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多看,顾惜年心底里的怪异感便越重。
她刚确定了顾四郎、五郎的遗体有假,又怎么能不去怪异拿来给顾家人做交代的这具顾家大郎的遗体呢?
“怕也是一样……”顾惜年冷哼。
“喊我?”
段小白同样是在一旁看着顾长垣的遗体,他的容貌掩藏的太彻底,因此也看不太清楚他的心情如何。
顾惜年顺势应声:“段侍卫,帮我一起把大哥的棺木也盖好了吧。”
死,或者没死,未来总会有机会搞清楚。
她已接受了最坏的结果,就是躺在这里的的确是顾长垣,生命如尘埃,终归于土中。
那么,未来的每一天,遭遇到的每一件事,于她而言都将是新的期待。
万一,没死。
万一,大哥也活着。
顾惜年每每想到此,心底里便涌出了狂肆的喜悦。她担心情绪上的变化,会惹的段小白生了疑,便敛了眉目,把那厚重的棺材盖,扣紧了些。
她父亲顾鹰,此刻正静静的躺在那儿,无声的围观了这一切。
顾惜年看完了哥哥们,也转回到了顾鹰的棺木前。
“爹,您为什么要进入壅关长道?您不是说过,那一处地形狭长,周围两侧皆是高山密林,最是设伏的好地点。您还数次提醒麾下将士,这壅关长道,地形复杂,尤其是带兵进入时,一定要三思而后行,谨慎再谨慎。您自己挂在嘴边提了好多次的话,怎的自己违反,还将几位哥哥一起带进去了呢?”
顾惜年在得到了她父兄战死壅关长道的消息后,最最想不通的便是这一点。
“或许并不是想进壅关长道,而是不得不进。”
一贯是用最简单的字句来作出表达的段小白,在顾惜年面前难得讲了一句长的。
他那粗糙沙哑的声音里藏着什么东西。
顾惜年猛然抬眸,向他望了过去。
一阵冷风吹过。
灵堂内的白烛,疯狂摇曳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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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顾惜年,独赴战场
这一夜,于顾家诸人而言,注定是难以成眠。
余氏是在傍晚时,从房内走出来的,她直奔灵堂,步子走的飞又快。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棺木已封,还在棺木上盖上了厚实的五福被,有祈福祝愿之意,是希望这棺中之人,此去黄泉一路平安,早登极乐。
余氏在灵前又痛快了哭了一场,直到头昏脑胀时,她才起了身,用帕子使劲的擦了擦眼睛说。
“长垣,从今天起,我不会再为了你而哭了。
你走了,爹和诸位小叔也都走了,顾家不能没有人站出来主事。哪有一位当家主母整日里软软弱弱哭哭啼啼的,让下边的人看了,怕是不能信服。
我倒是没有关系,但这顾家还有老太太,几位弟妹,和一群不懂事的孩子呢。
大家伙总是要活下去,而且得是好好的活下去,咱们顾家的人,情势弱时心气却是不能弱,这是百年顾家的门楣,不能因为任何事倒下。
从今往后,我还得想办法把这个家操持好,就没太多时间去思念你,为你哭,为你难受,为你伤心了。
长垣,你在那边等着我,一定要好好的等着,等我将顾家的大事小事全料理妥当,替你尽了孝,尽了心,尽了责,我就去找你,到那时,天上地下我们还做夫妻,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顾惜年从余氏开始说第一句开始,便退出了灵堂,将这一处留给夫妻俩诀别。
但又担心陡然生变,不及相救,她没有走出太远,就在灵堂前站定,恰好与重新回到树下站好的段小白,能够远远望见。
她的脑子里此刻萦绕的依然是段小白状若不经意间所说的那句“或许并不是想进壅关长道,而是不得不进”,掌握的信息委实是太少了些,她父兄浴血奋战时,自己这边也遭遇了难堪的处境。
边城的刘太守突然说她是女子,随军而行多有不便,且是于理不合,哪怕她那时已在军中凭着一杆银枪,数次大战,立下累累战功,还给自己夺了个“顾小爷”的花名,刘太守的一句“男女有别”,就想把她从军中驱逐。
当时战事又起,她父亲来不及处理这些事,且是她与七皇子定下的婚期已尽,便干脆命一队信得过的人马,去边城顾府取了顾夫人留给顾惜年的嫁妆,送她踏上了返京之路。
然离开边城的第二日,她父亲竟在深夜前来,抓着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说了很多的话,临走时,给了她调兵的兵符,连能随意调动顾家军的军令都拿出来,交到她手上。
那时,她便已感受到了诀别的意味。
这一路,身边许多人背叛了她,将她几乎推进了九死一生之境,连嫁妆都丢了。
顾惜年每日都只顾着奔逃,每日都在思索着保命,根本分不出心来,关注她父兄那边的状况。
直到快到进城之前的某天,她收到了准确的线报,说她父冒然出兵,带她的五位哥哥,进入了壅关长道,兵败惨死。
这件事本身便是极不符合逻辑,一个对边关周围地形了若指掌的顾鹰将军,数次对手下副将耳提面命,自己又怎么去犯这样子最基本的错误?
而今日更是发现,她的哥哥们或许并没有全都死去,就连她二哥那被分解的尸身,都更有种像是某人被激怒而泄愤的意味。
还有假冒她出现,意图取而代之的顾花朝,她生了一张跟她娘亲一模一样的脸。
这一切种种,组合在了一起,顾惜年几乎敢肯定,这其中一定是有着很多很多的内情,她必须得想办法查出来。
“阿年,你还在呀。”身后,响起了余氏沙哑的声音。
顾惜年收起了凌乱的思绪,转身向她走去:“长嫂,节哀。”
“我与你兄长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余氏感叹的问。
她与顾惜年并肩而行,慢慢的向前走着。
午后短暂停了一会的雪,再次落下。
这天地间,一片悲凉的白色。
余氏探出手去,接下了几片雪花,让它们在手心之中慢慢融化。
“长嫂,您对哥哥的心意,对顾家的心意,令阿年万分敬佩。”
余氏笑了笑:“或许是与长垣相处的久了,对于感情这回事,看的与旁人不一样。你哥哥是我自小就仰慕的小英雄,他是顾家的儿郎,他少年成名,他气度不凡,我爹娘总是在我身边议论,说顾家的大少爷那真是文物双全的好男儿,来日必成长为比顾鹰将军,更加英姿出色的人物。
因此,你可知道,当说媒的婆子上门,爹娘与我提起,要与顾府结姻,我心里,好生欢喜。”
这种羞人的话,平时余氏是绝不会说的。
许是今夜气氛太好,她才哭了一场,整个人彻底的放松了下来,才会轻轻说起。
“阿年,一个女人,最难得的便是遇到真心人,真正不设防,无芥蒂,夫妻同心,心意相同的过上一辈子;我与你兄,虽无缘白头,却真的是良配;
我尝过了那种和睦温柔的滋味,便再看不上其他人了。
你哥哥不在了,我就替你哥哥把该做的事给做好。
他日,地下再相见,他必是极欢喜。”
余氏垂下眼眸,又露出了少女时才有的旖旎温柔:“他欢喜,我便欢喜了,如此,再苦再难,也是值得。”
顾惜年不知该怎样去评价这样子的感情。
她心念一动,想着若是他日,她大哥真的平安归来,那长嫂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
可是尽管有此怀疑,顾惜年却不愿意在余氏调节好自己的心情后,又给了她虚幻的希望。
从绝望到希望,再到绝望。
这种经历,才真的会要了余氏的命。
“您这样,阿年就放心了。”万千话语到了嘴边,又全都咽下。
顾惜年弯弯嘴角,浅浅的笑了笑。
“放心吧,长嫂没有事了,接下来,顾府就交给我,我会把出丧的事宜处理妥当。阿年今日也累了,该回府去好好歇一歇了。”余氏也强挤出了一抹笑,让她放心。
见余氏是真的打起了精神,振作了起来,顾惜年便沉静的颔首:“我去看看祖母,然后回王府。”
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将独赴战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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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暴风雨前的平静夜晚
这一天,是真的累了,比与段小白大战三百回合还要令人精疲力尽。
顾惜年回到府中时,任由着浅梨带着众丫鬟,将她扶进了药浴之中。
泡着那烫烫的药汤,体内的寒意一点点被逼退。
顾惜年竟入了梦。
在梦中,她看到了一片熊熊燃烧的大火,将半边天都染的红了。
“大姑娘,您醒了么?不能再睡了,会着凉的。”浅梨展开了白布,蹲在木桶边,伺候着顾惜年洗了长发之后,又一点点的拿布擦干,梳子理顺。
她自降为二等丫鬟以后,性子反而稳了下来,渐渐地又能回到顾惜年身边来做事。
“嗯。”顾惜年缓了缓神儿,彻底醒了。
问了碧落和珠玉的消息,浅梨回答,她们还没回来。
派她们出去是要办差的,没回来便是事情还没解决。
顾惜年起身,擦拭干净身上的药。
“奴婢让人把晚饭放在火上热着呢,您要不要用一点?”浅梨小声的问。
“暂时不必,等会碧落跟珠玉回来的时候,一起吃吧。”顾惜年由着两个小丫鬟给自己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她撩起了长发,让浅梨给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告诉小厨房,珠玉爱吃甜的红豆糕,碧落喜欢喝些烈酒,让她们看着备一些菜,稍后等她们回来,肯定是要喊饿。”
浅梨眼底闪过了一抹羡慕。
主子对待手下,向来是极好的。
什么时候,她入了主子的心,是不是也会被这样子惦记着呢。
浅梨单是想到自己会有那么一天,心里边就一阵激动。
她不敢怠慢,赶紧下去张罗了。
等安排完毕,返回卧房时,就见小丫鬟捧着披风跟兜帽过来,正在替顾惜年穿戴。
她赶紧接手,替顾惜年系衣服的时候,小声的问:“大姑娘,这么晚了,您是要出门吗?”
她心里边砰砰跳,生怕这句是多嘴,惹的主子心里边不高兴。
可顾惜年却是音色轻柔的回:“嗯,只是去湖边小筑看一看王爷。”
“这么晚了,还下着雪呢,奴婢陪您去路,夜里路滑,奴婢扶着您。”浅梨小心翼翼的请示。
顾惜年瞧着她那副期待的小模样,心情竟有些不错。
“想来也可,跟着就好,倒是不必扶我。”
浅梨想想也是,她家主子的武功那么好,又不是普通人家养在后宅的娇小姐,手无缚鸡之力,什么都不能自己做。她家主子啊,本事可大着呢,不止不需要她做什么,没准还会嫌弃她有点碍事。
一更刚过,王府内已是安静非常。
一队侍卫,巡视走过。
见顾惜年在,便上前见礼,态度极为恭敬。
“你们继续当差,不必管我。”
顾惜年脚步极快的走过,从拱门绕着,穿过了长廊,又行了很久,才终于见到了珍珠湖畔的那一片竹林。
虽是下了雪,毕竟只是初冬,珍珠湖上还没结冰。
竹林之内,绿叶也未尽落。
一个带着玄铁面具的侍卫闪身而出,见来人是顾惜年,他有些惊讶。
“王妃深夜来访,可是有事?”
顾惜年看着不远处只要一点灯光的湖边小筑,“我来看看王爷。”
“王妃请随属下来这边。”侍卫并无推辞,在前引着路。
另有侍卫快步而行,赶着进去禀报了。
等顾惜年到了门前,锦鲤和另一个小太监已站在那儿迎接,黄太医和李太医也在,几个人见过了礼,便请顾惜年先进去偏厅。
“已是一更,王妃这个时辰来,可是有要紧事?”黄太医与李太医交换了一个眼神。
摇曳的烛火之下,他们表现的很是平静。
唯有锦鲤,似是有点紧张,时不时的就搓一下手。
“这两日有些忙,没有时常过来,恰好现在有时间,就想来看看王爷。他,好吗?病情可还稳定?”
黄太医抱拳:“多亏王妃及时出手,封闭了府门,阻了那些来打扰之人,令王爷得以精心修养。这几日来,虽病情没有变化,但毒素蔓延明显慢了几分。”
李太医笑道:“没有变化便是最好的消息,毕竟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等到段侍卫和王妃携手取得四国大比的第一,将解药带回来时,咱们自是有法子除掉王爷体内所有残余之毒。”
“那就,劳烦二位太医多费心了。”顾惜年客气的说着。
黄太医跟李太医连称不敢,他们所做皆是分内之事,万万担不起王妃的一个谢字。
“我进去看一看王爷。”顾惜年站起身。
锦鲤突然拦住,有些紧张的赔着笑:“王妃,王爷已经睡下了,这会儿进去,怕是……怕是……”
“怕我会打扰到王爷休息?”顾惜年挑起了细长的眉,“你家王爷日日躺在那儿,不是一直在休息着吗?又醒不过来,外边敲锣打鼓都打扰不到,你就放心吧。”
“是是,王妃说的极是。”锦鲤使劲的抠着手掌心,强迫自己镇定,“奴才是想说,最近奴才们一直尽心照顾,每日都会帮王爷擦脸梳头,每隔两日还会服侍王爷,擦拭身子,一切都照顾的很好,不会再有异味了。”
声音越说越小,锦鲤露出羞愧的模样,仿佛上次那件事永远都记在了心底,引之为耻。
“好。”
顾惜年应了一声,等着锦鲤继续说下去。
这个小太监,似乎是在阻止她进去看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