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年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完全攥紧了。
刘太医与黄太医亦是十分之震惊。
一时间,内室之内,悄然无声,没有人讲话。
很久,顾惜年才开了口:“王爷的意思,你传达完了吗?”
锦鲤哭着说:“奴才不敢遗漏,已全都说的仔细明白,其实,王爷是将奴才和另一名用惯了的小太监芋头也交给王妃的,可是,奴才和芋头还是很想跟着王爷,况且除了伺候人,奴才两个也没其他的能耐,就不麻烦王妃安置了。”
他偷瞄了一眼顾惜年,等着她感动到大声哭泣,感恩戴德。
然而,锦鲤再一次失望了。
顾惜年一丁点表情都没有,清丽容颜里透出来的就只有无尽的冷漠与疏离。
“既然都说完了,你们都退下去吧,最后的时刻,我想跟王爷待在一起,说几句夫妻间的体积话。”
两位太医有点不情愿,迟迟不动,他们想要守护王爷直到最后一刻。
顾惜年道:“已是如此了,未来如何大家心里应是都有数的,你们在这儿也没用,全都下去吧。”
刘太医与黄太医对视了一眼,这才朝着盛宴行深深一揖,一步三回头,退走而去。
锦鲤也爬站起来,打算跟着一起走。
顾惜年开口道:“锦鲤和芋头要守在门外,你们主子不咽气,那就是还在世上活着呢;你俩想要以身殉主,也等主子真没了再说。早走一刻,黄泉路上还得互相寻,万一错过了,你俩就白死了。”
锦鲤万万想不到,顾惜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气愤的眼睛里,流露出了难受的泪水。
芋头也直抹眼泪,有几次差点不管不顾,要朝着顾惜年开吼了。
“行了行了,有什么好哭的,只是让你们晚点殉主罢了,又不是不让你们死。”顾惜年不耐烦,指了指门口的位置。
锦鲤和芋头只能一边哭唧唧一边往外走。
琼宵和震华也跟在他们身后,但中到门口的时候,顾惜年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一个人呆在这儿怪瘆得慌,琼宵和震华留下来陪着吧,等会如果有需要,你们还可以帮帮忙。”
于是,琼宵和震华正好一人一边,把内室的门关紧了。
“哇。”锦鲤再也忍不住,抱着芋头一起嚎哭了起来。
琼宵与震华已经回到了顾惜年的身边,见她手上拿着黑、白两只玉瓶,递了过来。
“一个是毒药,一个是解药,但也有可能什么都不是。我无法分辨的清楚,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赌一赌运气,希望他的运气足够的好,能够逃得过这一劫。”
“您拿到了?”琼宵极其震惊。
“嗯,空手而归不是我的作风。”顾惜年抓起了震华的手,指着床上的盛宴行,盯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帮我,救下,他中的毒名叫阴阳风水毒,如果能活着,就不要让他死去。”
震华使劲的摇了摇头,迅速的比着手语,跟顾惜年交涉:主子,如果人救回来了,这瓶毒,能给我吗?
也就是见到了毒,震华才会露出贪婪的小表情, 忙不迭的先把所求给说好,就怕被人截胡给先一步拿跑了。
顾惜年满心难过,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好的,人救回来,毒就给你拿去玩;人如果没救回来,也给你。”
震华顿时欢天喜地,她转身跑去搬了一把凳子,然后拉着顾惜年的手,让她坐在椅子上。这样既可以看着她们救人,又能不让那些不好的东西沾到了顾惜年的身上。
白瓶子打开,琼宵闻了闻:“无色无味,像是灌了一瓶清水。”
黑瓶子也打开,琼宵同样是看了看:“同样是无色无味,好像只是一瓶水。难道,真的是假的。”
震华把依次接过来,看、闻,甚至还滴出一滴,放在舌尖上舔了下味道。
“小心,你不要这么莽撞,这可是阴阳风水毒,天下奇毒,就算你是百毒淬体,也不可轻易去冒险。”
震华见琼宵替她着急, 笑的更甜了些,摆摆手意思是这点程度没关系的。
她又从黑瓶子里,同样倒了一滴出来,依旧是放在舌尖下舔。
许久,震华都没有反应。
琼宵也在思考,但隔行如隔山,她绞尽脑汁仍是没有良策:“我专攻医术,对于毒,有所涉猎,却远未到精通的地步。我现在真是有点后悔,没有多研究一些。”
顾惜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手下的动作,事已至此,她能做的事全都做到了。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接下来的事,更多的还是要看盛宴行的运气。
如果这两瓶药是假的……
如果琼宵和震华分不出哪瓶是毒,哪瓶是解药……
如果,搞错了用法……
太多太多的未执行,顾惜年已经不愿去想了。
她手里,捏着那张放妻书,紧紧盯着盛宴行完全看不出来本来面目的脸。
忽然发现,这个从来没有真正接近过自己的男人,竟然是最懂她想要什么的。
“别死,好吗?”她在心里边默默是祈求。
眼前仿佛看到了那一日在皇宫,瓢泼大雨之下,他吩咐锦鲤送来了一把小青伞,自己却是冒雨前行,越走越远……
“大姑娘,你看看碧落!”
琼宵的声音,将顾惜年的注意力,从遥远的梦记忆之中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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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解毒
震华只是舔了一滴阴阳风水毒,她的面部就已经出现中毒后的反应,半边脸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红疹,这些红疹以极快的速度往脓包上转化,呼吸之间,已有溃烂的趋势。而另外半边脸,反而转为光滑细腻,晒黑的肤色和被烈日灼伤的肌肤,也比之前转轻了许多。分界线是正在眉心中央,一路向下,看起来是泾渭分明,又异常的诡异。
与盛宴行身上的毒,一模一样。
“大姑娘,您拿回来的这两瓶,其中之一可能真的是解药。”琼霄喜出望外。
在绝望之后,而生出来的狂喜,才是最最令人激动的。
震华的眉头紧锁,连连摇头。
“怎么回事?”琼霄见她服下了另一个瓶子里装着的药物之后,中毒的那一半边脸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反倒是现出了毒素叠加之后的反应。
中毒的那半边,看上去红的发亮,每个鼓起来的脓包,都将肌肤从内顶起,看上去,皮肤很薄,也很脆弱。
“为什么没有缓解?难道是解药用的量不够吗?”
琼宵看见震华转瞬间就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恐怖模样,心中焦虑极深。
她伸手要去碰触那两个瓶子。
震华的手一扬,在琼宵碰触到之前,拍飞了她的手。
她极快的打着手势:这毒有点邪门,你不要碰,我一个人来。
隐约的意思便是,如果最后实在对付不了,只折损一个,不能连你也搭进去。
琼宵的眼眶红了,抓着震华的手腕,她强自镇定,感受到她的脉搏。
看着盛宴行携毒在身,但还是该干嘛就干嘛,总会令人生出一种错觉,那就是这种毒其实也是不过如此。
等真正换到了震华的身上,看着她从中毒到发作的短短一瞬所发生的变化,那真是呼吸之间可用最惨烈的方式夺人性命,琼宵才知此毒有多难缠。
“解毒丹,你先吃一颗下去。”
琼宵努力稳定了自己,倒了一颗药出来,送到震华的唇边。
她的金针,也已准备妥当,一旦震华顶不住了,她立即会出手。还好,当初对于黄太医和刘太医施针的方位和手法,琼宵记得非常清楚。她料想,既然在盛宴行的身上确定了有缓解和遏制的作用,放在震华身上一样可以。
时间在流逝。
顾惜年宛若老僧入定一般,表情和姿势都没有变化。
“震华,你顶不住的时候就做个手势,我来帮你。”琼宵真的不想自己的好姐妹就这样子折了进去。
震华口不能言,只是以眼神示意琼宵稍安勿躁。
她闭上眼睛,尽心尽全力去感受着那些毒在身体之内的变化,奇经八脉之内,毒素混在血液当中,但仿佛还有生机的存在。
白色的玉瓶为阳,本以为里边装着的是解药,然后入口之后,却是毒药。
黑色的玉瓶为阴,里边装着的是毒药,尝过之后,的确是毒药。
用两个瓶子来玩这种真真假假的戏码,用作是普通的毒,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随时可寻,那自是没关系。
但阴阳风水毒本就是世所罕见的奇毒,得之不易,仅存于世的分量极为罕见。整整两瓶那么多,一口气灌的全是毒药,这手笔未免也太大了些。
震华的心里边,对此深深地疑惑。她精于毒之一道,善制、驭、藏、下、解五技。
正是因为精通,才格外敏感。
最触碰到了那两只瓶子开始,震华便直觉认为,这一双瓶子里装的一定是真料。
每一种毒,都有不同的解法。
东西摆在了这里,会不会使用,成了目前的难题。
琼宵急的额头见了汗,身中剧毒的震华反而比平时还要安静些。
她小心翼翼的拿过了两只玉瓶,白色那只倒了一滴,黑色那只倒了一滴,混合之后,放在舌尖甜一甜。
哇——
就是这么两滴的混合,震华直接呕出了一大口水血。
她却并不担心,反而眼睛里烁烁闪亮。
她再一次试验,先倒下黑瓶里的液体,再倒白瓶,仍只是一滴混合,这一次静待片刻后,她再次伸出了舌,作势要舔。
“震华,不可以。”琼宵急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震华却只是憨厚的笑了笑,扯开的嘴角勾扯住了她脸上的浓疮,溃烂的皮肤裂开,流出了深黄色宛若浓痰的液体,看上去非常的恶心。
可琼宵却心疼的直哭。
她已经很久没有跟震华见过面了,甚至记不起已经分别的具体时间,可所有姐妹里,她最最担心的就是震华了,因为她最胆小、最稚嫩,也是最最单纯。口不能言,双眼和耳朵都不是很灵敏,她的五感因为长期被毒物侵蚀而慢慢的退化当中,让这样的震华去江湖上历练,哪怕她满身都是毒物,实际上是几个人里杀伤力最强的,她却依然担心她会饿了,被人骗了,被人欺负了……
刚刚突然见她回来时,琼宵上上下下的好一番打量,真的确定她完好无损,比离开时还健康一些,才放下了心来。
才一眨眼的功夫,琼宵就变成了这幅惨兮兮的样子。她虽有仙医之名,却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无能为力。
捏着金针的手指一直在颤抖,她已有预感,若不立能当机立断,立即的做出决定。
或许……
震华这次真的可能会丢了性命。
“换我,好吗?你在我身上试,我可以。”
震华竖起了大拇指,拇指尖尖点了点。
她是在说:相信我。
“可是……”
顾惜年突然开口:“琼宵,放开震华的手,她一定能行。”
这种笃定,铿锵有力,莫名的让人有信心。
震华歪着头笑,尽管笑容非常难看,顾惜年还是回了她一抹温柔:“你是最棒的,一定要好好的。”
震华的拇指尖尖又一次点了点。
琼宵松开了手指。
震华终于将手缩了回来,黑、白两瓶混合出来的药已将她的手背腐出了一个浅坑,但那最终完全融合在一起的药滴竟然完全没有消失。
震华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还颇为有兴趣的看了又看,这才舌尖一勾,将药滴吞入了口中。
许久,她都没有一点动作。
琼宵不敢扰乱她,一直在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顾惜年的手上,那一张“放妻书”已经被捏成了一团褶皱。
“呼……”
忽的,震华吐出了一口气。
与之前的腐败恶臭不同,这一口呼吸,芳香扑鼻,异常好闻。
一道呼吸,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持久的香?
顾惜年的脑海里才冒出了这种想法,便立即发觉,震华的身上竟是无处不香,她的肌肤内外渗出了一种透明的油脂,将她浅浅的包括了一层,那些毒疮、肿块、毒伤等等,竟然全都褪去。
一瞬之间,整个人像是剥了皮的鸡蛋似得,白嫩的耀眼。
震华迅速的指了指床上的盛宴行,拇指尖尖再次的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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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再见,盛宴行
琼宵从绝望到狂喜,眼泪都来不及擦干,立即将两个药瓶全拿过来,与震华一起到了盛宴行身边。
试出了解药的用法,接下来便好办了。
顾惜年起身,让出了床铺前边最靠近他的位置,她缓步来到了窗子边,静静的望着王府的远处。
高墙大院,将一方天地牢牢束缚,看不到远处的风景。
小和尚说,这座王府是一座金色的牢笼。
盛宴行也说,一纸放妻书,他要她自由归去。
“天气,真好呢。”她喃喃。
碧空万里,天高云淡。
她的心,好似已经飞了起来。
“大姑娘,您快来看,解药似乎是有效果了。”
琼宵的声音,将顾惜年的飞走的心虚,尽数又拉扯了回来。
她快步的朝着他走了过去,怕是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是有多么的急切。
一股极致芬芳的气味,从床榻的方向蔓延了开来。
就跟刚刚震华服下解药之后所表现出现的结果类似,盛宴行身上的溃败,正在加速进行当中。只是这样子的溃散跟毒发恶化时的不一样,恶脓和黑血,自动自发的从皮肤上无数的伤口里排出,那香味竟然是这些腐臭的东西所带来的。眼睛里看到的画面极致的恶心,可是鼻子里闻到的香味却是诱惑至极。
只是他中毒太深,这样的过程势必会持续很久很久。
床榻、被褥、地面,流的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