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溆照例会每日剥了瓜子送过来,依旧是宠溺的笑,温柔的拍她的脑袋。
“侯爷是真的宠你。”
何欣媛能够明显看出来这位泽山侯对谢姜的好,不含任何意图的好,恨不得将好东西都捧着送到她面前任她挑。
她忍不住心下感慨,将来这位侯爷若是有了孩子,怕是要宠的没边了。
关于江溆宠她这件事,谢姜已经听的太多了,只是她今日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古怪,但具体哪里古怪她又说不上来,只得作罢,努力去忽略那股异样。
她并不知道,心底深处已经有种子发了芽。
回到华京的一路上很是顺利,谢姜直接将何欣媛带入了宫,与她一同在聆雪殿用了茶点。
待夕阳悬到天际,谢姜才让人送她回府,顺便带上小白。
“放心吧,小白不挑食,不会吃垮何府的。”
谢姜笑着将绳索塞到她手里,俯身揉了揉委屈的小白的脑袋,温柔着声音安抚它,“小白要保护好欣欣,知道吗?”
小白以脑袋蹭了蹭她的胳膊,乖巧的呜了一声。
“好了。”
谢姜眨眨眼,站起身笑了,“我知道你不惧她们,但有些事情,能省些精力便省些精力吧,我知道你有计划,莫要被那些不重要的人打扰了。”
“好。”
何欣媛并不拒绝眼前人的好意,她收紧了手掌,张开双臂抱了抱娇小的姑娘,“宫中形势亦是复杂,你也要小心。”
谢姜轻笑,回抱住她,“好。”
谢姜让月柳随同何欣媛回府,算是送送她,顺便去威慑一番何府那些个跳脚的人。
谢姜有自己的考量,何欣媛也有自己的计划,二人有着各自的战场,但都不曾直言挑明,道别时不过是一声“保重”,一声“好。”
这些已经足够。
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姜目送着何欣媛的背影离去,这才笑着摇摇头,回了内殿沐浴。
春猎归来,自然是有不少事务待处理,谢姜晚间去给自家父皇送了燕窝,让他早些休息。
圣人心情大好,揉了揉自家女儿的脑袋,絮絮叨叨的嘱咐她早些回去休息,莫要着凉,还很是委婉的劝她,莫要为卓昀流伤心了,华京的好男儿多的是,比他好的也大有人在,为了那个多情的男人这般伤心,不值得。
哦,谢姜差点忘了,自家父皇并不知道自己的计划,一心以为自己被卓昀流伤透了心。
当然,时机尚未成熟,现在并没有到说出实情的时候,谢姜耐心的听完了圣人的絮絮叨叨,并没有解释。
第二日,钦天监的人上奏,近日天象有异,直指东南方向,紫微星移,乌云蔽光,恐有变故。
同时,户部上奏,发现了一笔账目有异,具体去向不明,支出源头乃园洲。
园洲,大齐的一处富饶之地,乃一处水乡,地处大齐疆土的东南处,同时也是已故皇后姜氏的故乡。
那一笔账目不容忽视,圣人并没有干预的意思,直接让户部尚书去调查,其余人配合,并没有什么迟疑与宽容的意思,太子谢珺也不曾出言干预。
谢姜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练字,手上蓦地一抖,一滴墨便是落在素色的纸笺上,晕开一片。
“殿下……”
月柳急忙温声安抚她,“殿下莫要着急,结果尚未可知,清白自是清白的。”
谢姜呡唇,忽的笑了。
没有那么简单的,她知道。
从上次上元那一晚的星陨开始,她便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几日后,户部得到结果,同时发现了更多的异常。
园洲那边的军用船只数量有些古怪,这段时间换新的太多了,这便是那一大笔账目的具体流向。
但这两年并没有什么战争,军用船只犯不着换新的这么大批量,而那些被换下来的旧的船只去向并不明确,记载的很是含糊。
军中用品素来是敏感的,圣人命人继续查,仍旧没有插手的意思。
直到几日后,结果传来。
那些旧的船只并不曾有什么大的损坏,亦不曾送到规定处去处理,而是被人秘密的在使用。
而那些船只上运送的,是一些园洲当地的锦缎布匹,还有军火。
军火,国之重器,除非朝中专人押送,否则便是祸乱江山的存在,这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不可饶恕的,不管他是何身份。
园洲当即镇守的,是姜氏,而如今负责园洲大小事务的,乃姜氏的姜喻之,太子和怀玉公主的表哥,圣人的外甥。
一时间,朝堂炸开一片。
姜氏乃钟鸣鼎食之家,世代忠良,所出之辈皆是德贤之人,也不乏一些文人雅士,是实实在在的贤良望族。
姜氏是帮助如今圣人登位的一大助力,却是不曾谋求什么更大的权势地位,足够为诸人称道尊敬。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信的有之,不信的有之,看戏的有之,但不管真相如何,到底是在姜氏所管辖的地界出的事,姜氏应该负责。
圣人压抑着怒火,面色阴沉的扫过朝堂中诸位臣子,暗沉的目光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屈指敲着龙椅,一下一下的,带着莫名的节奏,安静的听着重臣讨论争执,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片刻后,重臣渐次安静下来,殿中只剩下众人紧张的呼吸声与圣人一下一下敲龙椅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众人以为圣人压抑的怒火要爆发时,圣人才开了口,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准确的说,是毫无起伏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什么端倪。
圣人命人将姜喻之押到华京,让司寇调查此事,同时各部配合调查。
太平静了。
平静到似乎并不在乎这件事的处理结果,也不在乎自己外甥是否是被人所陷害,更不在乎姜氏的存亡。
谢姜知道这些具体情况时正在江溆府上赏桃花,她站在藏书楼最高处,俯瞰那连绵成一片的荼蘼花色。
江溆倒了杯热茶递给她,与她一同看向侯府里那片桃树,清润的嗓音含着安抚,“莫要太过担心,你父皇心里有数。”
“我明白。”
谢姜吹开茶面上的浮沫,将明灭的眼神遮掩在升腾的茶雾后,无声冷笑,“我相信表哥,也相信哥哥和父皇。”
小姑娘很是平静,面色亦是平静的,比之平日少了些明媚,看得出来心情是压抑的。
她饮完热茶,便是靠在窗边安静下来。
片刻后,脊背靠上了什么,继而便是有手臂横过了她的腰身,属于男子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颈侧。
江溆浅浅叹息,稍稍收紧了手臂,“姜姜。”
他并不多言,只唤了她的名字,让她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谢姜呡唇,莫名觉得眼眶微涩,她顿了顿,忽的转过身去,重重撞入江溆的臂弯,环住了他的腰身。
江溆心头猛地一跳,顺着自己的心意将怀中人搂紧,缓缓阖上眼。
他又听到了越来越快的心跳,有他的,也有她的。
看来,今日的风也有些大呢。
第28章 他立于花间
姜喻之到达华京时是一个午后, 直接被押入了大理寺,谢姜借着去宋太傅府上借书的由头出了宫,央着宋沉待自己去了一趟大理寺。
因为身份特殊, 现在姜氏又处在风口浪尖上,谢姜也不能直接去见姜喻之, 只能躲在一边偷偷的看。
春日深深的时节总是不缺繁花的,路边种了一株杏树, 现下正是花开簌簌的时候,谢姜在树下站了片刻,发顶便是落了几瓣杏花。
“怎么还不来啊。”
谢姜无聊的把玩着一朵杏花, 百无聊赖的戳了戳花瓣, “是不是路上在哪里耽搁了啊。”
“快了。”
宋沉温声安抚她, 抬手捻去了她发顶的落花, “再等等。”
片刻后, 有整齐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宋沉忽的敛眉,将沉迷于玩杏花的谢姜拢到身后。
谢姜小小的惊了一下,刚想问是不是人到了, 唇边便是抵上微凉的手指, 阻止了她将要出口的话。
她抬眼,看到了青年凌厉的侧脸,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 他看过来,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脑袋, 细微的摇摇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谢姜心下了然,乖巧点头,扯住了他的衣袖。
宋沉这才收回手, 状似随意的看向经过的一行人。
谢姜纤瘦而娇小,宋沉抱着手臂站着,宽大的衣袂垂下,可以完全遮住她的身形。
小姑娘扒拉着他的衣袖,悄悄探出一双眼,却是在下一刻红了眼眶。
从园洲到华京,这一路姜喻之想必不曾好生休息过,比起上次见面他明显消瘦了不少,颧骨都突出了,可见他的憔悴。
尽管她知道姜喻之有自己的计划,不会坐以待毙,但是谢姜还是不免鼻尖苦涩,很快便湿了眉睫。
察觉到身后小姑娘明显的呼吸声,宋沉垂首,看到自己衣袖被素白的手紧紧攥着,染了浅粉蔻丹的指甲深刻的印入靛色的布料,骨节泛着森白,可见她用的力道之大。
押送姜喻之的一行人明显也看到了这位年轻的宋少卿,便是在他面前停下来行了一礼。
谢姜急忙收回攥着宋沉衣袖的手,胡乱的擦着自己的眼尾,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什么声音。
宋沉扫了一眼面前几人,淡淡“嗯”了一声,稍稍侧身,将小姑娘挡住,并没有多言,示意他们可以直接走,无需管他。
一行人从他们面前经过,逐渐走远。
谢姜再度探出脑袋,定定看着他们的背影。
许是心有所感,正垂首走的姜喻之忽的转头,正好对上小姑娘泛红的眼。
她躲在宋沉身后,只露出了小脑袋,接触到他的视线时她明显有些惊诧和无措,面上的委屈更浓了。
姜喻之细微的扯了扯唇角,对宋沉微微颔首,快速收回视线,渐渐远去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谢姜才深深的舒了口气,开口却是明显的鼻音,“表哥真的没事吗?”
注意到她泛红的眼,宋沉皱眉,也没有在这里多停留的想法,知道她心情不好,索性便带着她走一段路。
“牢狱之灾免不了。”
他的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护着谢姜的手臂却是坚定而有力,“再等等。”
谢姜扣了扣衣袖,“要等多久啊?”
宋沉呡唇,护着谢姜踏下台阶站稳,替她紧了紧藕色的披风,“不会太久。”
他顿了顿,淡定迎上小姑娘期待的眼神,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及笄时,此事必尘埃落定。”
闻言,谢姜微微睁大了眼,眼尾还带着浅淡的泪痕,婴儿肥的面上却是懵懂的,露出几分娇憨,“真的?”
见她情绪有所好转,宋沉这才舒展开紧皱的眉,“我何时骗过你?”
顿了顿,他稍稍俯身,靠近了那张白皙的小脸,“园园。”
她眨眨眼,纤长的羽睫翘起俏皮的弧度,眸子水润润的,眼眶中的红血丝尚未完全消去,这样仰着小脸,看上去颇为委屈。
“你应该信你哥哥,信喻之。”
宋沉语气郑重,“也应该信我。”
谢姜愣了几息,这才歪头一笑,“好。”
见到了表哥,又得了宋沉的安抚和保证,谢姜的情绪明显好了不少,下了马车直接一路蹦跶着入了宋府,看的宋沉一阵心惊肉跳,生怕这个小丫头一个激动磕着碰着了。
他急忙大步上前追上她,直接在她额头敲了一记,“慢些。”
谢姜捂着自己的额头哼唧了一声,安分下来,开口却是毫不留情,“是阿沉哥哥自己腿短,追不上我。”
青年挑眉,“你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信吗?”
“信啊。”
说着,小姑娘还扭头对他做了个鬼脸,脚下一滑就想溜。
现在已经入了府,这一片是柔软的草地,没有什么石块或是阻挡物,宋沉是放心的,任由心情压抑了几天的谢姜蹦跶。
他始终跟在她身后,与她保持着几步的距离,既不会打扰她玩闹的好兴致,又能够确保在发生意外时保证她的安全。
实话说,素来清冷的宋少卿并不知道这样你跑我追的玩闹有什么乐趣,但这并不妨碍他陪小丫头玩一玩。
毕竟,谢姜幼时比现在更为调皮,每天都会变着法子折腾他和谢珺,早就将他们锻炼的无所不能。
当然,无所不能并不是绝对的,比如现在。
“园园!”
“哎呦。”
谢姜只感觉手腕上传来一股力道,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是撞到了一个人,三人同时惊呼了一声,不可避免的摔了。
宋沉来不及反应,只能及时用手掌护住了她的脑袋,尽量承受住倒地的冲击。
“嘶。”
谢姜揉了揉胳膊,吸了口凉气,“疼。”
宋沉忍着脚踝上的疼痛将人扶起,将她细细打量,“哪里疼?”
“这里。”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握了握泛红的手腕。
因为是娇养着的,她的皮肤一直是如玉的皙白,此刻手腕上却是多了明显的擦痕。
宋沉也顾不得其他,拉过她的手看了一下,又是松松的握了握她的手腕,确认她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等会儿我帮你敷药,便不疼了。”
说着,他又是拢了拢她微乱的鬓发,“还乱跑吗?”
“我没有乱跑啊,只是没看到有人嘛……”
说到这里,谢姜面色微变,急忙转过去看被自己撞倒的人,却是被吓的心跳都乱了。
“先……先生!”
是宋太傅!
不仅是谢姜,宋沉自己也被吓到了,他根本没想到自己和小姑娘玩闹一番,会撞倒自己的祖父!
宋太傅老了,甚少出门,基本都待在自己院子里整理卷宗典籍,今日怎么会来这里?
当然,现在不是花时间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宋沉快速上前,和谢姜一同将宋太傅扶起,稳住了他的身形,“祖父可有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