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似乎对这样的情况很是不满意,她又是重重的“哼”了一声,扔了几颗瓜子到嘴里,咀嚼时也用上了几分力道。
“我就在这里练字,阿沉哥哥你忙你的,我不会打扰你的。”
谢姜让月柳准备好了纸笔,拢了拢自己宽大的衣袖,在另一张书案前端坐好,活动了一下纤细的手腕。
她自小被谢珺和宋沉带在身边教导,自律是不需要担心的,她本人也保持着练字的习惯,从幼时临摹宋沉的字,到现在自己练字,从未间断过。
饮下杯中最后一口茶,谢姜将茶盏放远了,刚拿过狼毫,视线里便是出现石青色的衣袖,修竹的暗纹上落了夕阳灼灼的金光,泛着一层暖晕。
宋沉拿过她手里的狼毫,试了试它的重量,确定是适合谢姜用的,不会让她感觉太累,这才交给她。
“你写吧,我看着。”
他看了月柳一眼,后者很是自觉的后退少许,候在一边,不去打扰二人。
宋沉满意的在谢姜身侧站定,拿过磨条,为她研磨。
他的手很好看,修长干净,泛着冷白色,谢姜眨眨眼,定定的看着那拿着磨条为自己研磨的手,一时间没有什么动作。
宋沉垂眸,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小姑娘纤长的羽睫,握着狼毫的手白皙小巧,指甲修剪成好看的圆弧,染了粉生生的蔻丹。
他也知道,她的手很软。
心头忽的升起一股热度,宋沉急忙将其压下,闭了闭眼敛去眸底翻涌的暗潮,面上不显端倪,研磨的动作亦是不曾有什么凝滞。
墨香泛开,谢姜鼻尖动了动,这才收回目光,随意翻开一卷诗集,将狼毫沾了墨,落笔。
她写字的动作带着宋沉的影子,收笔回勾亦是与他差不多,这是她自小养成的习惯,到现在她自己的字有了自己的风格都不曾改掉。
大概她自己也不曾注意到。
宋沉站在她身侧,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细微的笑了。
***
卓少卿欺骗怀玉公主的感情,为了自己的表妹险些让殿下受伤,这件事很快在众人间传遍了。
前来看望谢姜的贵女一波又一波,都送了一些小礼物,不贵重,但大多很可爱别致,看着就能让人心情愉悦。
怀玉公主受到的打击似乎很大,接下来的几天都不曾出过自己的营帐,一直将自己闷着,除了自己的父兄和宋沉江溆,其余谁都不见。
这已经足够让一些老臣心疼不已,再想想当初怀玉公主被那卓昀流甩开,从土坡上坠下,他们更是气愤。
如此一来,原本觉得卓昀流前程不错的老臣也不去多管他,反正朝中优秀的年轻人不少,也不差他这一个。
一时间,卓昀流的地位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不上不下,谈不上多重要,但也不是微不足道。
而众人口中那楚楚可怜,整日伤心到以泪洗面的怀玉公主,此刻正在自己的营帐里与何欣媛一同看话本。
话本是江溆送过来的,内容谈不上多波折,但是语言诙谐幽默,足够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逗的很开心。
谢姜本人比较懒散,也不喜欢太多人聚在一起,这段时间便索性直接窝在自己的营帐里没有出去,反正有人陪着也有事可做,她也不无聊。
待此次春猎到了尾声,谢姜才走出自己的营帐,稍稍仰头,任由日光落在自己面上,深深的吸了口气。
“舍得出来了?”
男子含笑的声音传入耳中,谢姜看过去,眉眼生动,“皇叔~”
她哒哒哒的跑过去,仰面看他,“让皇叔久等了。”
“不久,我也刚到。”
江溆紧了紧她的披风,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走吧。”
“好~”
此次前来春猎,除了应付卓昀流陪他演戏,谢姜还未真正的欣赏过这边的景致,再过两日便要离开此处了,江溆正好有时间,便带着她走一走。
“卓昀流之后的路不会长远。”
江溆冷不丁的提起这件事,正沉浸于周围花丛的谢姜愣了愣,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显然是不在乎的。
男子轻笑一声,握紧了掌中的手腕,状似漫不经心的问她,“他的相貌也算是上乘,能力尚可,不过配姜姜还是差了些。”
谢姜撇嘴,随手摘了朵小花,放于鼻尖轻嗅,“我也不喜欢他那样的啊。”
江溆挑眉,继续问她,“那姜姜喜欢什么样的?”
他面色不变的迎上小姑娘疑惑的视线,一本正经的解释,“你快及笄了,是该相看相看夫婿了,你告诉皇叔喜欢什么样的,皇叔替你筛选,也省去你的麻烦,如何?”
小姑娘皱着眉仔细思索了番,浅粉的唇瓣呡起,看着江溆心头痒痒的。
片刻后,谢姜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
谢姜“嗯”了一声,晃了晃手里的小花,“届时再看吧,若是碰上喜欢的,我会告诉皇叔的。”
“好。”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江溆面上笑意加深了几分,伸手将她被风吹开的鬓发拢了拢,带着她继续走,“你要记住了,日后若是遇到心悦的男子,一定要告知皇叔。”
闻言,谢姜倒是来了兴致,对他眨眨眼,“告诉皇叔,然后皇叔帮我绑回来吗?”
江溆点头,并不觉得这个做法有什么问题,“有何不可?”
到时候不需要你开口,他也会自己送上门。
想到这个可能,江溆的心情更好了,脚步都轻快了几分,眉梢都染了笑意,周身的气息是明显的愉悦。
谢姜自然是察觉到今日皇叔心情不错,她歪了歪脑袋,忽的就笑了,“皇叔为何不着急着急自己的事?”
“我的?什么事?”
沉浸在对未来美好幻想中的江溆未曾反应过来,并不明白自家姜姜说的话是何意。
谢姜难得的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很是严肃,“皇叔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成家了,前几日父皇还念叨过呢。”
江溆:“……”
好的快要飞起来的心情顿时就没了呢。
他勉强维持住面上的笑,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此事不着急,缘分未到罢了。”
“缘分?”
谢姜歪头,面色懵懂,“那是什么?”
江溆轻笑,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等你遇到了,便明白了。”
缘分啊,是我重来一次后还能遇到你,还能站在你身侧,看着她笑闹,看着你明媚。
任何言语都不能形容它,只有真正遇到的人才能明白其中滋味。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头,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件事,转而将自己投入花丛中,几乎要玩脱了,若不是江溆握着她一只手腕,估计她能撒丫子跑起来。
知道她兴奋,江溆也不曾打扰她的好兴致,只配合着她的步伐跟着她随意的走。
不过,他忽的想起一件事,“姜姜。”
“嗯?”
小姑娘正蹲在花丛里拾落花,小心翼翼的捧着,闻声抬首看了他一眼,“皇叔?”
她的眼亮晶晶的,融了半寸的日光。
“我很老吗?”
江溆也是蹲着的,说这句话时,他还按着谢姜的双肩靠近了她,直直的看着她的眸,细细观察她的表情。
谢姜眨眨眼,眼前那张俊逸的脸靠近了不少,她甚至能够看清他的睫毛。
她呼吸微微一滞,只觉得有些热了。
“姜姜?”
清润的嗓音让她回过神来,谢姜闭了闭眼,细细的将眼前的面容打量。
江溆生的一副好面孔,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谦谦君子的温润感,目光亦是如玉般润泽,逆着日光看过去,他便是一名写意风流的公子。
谢姜眼中的江溆,一直是温柔的。
但是,她也知道,众人都叫他“笑面虎”,只因他的手段和城府足够让人敬畏,据说他看人的时候眼神能让人发毛。
邪气———
这是有一次谢姜无意间听到自家父皇评价江溆时听到的词。
谢姜直直的看着眼前的一张脸,试图找寻出这个词的踪迹,却是一无所获。
怎么会是邪气呢?
谢姜很是疑惑,主动靠近了几分,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看到了小小的自己。
皇叔明明那么温柔啊。
小姑娘身上的熏香不算陌生,如今陡然间主动靠近,江溆心头一跳,耳垂微热。
他暗自骂了自己一通,急忙稳住自己微乱的呼吸,不让谢姜看出自己的异样。
“姜姜?”
他再度唤了她一声。
谢姜这才后退少许,笑的眉眼弯弯,“皇叔一点都不老的。”
说着,她还眨眨眼,“皇叔很好看呢。”
江溆的耳垂彻底的红了。
他急忙偏首过去咳了咳,掩饰自己的异常,“那姜姜不能嫌弃皇叔老。”
“不会啊。”
谢姜虽是疑惑,但还是说了实话,“皇叔是长辈,园园怎会嫌弃?”
江溆:“……”
好的,方才的脸红心跳瞬间都熄火了。
他觉得他今日的心情太过大起大落了。
“皇叔~”
少女软绵的嗓音听着很是勾人,江溆应了声“嗯”看过去,迎面而来的是柔软的花瓣,被谢姜吹开了。
因为靠的很近,那些花瓣还擦过了他的面颊,在他鼻尖留下一抹芬芳,才落入花丛。
而始作俑者已经自顾自笑着跑远了,笑声如银铃般轻灵,“皇叔放心,您正当年,一点都不老,还很好看。”
不得不承认,江溆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他笑着站起身,追上调皮的小姑娘,重新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确实不老啊,他不过比她大了六岁。
坚定了这个想法,江溆亦是轻松了不少,带着谢姜走上土坡。
这个土坡他当初来动过手脚,才能让卓昀流站不稳,让谢姜轻松的实施自己的计划,后来他又让人来撤走了那些布置,好让自家姜姜来赏花。
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江溆自己先上去了,转过身托住谢姜腋下,将人轻轻抱上来,掸了掸她的肩头,拂去了一些落花。
谢姜有些耳垂发烫,毕竟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若是特殊情况就算了,但一般时候父皇都很少抱她了。
江溆似是不曾察觉她的异样,继续握着她的手腕带着她继续走。
此处有一个小亭,上次谢姜不曾进来过。
“你也闹腾了许久了,在此处休息片刻吧。”
江溆将人按着坐好,自己也在她身侧坐下来,伸手指了指,“此处视野确实不错,那边是你喜欢的景致。”
谢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连绵的花丛和潺潺的溪流,日光下的溪水似是揽了碎玉般,如一条玉带随意的落在地面。
“真的很美。”
小姑娘忍不住感慨,任谁都能察觉到她的雀跃,“那边的花真好看。”
江溆的手肘紧靠着她的,视线始终落在她面上,“你若是喜欢这般的景致,侯府也可以有。”
“什么?”
“算算时间,侯府的桃花应该开的差不多了,待我们回到华京,正是最盛的时候。”
江溆拨开被风吹到谢姜嘴角的一缕青丝,强自淡定的收回手,指尖状似不经意间擦过了她的侧脸。
谢姜心头一颤。
“侯府有一处高楼,是藏书楼,最上面一层是饮茶用的,是侯府的最高处。”
男子细细的看着她,“届时,皇叔带你去看。”
从他融融的眼中,谢姜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眉眼,占据了他整个眸。
她忽的心头一跳,目光微动,“好。”
她莫名觉得耳垂有些热,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很是古怪,让她有些不舒服,但又不是那么难耐,反而让她有些甜蜜,又有些紧张。
“姜姜?”
江溆揉了揉她额前的发,靠近了她几分,语含担忧,“怎么了?脸上这么红?”
她还脸红了?
谢姜下意识的挪了挪,拉开了自己与他的距离,随意揉了揉自己的脸,“无事,可能……风太大了吧。”
闻言,江溆先是愣了愣,继而俊逸的面庞便是笼了一层的欢喜,眸底似是倾覆了不休的浪潮。
“可能……风太大了吧。”———
很熟悉的一句话,一字一字的,分毫不差。
他想起上一世他在桃树下折了桃枝递给她,小姑娘羞红了一张小脸,面上的红晕竟是比周围的桃花还要醉人。
她当时亦是避开了他含笑的视线,强自淡定的揉了揉自己的脸,说:“可能……风太大了吧。”
再度听到这句话,江溆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心头鼓鼓的,很充盈,充盈的快要溢出来,眼眶微湿,又有些涩涩的。
“嗯。”
他听到自己压抑着欢喜与酸楚的声音,还有越来越快的心跳,“是风太大了。”
谢姜避开他过分灼人的视线,状似漫不经心的看下方的景致,鬓发掩映下的耳垂早已红了一片,衬的那润泽的玉珰更为剔透。
江溆细微的笑,始终看着她欲盖弥彰似得躲避,心情大好。
真是个小傻瓜。
哪里是什么风太大呢?
是今日的春风太过暖软,吹开了她的少女心事罢了———
不是风动,是心动啊。
***
回程的途中二人各怀心事,谢姜依旧是和何欣媛同一辆马车,二人一边看话本一边吃瓜子,倒也是悠闲惬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