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慢慢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不是,害怕是人之常情,朕也会怕。你已经很勇敢了。”
“如果用了这个办法,我还是生不出孩子,你会怪我吗?”
她其实怕的是他的失望。
“又问这种傻话。”萧衍抬起她的下巴,亲吻她的眼睛,鼻子,然后是嘴巴,轻轻浅浅的吻,不带任何欲念,却又传达着缱绻缠绵的情意。
王乐瑶最受不了他的温柔,比起强势,这种温柔就像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一般,淅淅沥沥地浇在她的心上。
衣裳如云般飘落在地,好像点缀着一个华美的梦境。
……
天亮之时,竹君来叫王乐瑶。
王乐瑶朦朦胧胧地醒来,发现自己衣裳完好地躺在床上,除了浑身有些滚烫,并没有萧衍来过的痕迹。
她惊觉昨夜似乎只是做了一场梦。
她竟然会做这种梦?实在是觉得无地自容。
“昨夜你没听到什么动静吧?”王乐瑶心虚地问。
竹君点了点头,“婢子昨夜一直在外面守着,后半夜并没有听到娘娘这里有声响。您可是身子不适?脸看起来有些红。”
“没事。大概是汤泉泡多了,有点……血气上涌。”王乐瑶拍了拍脸颊。她以前绝对不敢想象,自己会在梦里遇见一个男人,还梦到两个人在梦中欢愉,就好像折射出她心里的某种渴望一样,实在是太羞耻了。
王乐瑶恍惚间梳洗完毕,许宗文来交代了很多事宜。然后他们去了专门为她准备的便殿,旁边就是汤泉殿,所以殿内的温度略高,设有一张单人的木塌,有一面墙都是药柜,刘八娘和几个宫女都准备好了。
这种秘术其实应该禁止的,就算皇帝特许使用,他们也只能秘密地进行。
许宗文先给她服了汤药,然后刘八娘拿着一条绢布,蒙住了她的眼睛,扶她在木塌上躺下来。
四周有股很重的药味,还混杂着香味,就像她曾经闻过的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应该是用来吸引蛊虫的。
“只当是睡一觉,不会觉得痛苦。”刘八娘柔声说。
王乐瑶点了点头,双手叠放在身前,整个人还有点硬邦邦的。但很快,药就发挥了作用,她的呼吸渐深,睡了过去。
许宗文挽起袖子,对刘八娘点了点头,“开始吧。”
*
萧衍已经有两日没有收到王乐瑶写的信笺,他不停地询问苏唯贞。苏唯贞只能安慰他:“娘娘应该是在治病,所以这两日没法给陛下写。”
萧衍很担心,在殿上走来走去,忽然有种冲动,想现在就去行宫,但想起她的再三叮嘱,还是忍住了。
若是以前,他想做什么就会去做,不会这样瞻前顾后,怕惹她生气,怕她厌烦自己。
他是一国之君,动不动就抛下一切去找她,会让她觉得自己很没责任感。
她是希望他做一个好皇帝的。
虽然萧衍平素对许宗文没什么好脸色,有时还骂他是个庸医,但还是信得过他的人品和医术,只等他把一个好好的阿瑶还回来。
桓曦和伤养得差不多了,来宫中来拜见萧衍。
她家中近来喜事不断,先是父亲升了扬州刺史,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然后跟沈约定了明年春完婚。她也没想到那夜营救谢羡时会出意外,然后沈约跟着跳下来,两个人共度一夜。她早就说过,不要他负责,事发突然,也是没办法的事。
女儿家的名声固然重要,可她又没打算嫁人,一辈子自由自在的多好。
可这个男人很固执,硬是说服她父亲和母亲痛快地答应了亲事。二姐知道以后,还跑回来,酸溜溜地说了一通还是她有福气的话。大概二姐的日子过得不痛快,心里堵得慌。看到沈约多年未娶,知道他洁身自好,愈发觉得惋惜。
她还跟二姐大吵了一架,实在见不得二姐那样的嘴脸。当初沈家落难的时候,没见二姐奋不顾身地要嫁,如今沈约身居高位,又在那后悔。
真的喜欢,当初应该是刀山火海都要陪他。
不过订婚之后,桓曦和开始尽量躲着沈约了。她虽然想嫁他,但知道他是出于责任才娶她。以后就当作是搭伙过日子的同伴,还是适当保持距离,免得自己越陷越深,在这段关系维持不下去的时候,无法抽身。
沈约却一反往常的态度,三天两头就来看她,还要喂她喝药。她真是受不了沈约突然变得如此热情,就像迫不及待要报答她一样。
所以她现在真的是焦头烂额,比以前沈约不理她的时候还难受。
萧衍看到她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说道:“先好好养伤,也不急于一时。听沈约说你伤得不轻,至少得养个百日才能痊愈。”
“沈侍中瞎说的。陛下,臣身体底子好,早就没事了。”她还原地转了一圈。若是在家中养伤,要躲沈约还真不容易。名义上,他已经是她的未婚夫君了,出入也没人会阻扰。
在宫中沈约就不敢了。
“沈侍中?”内侍在殿外叫了一声。
“我来找内司,她在里面吗?”沈约的声音响起来。
桓曦和还来不及阻止,那个内侍已经嘴快说道:“内司也刚到,正跟陛下说话,您稍等,小的去通传一声。”
桓曦和抬手按住额头,轻声对萧衍道:“臣先从角门去显阳殿了。”
萧衍不置可否,桓曦和也不等他说话,行礼退下。
沈约进来,没看见桓曦和,便问萧衍。
萧衍轻描淡写地说:“走了。”
沈约的脸色便阴沉下来。伤还没养好,到底在逞什么强?
萧衍看这两个人也真是有意思,一个逃一个追。他以为沈约被动,才是被追的那个人,可没想到这老房子一旦着了火,竟一发不可收拾。
男人大都沾了情爱就会昏头。这方面,萧衍经验十足。
他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别追太紧,反而让她觉得你没她不行。反正早晚是你的人,等娶回去睡几觉,肯定服帖。”
沈约皱眉,反唇相讥,“若是娘娘在此,陛下还敢这么说吗?”
萧衍咳嗽了一声,声音有点虚,“有何不敢?她站在朕面前,朕也这么说。”
“那臣就写信给娘娘,告诉她陛下是如此教臣与内司相处的。”
“你敢!内司摆明了是喜欢你,怕你不喜欢她,是出于负责才娶她,所以不知道怎么面对你。”萧衍耐着性子,分享了一些心德,“你先要说清楚自己的感情,她才不会跑。”
沈约顿时觉得五味杂陈,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需要皇帝来指点感情上的事。现在御座上的这个男人,明明去年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娶妻便是用来繁衍子嗣的,对女人无需太过认真。如今竟然开始教他如何用心地谈感情了,真是进步神速。
第114章 二更。
虽说有麻沸散的效用, 王乐瑶不至于吃太多的苦头。
但由于失血过多,整个人都很虚弱,躺在床上睡了整整三日才醒过来。
在她的梦里, 像走马灯一样闪过很多人, 每一个她都想要用手去抓,可惜抓不到。佛堂,山寺, 人声,画面凌乱无序, 她好像陷在黑暗里,走不出来。终于有一双很大很厚又布满粗茧的手伸向她,拉着她一直走到光明的地方。
她下意识觉得那个人是萧衍,但没等她看清楚,就睁开了眼睛。
“娘娘,您觉得怎么样?”
竹君正坐在床边, 见她醒了, 立刻把她扶起来。
王乐瑶感觉口中都是苦的, 浑身有种像被几百根针扎过一样的感觉。
她艰难地开口, 声音仿佛卡在喉咙之中,“我没事, 成功了吗?”
竹君露出为难的表情, 还是刘八娘在帐外说:“娘娘, 因为没有人使用过此术, 所以施术的时候出现了一点问题,并没有我们设想的那般顺利。我已经去信给老巫医,询问了解决的办法。等您养好身子,我们可能还要再来一次。”
王乐瑶有些失望, 她原本心存幻想,也许那个漫长的梦结束后,她就已经好了。
竹君的眼眶红红的,“娘娘已经吃了这么多苦,我们不治了好不好?”
“都到了这一步,我怎么舍得放弃。你再让我试一次。”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呈现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竹君都不忍心看,更不敢给她照镜子,怕她伤心。
在许宗文他们施术的过程中,竹君一直用手捂着眼睛,但还是能看到几个宫女端着一盆盆血水出去,就像是女子生产一样。这过程中,许宗文还叫了声“不好”,吓得她差点灵魂出窍。幸亏后来没有发生更可怕的事。
许宗文对她说,皇后娘娘的身体底子比他想象得还要弱一些,所以没等那些蛊虫到达最重要的胆经,她就已经受不住了,只能半途中止。可就算如此,也几乎去了娘娘的半条命。
竹君实在不忍心娘娘再受这种苦,这几日总在偷偷地抹泪。自小养尊处优的人,现在为了给皇帝生孩子,却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实在太傻了。
王乐瑶知道她在想什么,竹君的思想很简单,一切以她为主。
“吩咐下去,不要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传回都城,更不要告诉陛下。”
“娘娘,这回是运气好。万一下回发生意外,您要婢子如何向主君和陛下交代?”竹君哽咽道。
“竹君,我已经决定了。若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我是不会来此地的。”王乐瑶说完这两句话,已经没有力气,只能躺回床上,“去拿纸笔来。”
“娘娘,您都这样了……”
“我答应过陛下,要每日给他写信。可连续这么多日没有消息,他该着急了。若他等不及,从都城跑过来,肯定会阻止我。那我们就前功尽弃了。快去拿吧。”王乐瑶虚弱地摆了摆手。
竹君没办法,只能照做了。
而此时都城之中,因为离岁末越来越近,气温也越来越低。建康的冬天,特别湿冷,连萧衍这样自带热症的人,都在殿中放了个炭盆。
近来,他常有疲乏之感,但事情太多,几乎没有喘息的空间,他一直都在连轴转。
好几日都没有行宫的消息了。
萧衍抬头,看到殿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要下雪一般。他的心头也笼罩着一片阴霾,担心行宫那边会不会出什么事。
苏唯贞从殿外走进来,对萧衍说:“主上,禁卫郎将求见。”
“叫他进来。”萧衍又低头继续看奏疏。
王端进殿之后,正身行礼,“陛下,臣想告假半日,出宫送一下父亲。”
王赞迁徐州刺史,要举家搬到徐州去,不能再住建康城外的扬州刺史府。
“若你愿意,朕可调你去徐州,一家团聚。”萧衍头也不抬地说。
王端肃容道:“此事本是父亲不对,从前臣也劝过,但父亲不肯听,陛下如此处置,十分公允,而且已经是看在皇后的面上,对王家网开一面了。臣在禁中有公职在身,不好随意调动。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
他小小年纪,说话却老成持重。
萧衍看了他一眼,“若有一日,朕和王家再起冲突,你当如何自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自然是效忠于陛下。”
萧衍不动声色,心中却想着,这点姐弟俩倒是挺像的。没有因为是生养自己的家族,就不顾一切地站在家族那边。
“去吧。”萧衍道。
王端行礼退出去,苏唯贞对萧衍说:“这个小郎君倒是正直上进,不像是他父兄两个,一个贪,一个平庸。陛下或可重用。”
“年纪太小,已经比旁人升得快了。”萧衍轻声说。
没到十六岁,就坐到郎将这个位置的,大梁朝中的确仅有王端一人。柳庆远虽然也赏识他,有事无事就提点一下,但这么快就能在禁卫中站稳脚跟,不得不说自身的能力也是很出众的。
内侍从外面进来,高兴地把东西递上。
“陛下,娘娘来信了!”
前一刻表情还高深莫测的帝王,此时已经难掩喜色,“快,给朕拿来!”
再说那头王端出了宫,骑马前往都城外面的驿亭。
天空竟然真的开始飘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雪不算大,落在地上就化掉了,就像漫天飘着柳絮一样。
王赞和陆氏坐最前头的牛车,王竣和彩云坐后面一辆,其余的家眷各分乘几辆牛车,再加拉物品的,浩浩荡荡的一个车队,在路上特别惹眼。
王赞坐在牛车中不肯下来,陆氏在驿亭外面走来走去,不时翘首以待,不时往手心里呵气。
王竣掀开车上的帘子,对她说:“母亲,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走吧。阿弟在宫中当值,未必能来送。”
“他说了会来!”陆氏坚持。这一去徐州,虽然离得也不算远,但肯定不能像从前一样常见到了。
远处传来一阵飞驰的马蹄声,陆氏喜道:“来了!”
王端骑马飞奔到陆氏面前,然后翻身下来。他又长高了一些,比从前更结实了,目光坚毅,已经有了个将领的雏形。
他单膝跪下,拜道:“父亲,母亲,孩儿特来送别。”
“这么冷的天,别跪地上了。”陆氏把他扶起来,用力抱了抱他,“你独自留在都城,母亲实在放心不下。切记好好照顾自己,若是得空,便到徐州来找我们。”
“我会的。母亲也多保重。”王端将陆氏身上的貂裘拉拢,又拂掉她头发上的落雪,“母亲多劝劝父亲,此次陛下已是留情。虽丢了扬州刺史的职位,但只要父亲痛改前非,等四姐姐从行宫回来,定会找机会向陛下求情。”
“傻孩子,你四姐姐不会从行宫回来了。”陆氏摸了摸他的肩膀,“帝王的感情本就如昙花般短暂。你四姐姐嫁到宫中半年,肚子都没动静,陛下怕是厌弃她了。否则,你父亲也不会被贬。”
王端争辩道:“陛下不是那样的人!”
“你还小,不懂这些。不提也罢。”陆氏去车上拿了特地给王端做的一双靴子,拉了拉靠在窗边的王赞。王赞不肯露面,她瞪了王赞一眼,自己走到王端面前,“这你拿着。你父亲身体不适,就不出来见你了。快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