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蝶明白了。
“沙漠中的古城?难道是楼兰?”
“不,我所谓之城并非楼兰。楼兰是古籍中确有记载的城,而那座古城并不是。它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它的存在也从未得到过任何人的考证。”
可若从未存在,那今日大哥与自己说这些,又是为何?
孟钰辰似是猜到她心中所疑,便又道:“我原本也以为,这古城的存在不过只是谣传,直到上一次出征,我在离战场不远的一个小茅屋里见到了一位衣着奇特的老人。那老人的衣饰似少数民族服饰,却又与国境内所知的任何少数民族都无法对上,与敌军的民族也不相同。”
孟怀蝶听他讲述这些便一下子起了兴致:“所以,那位老人可是给你讲了有关那个古城的传说?”
“不错。”孟钰辰道:“只是当时我心有戒备,疑他是敌军故意安排的奸细,便也并未与他有过多接触,以防他暗中偷袭。”
孟怀蝶点点头。大哥性情一向如此,她再了解不过。
“所以,那老人也只是与我简单讲了几句。他称那古城名为‘息夜’,叹息的息,夜晚的夜。息夜古国不信奉天神,却信奉地下神明。与之相对,也不信奉顺应天命,而是信奉阴阳折返。”
“阴阳折返?”孟怀蝶听到这四个字,像是心底深处某个隐秘的地方被人狠狠地敲打了一下,难道……是她所理解的含义么?
比如,她的重生,是否与这看似毫不相关的神秘古国、与这不为人道的所谓“阴阳折返”有关?
而这一切,又与大哥有何关联?
孟钰辰继续为孟怀蝶娓娓道来。“阴阳折返,有违天命,而这,却也正是息夜人视如宿命般的存在。”
昏暗的地宫里,只有那一排点亮的长明灯透露着微弱的光线,仿佛下一刻就会尽数熄灭,又仿佛永生永世燃烧不尽。孟怀蝶余光见到长明灯的蜡烛似乎在地下甬道里并不通透的气息中微微地摇曳,却不知它们究竟是也在偷听大哥为自己讲述这个故事,还是如见证过历史的沧桑老者在后辈的言语中回想着某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你看对面的三条路。”
孟钰辰示意孟怀蝶去看对面的三条甬道。起初孟怀蝶也留意到了,只是她以为那是迷宫,三条路大概分别通向不同的出口,或者另一个地宫。可如此看来,似乎是她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息夜人修筑地下宫城,会建立三条甬道,代表往日、今日与来日。但这三条路并不是按照顺序从左至右,或是从右至左,而是打乱的。”
孟怀蝶明白了他的意思。眼前的三条路,分别代表着息夜人眼中的“往日”、“今日”与“来日”,但此时他们并不知道哪条路对应的是哪个选择。
“从这三条路进入以后,分别……会遇到什么呢?”
只是纯粹三条甬道,还是……要面临不同的命运和结局?
“不同于我们所信奉的‘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息夜人认为,过去才是洞悉和掌握一切的神秘主宰,未来反而才是早已注定、不可更改的宿命结局。”
孟怀蝶愣住了。这样的观点如林间山洪般冲击着她的过往认知,一时竟令她感到颇有些难以接受。
同时,还有隐约的惴惴不安伴随着对渴望揭开某种真相的期待,交织在一起令她不自觉心跳加速。
而孟钰辰还在继续。“那老人告诉我:来日已定,便是死局;今日尚在,却只瞬息;往日未逝,暗藏玄机。”
孟怀蝶细细品了品这句话,“难道这与这三条路有关?虽然我无法得知今日与往日的所谓‘瞬息’和‘玄机’究竟代表什么,可‘死局’二字……莫非是我想象的那样吗?”
“不错。”孟钰辰眸色深暗,“如果选中的路是‘来日’,那么便凶多吉少了。那条甬道后面布满机关,几乎无人能从中生还。”
三条路,已经确定其中一条是死路。
可孟怀蝶却也立刻想到,与之相对的,既然在明知有一条是死路的情况下,大哥还带自己来此,那么便是在剩余的两条路中,至少有一条路一定是存在某些“诱惑”——就像布满荆棘的神秘之地一定埋着令世人趋之若鹜的宝藏。
果然,随后孟钰辰对另外两条路的归宿做出了解释。“代表今日之甬道,内部交错复杂,有多条支路,据说其中有的支路会回到原点,有些则与往日、来日之通道相连。只有代表往日的甬道,深藏着息夜最重要的秘密。”
是了,秘密。这个秘密,正是如今孟钰辰所需的。可究竟会是什么?
“此次出征,实则是奉皇帝之命,寻找息夜古国的一个神秘预示。而那预示却并非藏于来日,而是藏于往日。”孟钰辰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神情似有闪烁,片刻后才缓缓又道:“这才是我此行真正的任务。”
孟怀蝶明白了。可是,就如他刚刚所言,他们并不知道究竟哪条甬道是代表“往日”的甬道。一旦选错,走入“来日”,那便是死局!
在她印象中,孟钰辰极为谨慎,这种需要赌运气的选择,他是不会轻易出手的。而他既然已经带自己来到了这里,便定是早已想好了对策。
“我们该怎么做?”
“来日之路太凶,我们不能赌。而唯一破解之法……”
孟钰辰说着,重新将视线定格在他们面前的这座“井”上。
“唯一破解之法,便在这通天塔中。”
……
与此同时,南平王府。
慕容瑾正在书房思虑最近的一些事情,就在此时书房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世子,大事不妙!”
慕容瑾眉头一皱:“进来汇报。”
下属推门而入,转身关好门后即刻在慕容瑾案前站定,一时竟也顾不上行礼,连忙汇报道:“世子,我们此前部署的精兵被晏将军带领的人剿灭了!晏将军一口咬定那些人是叛军,竟也不审,直接便剿。”
慕容瑾闻言如遭雷击,难道他此前的预感竟然成真了?皇帝竟然真的已经知道了南平王府最近的谋划?
如此盖棺定论地将他们的精锐兵力定为“叛军”,甚至审也不审……分明是为了保全南平王府最后的颜面,同时给他们一个警告——
若有下次,便无情分!
但慕容瑾转念一想:皇帝究竟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除非府上有内应,否则事情又怎会败露?!还是说,孟钰辰的暗卫爪牙竟然厉害到如此程度?
思及此慕容瑾又问:“如果是晏将军出兵,那孟家军可有动作?”
“没有。”下属汇报至此,也面露疑惑之色,显然他早已料想主子会关心孟钰辰那边的动静,早已提前派人打探过情况,只是得到的结论有些出乎意料。“除了孟钰辰与孟怀蝶在断肠林突然失踪以外,孟家那边没有任何动静,仿佛晏将军带兵平叛之事与孟钰辰毫无关系,他只是一开始在断肠林与晏将军接应了一下。”
慕容瑾听罢,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事情真有这么简单?
而就在这时,另一个猝不及防的消息又出现了。
书房外,他的密探匆匆来报:“世子,那神秘人又来了信件。”
“拿过来。”
是那个告诫他一定要尽快除掉孟钰辰的神秘人。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而现在对方的来信出现在如此巧合的时间,他甚至几乎要怀疑那人是否是与孟钰辰一伙的。
可很显然,并不是。
密探将那封信呈给慕容瑾,慕容瑾缓缓展开纸张,那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
“计划生变,起兵暂缓,但除孟钰辰务必尽快,否则夜长梦多,后果不堪设想。此人唯一弱点乃是其妹孟怀蝶,世子需利用此点,尽快安排。”
慕容瑾沉默了片刻,眼神低垂,没有人能看清他的神情。
……
“通天塔究竟通向何方?”
孟怀蝶向下望去,只觉得这口“井”当真深不可测。可是大哥又说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她对这通天塔愈发好奇了。
“通天塔与对面的三条甬道皆相连。”孟钰辰说罢已经从腰间取下一根绳索,“据我所知,通天塔一共有十八层,在第十八层也就是最底层,则是你开始所猜测的——真正的祭台。”
孟怀蝶立刻会意,“莫非,那祭台上会有些线索,与那三条路有关?”
“不错。”孟钰辰一边说,一边已经将绳索的一端紧紧系在旁边的石像上。不过在孟怀蝶看来,这条绳索并不算长,可这通天塔有十八层,又怎么够用呢?
但很快她便又反应了过来——他们并非要利用这条绳索下到十八层——他们只需要抵达第一层。
再往后,便是从第一层开始,一层一层地向下。
“我们要一起下‘十八层地狱’了。”孟钰辰挪谕道:“怕不怕?”
孟怀蝶莞尔一笑。“不怕。”
“我听说,这十八层通天塔下可精彩得很。”孟钰辰又道:“这下面有很多关于息夜的传说和故事,就像一个息夜古国的藏书阁。只是这些传说,未必是以书籍的形式记载。”
未必以书籍的形式记载?
孟怀蝶一下子来了兴致。“壁画?石碑?还是别的什么?”
孟钰辰只是微微勾唇,“下去便知道了。”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瞳孔仿佛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深藏着她无法看透的秘密。而她此刻却无暇解读,只能跟随着他前行。
第20章 西陲之境5 恍如前世
孟钰辰先下,孟怀蝶紧随其后。第一层距离他们所在地宫的地面并不远,孟怀蝶尚未感觉到他们下了多深,便听见孟钰辰轻轻地脚尖点地了。
他们已经到了第一层。
与孟怀蝶想象得不同,在这通天塔的第一层,她没有看见任何石雕、壁画或是碑文。她只看见了黑漆漆的空旷的长廊,空旷到他们即使将脚步放得很轻,都能够清晰地听见步伐的回音。
什么都没有。
孟钰辰点燃了一道火折子,微弱的火苗只能照亮前方的一小段路。视线所及之处,都是这样空荡荡的甬道,一眼望不到尽头。不同于他们最初从地面的山洞进入地宫时“别有洞天”的感受,在这通天塔的第一层里,她只觉得空,是令人心慌的那种空。她原本以为会见到什么绘着妖魔鬼怪或者是神秘图腾的东西,可是竟然什么都没有。
可这种空荡荡的未知,却反而更加令人心慌。
好在,孟钰辰走在他的前面。大哥总是能够给她安全感。
“我们需要寻找下第二层的楼梯。”孟钰辰道:“通天塔第一层谓之‘空境’,如此看来,倒还真是符合。”
空境。
上与尘世相连,自虚空之境而下,逐步进入那个属于息夜的神秘地下古国。那个原本只属于传说中的王朝,将逐渐为她展开尘封的画卷。
孟怀蝶正想着,就在这时,她突然嗅到了淡淡的花香。是花香?还是某种香料?这香气怎地如此陌生?
“大哥,你有没有感觉……唔……”
孟怀蝶话还没有说完,便感到一阵头昏脑胀。难道这香气竟然是瘴气么?他们……他们一时大意中了这地下的瘴气?
她刚想提醒前方的孟钰辰小心,身子却逐渐软了下来。可就在她倒下之前,孟钰辰却突然回过身,手臂一揽便扶住了她的腰,接着她便倒进了他怀里。
“大哥,我……”
孟怀蝶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小蝶,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只能让你暂时先睡一会儿。”
在孟怀蝶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只依稀听见孟钰辰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直觉告诉她,大哥是不会害她的,可是他完全可以将一切告知自己、讲与自己,他说的她都会听,她会配合他一切的安排,他不需要这样……
但还来不及深入思考,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孟怀蝶睡着了。她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犹如现世连接着彼岸。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是一个破碎的、断断续续的梦。像是曾经经历过却被遗忘的回忆,像是早已割舍却再次浮现的前世孽障。
不,那并不是前世。孟怀蝶重生而来,前世她是知晓的。她执意嫁给心仪的慕容瑾,最后婚姻不顺,郁郁而终,却在临死的前一刻才从慕容瑾真正心爱的女子口中得知,原来她能嫁进南平王府,是哥哥险些为国捐躯才换来的皇帝赐婚。
可,她看见的场景却并非如此。
她穿着类似少数民族服饰的长裙,不似汉人的衣服简洁,而是系着一层又一层的带子。她站在窗边,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堵着,如梗在喉。
她一回身,便感觉一只有力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她的腰间。是她熟悉的气息,却仿佛更令她羞耻,混合她对那人的复杂情绪。她涨红了脸,心跳逐渐开始加速,却不知是出于畏惧还是出于愤怒。
孟怀蝶转过头,便对上了那双深沉如墨的眸子。分明像是来自黑夜中的野兽,此刻看待她的眼神却又无比温柔。
“皇上,您答应过臣妾……会放过慕容瑾。”
男人在听到那个名字之后,眼底突然一冷,他稍一用力,她便感受到自己腰间的禁锢被收紧了。
“小蝶……别叫我皇上。”他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我想让你和从前一样,待我如兄长。”
孟怀蝶却好似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兄长……兄长?!我如何能够待你如兄长?你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情,你……”
可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的嘴唇便被猝不及防地堵住。这感受并不陌生,像是他早已不是第一次这般对她。她愈想挣扎,他便将她钳制得愈紧。他手臂一揽便将她整个人抱至床前,随后整个人便压了下来。他一向如此霸道,只要是他想要的,他都一定要得到,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