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后带领众人跪下,给先祖烧了盂兰盆,祈祷祖先护佑,然后才额外给萧宛也烧了点东西。
她说想自己跟萧宛的莲位待一会儿,除了如意,其余的人就退出了大殿。
几个人站在殿前闲谈,王乐瑶想起上次来这里,看到西院有一棵很大的姻缘树,就踮起脚,趴在萧衍的耳边说了两句。
萧衍听完,跟萧宏交代了一声,就随王乐瑶去西院了。
赵氏在后面还忍不住调侃,“陛下这是妇唱夫随,嫌我们碍事呢。”
西院这里没什么人,回廊空荡荡的。唯有那棵挂满红绸的老姻缘树,似乎预示着这里的香火还不错。
王乐瑶想起永安寺里的那棵老槐树,树的周围有可以写木牌的地方,便四下看了看。
萧衍没想到她会如此信这些东西,也由着她。
有个老僧坐在大殿的门前,他们走近了看,他双目紧闭,似乎不能睁眼。面前的案上放着一个签筒,旁边的木牌上写着:一回五钱。
王乐瑶摸了摸身上,没带钱,看向萧衍,他也摇头。
他们两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身上竟然没有一枚铜钱。王乐瑶忍不住笑了下,拉着萧衍要离开,那老僧感觉到有人走近,又要走,便道:“二位贵人想问什么?”
王乐瑶便回答:“你这签,什么都能问吗?”
老僧点了点头。
她跃跃欲试,可无奈身上没钱,只能实话实说:“下次吧,我们没带钱。”
“贫僧赠贵人一签,贵人尽管摇签便是。”
王乐瑶觉得这样不太好,但老僧已经开口了,她待会儿再叫竹君来补给他签钱便是。于是她拿起签筒甩了两下,掉出一枚,告诉老僧上面的数字。
老僧摸着胡子问:“贵人还未说要问什么?”
王乐瑶想了想说:“我家郎君身体不好,我想问疾病。”
老僧沉吟片刻,表情纠结,似乎很难回答。
王乐瑶心中一紧,“可是不太好?”
“按照贵人所抽的这签来解,上半句确实不大吉利。这位郎君可能会英年早逝,寿数或许不足十年。”
“你不可胡说!”王乐瑶面色一白,萧衍安慰道:“抽签之事,不可尽信。”
但他看向这老僧,私心里想的是,这签居然还挺准。
老僧执掌道:“贵人先别着急,这签文还有下半段。应该说,这位郎君的病,可能会有转机。前世因果,今世轮回。这位郎君今后还需多行善事。天机不可泄露,只能说到这里了。”
王乐瑶觉得这个老僧说的话很玄乎,但总算听到有转机,这才松了口气。
这种东西,信则灵,不信则不灵。自从她去永安寺给长公主祈福以后,莫名地对这种佛家的东西迷信起来。
萧衍心里想的却是,果然不可尽信,多半是为了骗钱的。
等他们二人离开后,老僧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起身离开了座位。
一个穿黄衫的僧人小跑着找过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不快去做斋饭。陛下他们一会儿要在寺中用斋,这会儿后厨都忙不过来,你还到处乱跑!”
那老僧睁开眼睛,也没了刚才高深莫测的样子,应到:“这便来。”
僧人跟在他后面,摇了摇头,要不是陛下驾临,寺里人手严重不足,也不会从别的寺庙借调人手过来。毕竟不是自己寺里的,一找到机会就偷懒,不盯着都不行。
第59章 受伤。(一更)
他们回去的路上, 王乐瑶的心情被那支签影响,她拉住萧衍说:“我们取了钱,再去问问那个老僧化解之法吧。”
萧衍看着她, 认真地问:“你就如此在乎朕的命数?”
“当然在乎。”王乐瑶脱口而出。
萧衍忽然不敢再问下去, 怕不是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她在他面前,一直有几分小心。因为最初是他所迫,她才会嫁给他。
他怕, 他们之间近来的和顺美好,她的慢慢靠近, 只是因为她认命了,而不是因为她开始有点喜欢他了。就这样吧,只要她再生出孩子,他们之间就会变得更加紧密而不能分割。
“朕告诉你,所有求签的,算卦的, 都是这几句话, 否则怎么骗人钱财。你是见得少了, 才会信。”萧衍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王乐瑶半信半疑, “真的吗?”
她怎么觉得那个老僧说得还挺准的。
萧衍觉得她在某些事情上聪慧无比,有超脱年龄的成熟。但在民间的见识上, 却又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涉世未深又好骗。
他得护着才行。
他们回到正殿, 萧宏和萧令娴去四处闲逛了。张家的人说是去厨房看看今日的菜色, 大概是有些饿了。
张太后还在殿里没有出来,如意独自站在殿门外守着。
她看到帝后携手过来,连忙行礼。
曾几何时,她认为皇帝是一个冷酷到近乎无情的人, 四方征伐多年,他的手里杀过的人,多如牛毛,已经很难从他的表情和眼睛里看到任何感情。
但是现在,皇帝竟然牵着皇后,如同世间所有陷入爱恋中的男子一样,迁就她,宠爱她,守护在她的周围,让人一点都感觉不到他曾经经历的血腥和残酷。
她和郗氏女都曾经想,却未能动摇半分的这个男人,彻底败在了另一个女人的裙下。
他对她的珍视,宠溺,甚至都从眼神中流露出来。
坐拥四海的男人,眼里却只有那么一个女人。
这是一种让人羡慕嫉妒,又窒息的感觉。
此时,张太后在殿内叫了如意一声,如意赶紧进去,将她扶了出来。
王乐瑶看到张太后的眼睛红红的,猜她是想念唯一的女儿了,就走到她身边安慰,“母后,小姑知道这么多年您一直在挂念她,九泉之下定然也能瞑目了。您看看我和如意,都是您的女儿,您不要难过。”
张太后顺势靠在王乐瑶的怀里,慢慢平复了悲伤。她觉得人跟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宛娘若还在人世,也像皇后这般大了。她初次见皇后的时候,就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虽然皇后的容貌,气质,性情都远在宛娘之上。但她私心里,就觉得像宛娘在她面前,笑着唤她“阿娘”一般。
所以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儿媳。
萧衍看着她们娘儿俩抱在一起,倒是比一般人家的婆媳相处还要融洽。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的母亲一直是个质朴无华的妇人,在乡间的时候,同邻里宗亲都相处得很好,从不与人发生口角是非。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妻子。一个出身高门的贵女,竟然毫无保留地接纳了他的母亲。恭顺,宽容,仁爱,这些士族高门里教养出的,他曾经认为很虚伪的品质,她却表现得淋漓尽致。
王乐瑶轻轻拍着张太后的背,“母后,我带您去后面的院子散散心吧?”
张太后下意识地看向萧衍,王乐瑶说:“陛下找小叔还有事,咱们不用管他。”说完就扶着张太后走了。
被独自丢下的萧衍,也只能去找萧宏了。
正殿的后面是个花园,有小僧正在路上打扫,看到两个贵人来了,连忙避开。王乐瑶不认识道旁的一些野花野草,张太后便一个个指给她看,还说了些从前的事。
“你别看二郎现在这样,以前连杀只鸡都不敢。平日我们都吃不上肉,只有元日他父亲才会领一只鸡回来。我和大郎杀鸡,他就躲在一旁看,看到血,还吓得捂住眼睛,着实有趣。”
王乐瑶不敢想象这个人会是萧衍,好奇地问道:“那时陛下多大?”
“约莫四五岁的光景吧。世道不好,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家里却没钱让他读书。若是生在富贵人家,也能做个满腹学问的人吧。何至于上战场杀人,硬生生变成现在这样。”
“陛下现在这样挺好的。”王乐瑶忍不住为萧衍辩解。
张太后心知肚明地看了她一眼,抓着她的手问:“二郎对你好吗?”
王乐瑶点了点头。
“陛下对我很好。”
“二郎这个人嘴笨,喜欢什么人,也不会直接表达,只会拼命对那个人好。我能看出来,他是非常喜欢你的。我在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兄弟二人,若是六郎身边,也能有一个像你这样温柔解意的女子,我便能瞑目了。”
“母后,您会长命百岁的,不要胡思乱想。”王乐瑶说道。这母子俩怎么都喜欢把死挂在嘴边呢。
张太后笑着说:“对,还要看着你多给我生几个大胖孙子,承欢膝下呢。”
王乐瑶脸红,低着头往前走。
他们经过一个观音殿前,二楼有几个僧人在打扫,搬动花盆。他们是匆忙间得到命令,也没想到楼底下会来人,有一盆花就随手放在栏杆边沿上。
突然,那盆花从二楼掉落,如意大叫,“太后小心!”
王乐瑶本能地扑过去抱住太后,用身子护住她。
随后,她感觉自己的后背被重物砸了一下,花盆碎裂在脚边,胸口涌起一阵腥甜。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随行的宫人们都来不及反应,此刻才围了上来。二楼的僧人也吓坏了,全都跑下来,伏在地上请罪。
“孩子,孩子……”张太后感觉抱住自己的人滑落在地,不顾自己的身体,连忙蹲下去抱着她。
“母后您没事吧?”王乐瑶强忍着疼痛问道。
“你怎么还顾着我,你到底伤在哪儿了?”张太后摸着她的脸,惊慌地说,“这可如何是好。”
王乐瑶吐出一口血,然后倒在了张太后的肩上。
不远处,萧宏和萧令娴看见了,萧令娴“啊”了一声,萧宏已经飞奔了过去。
“六郎,六郎你快想想办法……”张太后已经吓得六神无主。
萧宏想都没想,直接把王乐瑶背起来,吩咐如意照顾张太后,其余的宫人,分别去找陛下和郎中。
他又问跪在地上的僧人休息的厢房在何处,僧人颤抖着指了一下,他就迅速背着人过去了。
萧令娴这时才跑过来,跪在张太后身边,不停地安慰她,顺道看向萧宏离开的方向。
虽说救人心切,可六兄这样子,也未免太急切了些。
*
萧衍没找到萧宏,倒是找到赵氏和张琼两个人。赵氏就跟他闲聊,无意间提起想给张琼谋个官职。
张琼才不想做官,想要阻止母亲自作主张,赵氏才不理会。今日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家人聚会,陛下的心情看起来也很好,没准他会答应呢?
“陛下您看,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没有官职在身,本来出身就不算好,平日也在外面胡闹。我想着都城里家世好些的娘子是肯定看不上他的,不如找个正经事拘着,也许就能改邪归正了。”
今日是家宴,萧衍也没有变现得太不近人情。他看着张琼,这个唯一的表弟,确实不怎么成器。他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是这副样子。
“你今年多大了?”
“回陛下,二十二了。”
赵氏连忙说:“您看临川王也就比他大两岁,都能独当一面了。”
“是不小了。”萧衍想了想,“回头我让阿奴给你在建康令身边谋个职位。你先做着,若是表现出色,日后再提拔。”
虽然萧衍对这厮并不抱什么希望,只是让舅母宽心罢了。
赵氏大喜,推着张琼,“还不快谢谢陛下!”
张琼不情不愿地谢了一声。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操这个心,他现在过得挺好的,把他放在六兄的眼皮底下,他以后还怎么快活。而且建康令多忙啊,都城里大小事都要管,这不是要把他往死里整吗。
“主上,主上不好了!”苏唯贞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何事?”萧衍皱眉看他。
“皇后娘娘被观音殿二楼落下的花盆砸到,晕过去了!”
萧衍面色一变,也顾不得细问,人已经大步往外走:“她在哪儿?”
“在后院的厢房里。仆这就带您去。”
萧衍和苏唯贞一道走远了。
赵氏和张琼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怎么才分开一会儿,就出了这等变故。赵氏只觉得刚才外甥的脸色很可怕,道:“走,我们也过去看看。”
第60章 了断。(二更)
萧宏把王乐瑶背到后院最大的厢房里, 轻轻地将她放躺在床上。
她的面色发白,原本瘦弱的身躯因为疼痛而蜷缩着。
萧宏的手在袖中握成拳,他有种强烈的想要抱她的冲动, 哪怕让她好受些。可他知道自己不能, 只能拼命克制着情绪。
竹君闻讯赶到,也顾不得向萧宏行礼,直接跪在床前, 着急地说:“娘娘,您哪里不舒服, 您告诉婢子。”
“你把她的衣裳解开,检查一下后背上的伤。”萧宏背过身去,说道。
竹君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
萧宏知道自己不该久留在这里,阿兄马上就会来。可他担心她的伤势,双脚仿佛生了铅, 没有立刻出去。
这时, 萧衍从外面走进来, 扫了萧宏一眼, 低声道:“出去。”
萧宏心中一震,不敢看阿兄, 立刻退出去。掩上门的时候, 他还是忍不住往床上看了一眼, 阿兄把她抱在怀里, 亲手解开她的衣襟和腰带。
阿兄是她的夫君,所以能名正言顺地把她抱在怀里,解她的衣裳。
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萧宏走到门外,背靠着墙滑坐在地, 有种飞蛾扑火般,疯狂又无力的感觉。他告诫自己,适可而止吧,今日之事,肯定已经叫阿兄怀疑了。
可他不确定她无恙,仍是无法安心地离去。
厢房里面,萧衍将王乐瑶的衣裳褪到腰间,仔细查看她的身上。
他是行军之人,对于内伤外伤都有些经验。她的后背上有一块淤青,不是很大,但靠近心肺的地方,应该是受了内伤。此外没有别的伤口。
他抬手轻轻按了一下伤口的边沿,怀里的人吃痛,叫了一声,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