喜欢雪,想不想玩雪?
但下一轮游戏很快开始,侍女们搬出长凳、檀香、鲜花和彩线。
丫鬟们捧着金盆银盆鱼贯而入,伺候主人们洗手。
洗了手,点上香,在一旁挑选鲜花开始迎神。
佘舟野有些心不在焉,匆匆插好花,交给侍女。
这一轮后还没结束,到了女眷们最喜爱的环节,也是最耗时的环节。
她们要开始编制彩绳,做长命缕或着做彩龙,大多是长辈赐予晚辈,也有姊妹送与父母兄弟姐妹。
长命缕拴在人身上,就像白缪从他手里得到的那条,便是端午时祖母给他的。
还有一种彩龙,是拴在床脚的,由长者编制,赐予小辈,意为压岁。
这便是之前小娃娃们向祖母讨要的东西。
佘舟野环顾了一圈,屋子里小孩直多,他祖母之高兴,一时半会儿真的结束不了。
他有些焦急,想借醉酒之由酒遁。
佘老夫人何其眼尖,平时她由着纵着,但今日不行。
她还记得前不久有人告到她面前,竹里馆半夜请了秦淮河那边有名的大夫。
那段巷子旁边的大夫能是什么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