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诧异地看着他。
而睢鹭也起身,抱住了她。
乐安被这一抱弄地懵懵地,随即感觉背后有只手在轻轻地抚摸,很柔,很慢,像个小猫撸毛一样。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你想安慰我啊?”她直接开口道。
背后撸毛,哦不,撸背的手暂停了一下,但随即又继续撸。
“嗯,是又如何?”睢鹭道。
乐安趴在他肩头,闷闷笑出声。
笑完了,又抬起头,让睢鹭猝不及防地,在他脸颊一亲。
轻轻地,快速的,像小猫突然甩过来的尾巴,在脸颊蹭了一下。
睢鹭屏住呼吸,看着乐安,而越看,那双眼睛便越深沉。
“我觉得,我们可以晚上再起床。”
!
乐安立马炸了毛。
“不行!”
“哪里不行?”
“哪里都不行!”她可是宿醉刚醒啊!脑袋还“突突”地疼呢!这会儿还想着那档子事儿,果然年轻人都是禽兽吗?!
“臻臻……”
乐安:……
别说叫臻臻了,叫假假也没用!
……
于是,在乐安的坚决反对下,最终还是以“不行”告终。
依旧没叫侍女,睢鹭帮乐安穿好衣服,而乐安也象征性地给睢鹭套上外衫,然后乐安坐在梳妆台前,睢鹭给她梳发。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睢鹭的梳头发技术进步飞快,已经能挽最简单的髻了,实在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我昨天,好像还给你剥了虾仁呢?”乐安还记着一点儿断片前的事,从镜子里看着睢鹭仍散着的发,遂又兴致勃勃道,“不然待会儿,我也为你束发吧!”
总是睢鹭为她做这做那的,她也该给些反馈才是。
睢鹭一愣,随即笑道:“好啊。”
于是不一会儿,坐在梳妆台前的变成了睢鹭,而乐安则笨拙地开始为他束发。
实在是笨拙。
乐安倒也不是没给人梳过头发。
七王之乱,带着李承平躲藏的那几年,她的头发都是自己梳的,李承平的也是,不过,她所谓的梳,也就是把头发梳顺了,不打结而已,至于最后梳成什么样子——那就听天由命了。
她要遮掩容貌甚至性别,因此完全没想着怎么把头发梳好看,反而常常故意蓬头垢面。
至于李承平——
得益于她不思进取反思退的梳发技术,那几年里,李承平常常是脑袋顶上顶着个歪歪扭扭的发辫,发辫一圈的头发硬是凹凸不平,像被雷电劈过一般,看着就是个特寒碜的小孩,跟常常蓬头垢面的乐安一样,安全性一流,以致小时候的李承平明明长得粉雕玉琢,却愣是没招着小女孩喜欢。
某种意义上,能把头发梳成那样,也算是人才了。
但现在,自然不必再那样了。
乐安笑着,将睢鹭的长发放在手中,一下下梳着,本就黑亮顺滑的发很快便服帖,在她手中静静倾泻着。
她小心将这绸缎一样的发束到发顶,用发冠和玉簪固定住。
嗯,位置刚好,没有一丝乱毛,完美!
乐安在心里给自己鼓了个掌。
睢鹭从铜镜中看到乐安开心的模样。
“臻臻,我突然觉得——”他突然开口。
“嗯?”乐安低头看他。
睢鹭便对她笑。
“就这样过一生,也挺好的。”
什么远大理想,什么人生抱负……就算舍弃了,又怎样呢?
这世间并非无他不可。
但他起码还可以陪着她,他为她挽髻,她为他束发。
于是睢鹭便这样说道。
——然后刚梳好的脑袋便被重重一拍,发冠都被拍歪了。
“说什么呢!”
乐安瞪着他,双手叉腰,柳眉倒竖。
“我费那么大劲儿,你费那么大劲儿,就是为了让咱俩你给我梳头,我给你梳头的吗?!”
睢鹭便又闷闷地笑。
“笑什么笑!”乐安愤愤地又给他整理拍歪的发冠,“以后不许再说这种丧气话。”
睢鹭看着铜镜中,她红润活泼、生机勃勃的脸,笑着点头。
“好。”
只要她不再像昨日那样就好。
*
虽然不说丧气话了,但现实却还是要面对的。
“我自己带的孩子我知道。”
午后的日光,是寒冷冬日里少有的慰藉,温暖又不刺眼,于是午饭(加早饭?)后,乐安将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又让人将夏天时那把躺椅搬出来,舒舒服服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睢鹭不像她那么怕冷,穿地没那么厚不说,还能坐一旁,露出双手翻书——因为乐安说他耽误了一上午,所以要赶紧补回来。
虽然没等他看一会儿书,她就突然这样碎碎念起来。
于是睢鹭索性合起书,听她碎碎念。.
“吏部之所以迟迟不通知你铨选,是因为他在犹豫,在挣扎,是因为他知道,这样做会让我对他失望,所以他不敢来见我,所以他埋首政事,把自己搞得形容憔悴,王公公看了都心疼。”
乐安叹叹气。
“他小时候就知道装可怜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了,想要什么东西,而我不给他时,他也不哭不闹,但就是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有时我一心软,便答应他了。”
当然,现在不是小时候了,他想要的东西,也不再是小时候的玩具和吃食了。
“但是他也知道,如果是我真不想给的东西,他再装可怜也没用,于是审时度势后,他也不会强求,除非——”乐安嘴角露出一丝笑,是讥讽的上扬的弧度。
“除非,有人让他产生了错误的判断,以为他想要的,是我能够给他的。”
又或者是最差的情况——他已经不在乎她会不会给,毕竟,此时的他早就已经不再是那个必须依靠她才能活下去的小孩子了。
他完全可以不顾她的感受强取。
但,既然他还在犹豫,还在痛苦,就表明还没有到那一步。
“有人?”睢鹭问。
乐安点点头。
“谁?”
“还不确定,但我有个猜测,还需要验证一下。”
“嗯。”睢鹭点点头,微微笑了。
背后有人怂恿,总比真的完全离心好。
“但是——”睢鹭又开口,却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但乐安却了然似的看着他,面容似笑非笑,却没有方才的轻松随意。
睢鹭微微叹气。
果然,她什么都明白啊。
不然昨天也不会那样。
就算这次是有人误导又怎样?如果龙椅上那位自己不那么想,旁人再怎么怂恿,又有什么用呢?
一段关系有了裂缝,如果不及时填补,那么裂缝就只会越来越大,而如果乐安坚持让他入仕——那么那位心里的裂缝,恐怕就无论如何也补不上。
那么,出现更大更多的矛盾,也是迟早的事。
“放心啦。”
旁边突然又响起她的声音。
睢鹭望过去,就看见她双眼亮闪闪的,在冬日的阳光下,几乎要比那黯淡的白日更明亮。
“以前跟你说过的吧?管他来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然后,我还相信一句话——”
乐安抬起下巴,满脸洋溢着自信和骄傲:
“天无绝人之路。”
“无论什么样的困境,总有解决的办法,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
天无绝人之路,可不是说一条大路会突然平白出现在眼前。
而是要保持耐心,睁大眼睛,仔细寻找,方有可能于狭窄幽微处寻得一线生机。
乐安没有急着先做什么。
她如寻常那样交游,看上去丝毫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每天,会收看一些“侍卫”们于京中各处探来的情报。
吏部的铨选通知依旧迟迟未来,而日子却赫然已经入了腊月,其他与睢鹭同科的出身的学子们,几乎都已定了前程。
于是便不知何时起,京中悄悄起了一则流言:
是说,睢鹭迟迟未获授官,这其中必有猫腻,说不定,便是乐安公主的暗箱操。朝廷明知如此,但碍于乐安公主的面子,没有揭穿,便捏着鼻子给了睢鹭一个状元。
但,给个名头没什么,真到选人当官了,朝廷自然要慎之又慎,庸碌无德之辈又岂能为国为民?
于是便卡着他的铨选。
这是条多么符合大众想象的流言啊,又是如此的合情合理,无懈可击,可比出身贫寒、靠外貌傍上公主的小白脸,居然还是个能够一举得中状元的天纵之才——更让人信服地多。
于是,流言一出,便风靡了大街小巷,坊间市里。
而这则流言来的没头没脑,乐安的侍卫们查来查去也查不到源头。当然,这不能怪侍卫们能力不济,毕竟,流言本就是这种东西,只要内容够耸人听闻,够引人议论,便极易散播出去,且极难找到源头。
而找不到源头,想要遏止谣言,便难如登天。
侍卫们查了几天都毫无头绪,乐安便没让他们继续找,仿佛不知道这则流言般。
然后几天后,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这场雪比初雪磅礴许多,风卷着鹅毛般的雪花,密密匝匝地飘,十米之外便辨不清人影,京城的人们大多躲在屋内避雪,只有官道上、城门口,还羁留着许多到了年底入京述职的外地官员,虽然天气险恶,却也挡不住似箭的归京之心。
前些天,王内侍来宣旨时说的那个自琼州归来的倒霉蛋孙宁远,便是回京述职的外地官员中归来最早的一批,那时回京的还只有零星几个,大多是路程太远,以防万一,便预备了充足时间回京的僻远之地的官员。
但如今已入了腊月,再不回来可就赶不上吏部的年终考课了,于是这两日,便有大量的外地官员返京,乐安也收到好几个昔日旧属想要登门拜访的试探。
然而乐安全拒绝了。
直到这日。
一早起来,乐安便将自己裹成了毛团,吃过早饭,看着窗外飘飘扬扬的雪花,突然对睢鹭道:
“我们去吏部吧。”
睢鹭奇怪:“去吏部做什么?”
乐安骄傲地抬起头,扬起下巴,粲然一笑:
“去直捣黄龙。”
第85章 (修改) 已修改,前面一……
说去就去。
虽然道路积雪难行, 但好在公主府离官衙不远,乐安和睢鹭乘着马车,一路听着车轮碾碎积雪, 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呀呀”声, 终于到了吏部官衙外。
睢鹭掀开了车帘,乐安凑过去看。
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她看见官衙外拴马处停留着许多马匹车辆, 官衙门口还有不少人进进出出。
虽然适逢暴雪,又是年底, 但吏部却仍旧十分热闹。
这不意外。
因为此时,正是内外文武百官小考的时候。
无论京官还是外地官员,一年过去,便须由吏部考核一年来政绩的优劣得失,以定下之后的升迁贬谪,因此每到年末, 都是吏部最忙碌的时候。
当然, 今年有点不同, 今年的吏部从入秋之后便一直很忙, 忙着秋季的各科科举,忙着科举放榜后的铨选, 然后无缝衔接, 便又到了年底的考课。
当然, 这么忙的吏部, 漏掉些许小事,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车夫将马车停到官衙外那一众车马中。
“我就不下去了。”
乐安抱着暖炉,全身从头到脚包裹地严严实实,几乎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 此时则又理直气壮地对睢鹭如此说道。
“好。”
睢鹭笑着应了一声。
应罢,便拿了一柄伞,乐安还似模似样地给他披上狐裘,戴上兜帽,然后他便下了车,撑着伞,踩着地上已被践踏成冰的积雪,一步步走进了吏部官衙。
乐安倚在车窗边,看着睢鹭挺拔如雪松的身影在飘雪中越来越模糊,直到进入官衙,再也不见。
*
“劳驾,我找黄骧大人。”
睢鹭一身风雪进了官衙,虽然他未穿官服,未出示任何证物,但他穿绸着锦,外面的狐裘更是成色上好,因此,一路走来,人来人往忙忙碌碌的吏部,虽有人抬眼看他,却并未有人阻拦。
此时,他摘下兜帽,拦住一名吏员,说出来意。
那小吏突然被拦住,起先还有些不耐烦,然一抬头看见他身上狐裘,脸上便笑开了花。
可当视线再上移,看到睢鹭那张脸后。
小吏猛然收了笑,随即,便如遇洪水猛兽般缩了缩身子,但随即还是镇定下来,脸上硬是又挤出一抹笑。
“好嘞,那请您先跟小的去厢房稍等,小的这就请黄大人过来。”
说着,便要引睢鹭去房间。
然而睢鹭摆摆手:“不必。”
他说道。
“我就在这里等吧,只是说几句话,用不了多长时间。”
小吏看看大堂里来来往往的人,奇怪地瞟他一眼,但随即悄悄撇撇嘴,抬头又扯出笑:“好嘞!那您稍等!”
说罢便去叫人去了。
竟从头到尾未询问睢鹭的身份姓名。
不过也对。
如今的睢鹭可已经不是以前寂寂无名的睢鹭了,如今,认识他那张脸的人可不少。
便如此时,他在这人来人往的吏部大堂里,一摘下兜帽,跟那小吏对话的间隙,便已经有许多人注意到他,而等到确认他的身份,看他还在堂中笔直的站立着,便有越来越多的视线明明暗暗地投过来,带着或掩饰或不掩饰的探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