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向易升郑重道谢,给他买了一杯奶茶,他喝得很开心:“别谢别谢,反正没有下次了,因为同一个问题我只教一遍,又不是傻瓜,一遍总能懂了吧。”
“你还是蛮耿直的。”我说。
“那当然。”他自信道。
段林安不孚众望,最终还是错过了小组汇报。我们三人拿了第一名,平时分加两分,她知道后气得要命:“早知道就搭飞机来嘞!”
虽然丧失了这珍贵的两分,但我仍非常理解她坚持等铁路恢复的心情。她来自陕西农村,兄弟姐妹四个,经济条件一般。难得培养出会读书的,他家父母砸锅卖铁才把她供上大学,由于底下还有一个妹妹要养活,车票钱则是能省就省。哪能说搭飞机就搭飞机呢?
比我强一点儿的是,她的奖学金可以充当生活费,也没有债务,不必跟我一样周周都去兼职,甚至还有时间恋爱。我很羡慕在她裴元面前展现的自信,丝毫不因为自己的出身而懦弱半分,在他们的关系中,或许是她占据高位——她与生俱来的霸气和健美的体格不允许裴元对她有任何轻视。
我还羡慕她有一头乌黑亮丽长发。她作为我留头发的监督人员,长时间不来,我又有了去把齐肩发剪成男孩头的冲动。
她坐在火车上如坐针毡时给我打电话:“我想裴元儿了……”
“那你应该给他打!”我不屑道。
“不行,我们在冷战,不得给他打。”
“哎呦,我的姑奶奶,冷战干什么?你不是说有不愉快就揍他一顿的么?”
“也没有不愉快。”
我听得她哽咽的声音,好像真的发生什么事了,便问:“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立刻去打死他!
“他爷爷建议他出国留学,已经在看学校嘞。我们不会要分手了吧小艾!”
第19章 对我而言,你只不过是个男孩……
裴元当然没能出国,目标学校不要他,因为他绩点达不到要求,他自己也没有努力去尝试过。教授爷爷对他很失望,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他度过了轻松散漫的剩下两年——他爷爷压根就不想管这个没用的孙子了。裴元叫好不迭,开始沉浸式恋爱,每个学期都有挂科。好不容易在大四清考时过了全部科目,不然连毕业都难。
真正出国的是另外一个,郁盛。
我对他的前期准备一无所知。临近大二的暑假我们有过一次意外的聚会,他与裴元情侣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碰到了端着餐盘的我。
段林安激动地向我招手:“小艾,好巧啊,快来一起吃呗!”
那两个男孩向我投来友善的目光,看在许久没见的份上,我给了他们面子,说好。
段林安和裴元坐在一侧,我和郁盛坐在另一侧,不知道的人看了大概会以为我们是两两cp,毕竟郁盛对我很不错,看我吃得寡淡,特意分了我两块排骨和半个卤蛋。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不爱吃,或者吃不完。
吃饭的时候他们谈天说地,从课堂作业扯到网球比赛,扯得老老远,我没有多插嘴。段林安为裴元不用出国而感到高兴时,裴元说:“可怜我阿盛,挣扎在学习的牢笼难以逃脱。”
他原话隐晦,我并未听出有什么关于郁盛即将出国的信息,但郁盛情绪敏感,让他闭嘴:“好好吃你的肉。”
晚饭后情侣要去体育馆健身,我先行告退:“你们加油,我先回去收拾回家的行李。”
郁盛拉住我的手臂。我回头望他,他以命令的口吻跟我说:“找个地方我们谈谈吧。”
他让我上车,带夹在F大和T大之间隐秘位置的一家咖啡厅。那家店装修豪华,消费比较高,因此很少有学生过来,我勤工俭学的路上偶尔会路过那里,每次都只是瞥一眼,可望而不可即。
我搅动着咖啡杯,他问我:“你后面怎么规划的,继续读书还是工作?”
“问这个有点早了吧,大三下半学期再说。”
“很多事情到了临门就晚了。”
“那我该怎么办?我来不及作业,来不及赚钱,来不及还债。我倒是想一门心思备考研究生。”
“你想读研?”
“有机会为什么不想?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的。我说的不止经济上。”
郁盛点点头:“但我还是建议你能多读几年书。太早上社会可惜了,你年纪比同届的同学都小,有很大的优势。”
大二结束我已满十八周岁,即使大学毕业也才二十周岁。研究生读下来,不过常人大学毕业的年纪。我自然知道优势所在,但是每多读一年,我的债就晚一年还清,甚至还可能有更多债和人情产生。我的姐姐为我的学业又要操心几年,再者,真的读完研,如果不读博又会产生新的可惜。
“维持好成绩,学院会主动提出让你保研留校。”他说。
“你怎么知道?”
“T大的惯例。”
“你真是奇了,比我还了解我学校。”
“看来你对这些事一点都没有打听过。”
他的语气里有股嘲讽的意味,好像我对自己的人生极不负责任。但他有什么立场教育我?难不成我姐姐又求他帮我?怎么可能,我和他不是一个学校,她也答应过我任何事都不会再麻烦郁家人——纵然我心中想法万千,也绝不会说出来。
“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说什么都太早,有变数的。”
郁盛勉强认同我的想法:“我之前报过托业班,现在不去了,大概还剩30节课。你去吧,不要浪费资源。”
“你怎么不让裴元去?他英语一塌糊涂,考了两次才过四级。”
“我报的是高级班,跟他不是一个level的。”
听他这么说,我差点喷出来,强行忍住笑:“评价非常中肯。”
郁盛挑眉,优雅地端起咖啡杯轻啜一口:“必然,我对他了如指掌。”
“那你为什么不把课让给女朋友?”我故意这么说。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压根不确定他有没有女朋友,这么轻易套他的话,目的性好像很强。但我发誓我没什么目的:毕竟裴元说的那些话如雷贯耳,还在回响。
“嗯?”他惊异过后,表现出一向的从容,笑问:“我哪来的女朋友,你介绍的?”
“没有吗?追了半学期你都没追上,你也太菜了。”我浮夸地嘲笑他。
他很遗憾的样子:“是啊,没什么经验。你呢?你和你的学长怎么没下文了?”
“怎么,你惦记我学长?”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也不是不行。”
我们的互相试探是非常幼稚的,想来便觉得可笑。确认过彼此都是单身后,他说:“你还小,暂且可以先把精力放在学习上。”
“你大,然后呢?”
“我?”他耸肩,不表态。
“这些课程应该很贵吧,我怎么感谢你才好?需要我请你吃饭吗?”
郁盛思考状。我好话说在前头:“千万别说以身相许那些烂梗。”
他笑意更甚:“我怎么没想到?”
一杯咖啡喝完,他把他的vip套课的账号和密码给了我,同时给了我地址,就在离学校3公里地方,坐公交车10分钟就到。
“第一次如果不认识,我可以带你去。课程转让的事情我跟老师讲过,他同意的。”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去。”
他点点头:“那我送你回去?”
“行。”
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有的时候几个月不会说一句话;有的时候说起来接连不断,但之前的空白期就好像不存在一般。这一切当然是取决于我的心情。之前恶狠狠发誓事不过三,可当他“没有经验”、“追女孩失败”时,我又会觉得很高兴,认为即使跟他再相处相处也不错,做个朋友而已么,怎么了?
我的情绪被郁盛影响和左右,是在第三次喜欢他的时候开始的。那我第三次喜欢他是什么时候呢?大约就是那个夜晚吧。
他把车停在女生宿舍楼外的公共停车场,没有开进去。那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公共停车场路灯不亮,衬得樟树漆黑,人影鬼魅。隔着车窗,我仿佛能听到知了和蛐蛐儿欢欣的叫声,这又是一个盛夏,每每能使我成长的盛夏。我想走时,郁盛说:“陪我在车里待一会儿。”
我不禁坐住。
他说他想参加汶川的志愿工作,但他的时间不多,做不到八月份,因为奥运会在即,他还得去北京半个月,F大国际关系学院在北京有驻点,他和另外两个同学被老师介绍去观摩培训。我听完,觉得这人有几分装X的意思,就说:“你这叫为难?二选一随便选一个都是天大的幸福,我想去都去不了。”
“那换你呢?你想去哪个?”
“去汶川吧,但我这身板贡献不出太大的力量。”
上半年感冒两次,在我宿舍我的身体素质是最差的,段林安多少次劝我跟她一起去跳健美操,我拒绝了。裴元就在篮球队,我去不是上赶着让他嘲笑?
“行吧,那我就报名志愿者,去汶川。”他松了一口气,“明天跟院里报备下,放假就可以出发。”
我非常不解:“你做决定这么快的么……”
“这不是有你帮我参谋?”他理所当然道。
我直起腰看着他:“明明就是你自己决定好了,却还要给我营造出一种你很听话的错觉。”
“我是比你听话一些。”
我重新倒回副驾:“得了吧。”
“真的,你看裴元支使我,我听吗?”
段林安说,男人说真的,多半是假的;男人开玩笑,多半是真的。我才不信他的鬼话。
“别折煞我,我可不想当特例。”我说。
“为什么?”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忽而想起喜爱的作品里有这样一段话,就把它挪用到了这里:“对我而言,你只不过是个男孩,就像其他千万个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用不着我。对你来说,我也只不过是只狐狸,就跟其他的狐狸一样。”
没有读过《小王子》的人,绝对听不出我的意有所指。我偏偏又是个酸腐的人,喜欢用典,他能明白就明白,不明白最好。懒得多解释。
“啊,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他黑色的眼眸在暗中透出豁然开朗的光芒。
“啊什么啊,你听明白了吗?”
“可你为什么是狐狸,而不是玫瑰?”他侧过身凝视我的双眼,探究地问。
这是一个超出我预期以外的回答,原来他听懂了,我的胸口转眼热了起来。车内安静至极,他在等我,我知道他好奇我的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我充满了怀疑,他现在是什么意思?他希望我是玫瑰吗?还是说,他自己也区分不了我是狐狸还是玫瑰?心跳快到不可缓解之前,我将视线转到窗外,外边空空如也,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只有他车内暗红色的氛围灯,在荧荧闪着光。
“我如果是玫瑰呢?”我用低声探问。
片刻间,他像是很满意的样子,长长地“呵”了一声。我偷瞧着他的表情变化,心里很是紧张,正当我思维混乱想说些什么化解尴尬的时候,他忽然俯身临于我面前,轻吻我的嘴唇,用那深沉的低音说:
“那就做千千万万朵玫瑰里,最独特的一朵吧。”
第20章 在他没有开口说出喜欢或者爱……
后来我最爱他的一段时间里,每每回忆起这一段对话,总会觉得浪漫。这个对所有人所有事一视同仁的男人将为我破例,使我成为特例,成为独一无二的玫瑰。可是在最恨他的时候,我却发现,他压根就没有提过我的独一无二是为了谁——他没有给过我一个正当的名分,我却势不可挡地爱上了他,我就是那朵被驯服的傻了吧唧的玫瑰。
那一个吻的存在意义并不深刻,我们之间很默契地恢复了往常,只不过稍亲密一些。我回了S市,他去了汶川,□□和电话的沟通多了起来,他常常向我报备行程,或者把我当日记本,记录每天发生的或深沉悲壮、或喜极幸极的小事。我在书店打工举着手机看他消息时被王缇钰抓包过几次,有时她会调侃我是“十八的女儿不中留”,有时也威胁我说要把我“早恋”的事告诉我姐姐,全看她心情。
但她一直不知道我手机那头的人是谁,我一人沉醉其中偷偷地开心。
8月初最最热的那几天,书店人烟寥寥。我开始变得魂不守舍,因为郁盛给我的消息少了,我怕他在汶川受苦,也担心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收拾书架的间隙时而紧着眉头发呆。
王缇钰“砰”地一声把托业书扔在我面前:“有那思/春的时间不如多背几个单词。”
我长吁短叹:“我六级都过了,背这几个词不知道有什么用。”
“学了总归有用!”
“行吧。”我不置可否,拿着书到二楼去学习。可是来到二楼,又会想起郁盛曾经在这里读书时的样子,历历在目。
不是很伤心,只是会想念。
我的情绪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那个人影响着,直到有一天崩溃的来临。那天上着班,我听老板娘说要给郁盛打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有批新书到了,他应该会喜欢看。于是我操着抹布悄悄地游荡在她身边:
“阿盛,上次订的国际关系原文书现在来全了,你什么时候过来拿?”
“八月末,那还得有十几天呢……”
“也没什么,就是问问。小艾?小艾挺好的,她在里面干活呢,最近不积极被我骂了。”王缇钰向我眨眨眼。
“你倒是挺护着她。”老板娘笑得眉飞色舞,“行了行了不跟你贫嘴。回来了过来玩两天,以后机会就少了,你这一出国,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