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贵妃娘娘体恤。”虞晚被云袖从地上扶了起来,心里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没惹出祸事。
舒贵妃抿了口热茶,旁侧敲击道:“昨晚陛下去了你宫里?”
虞晚心头一凌,提起精神应对,她料想新帝不愿让人知晓昨晚的事,便轻描淡写道:“不,嫔妾只是夜晚出来逛了一会子,正好碰见陛下,与他说了许久的话,没成想第二日便起得迟了。”
舒贵妃若有所思地颔首:“原是如此。”
虞晚生怕贵妃继续刨根究底,她望了眼院中日晷,起身道:“时辰已至午时,嫔妾就不叨扰贵妃娘娘用膳了。”
“好,那本宫就不留你了。”舒贵妃十分爽快。
虞晚前脚刚踏出翊宁宫,冷不防听见身后一阵瓷器碎裂之声,她禁不住回头看去,门口的宫女连忙解释道:“许是院内哪个不长眼的丫头打碎了瓷器,奴才去瞧瞧。”
“……”虞晚抿了抿唇,转身离开了翊宁宫。
方才那道声音分明是从正殿传出来的,那位舒贵妃表面宽容大度,实则心胸狭隘,当真可怕。
虞晚回到悠雨轩,连身下的玫瑰椅都还没坐热,便听外面的小宫女过来传话:“启禀小主,寿康宫的一位老嬷嬷来了,说是来传话,可要请她进来?”
一听这话,虞晚就直起了身子,顺手理了理鬓发:“快把人给请进来。”
今日这位嬷嬷面相和善,入殿后先是福身一礼,这才笑着开口:“小主吉祥,老奴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周嬷嬷。”
虞晚对太后身边的人不敢有所怠慢,她迎上前虚扶了一把周嬷嬷,依稀记得这是太后的左右心腹之一,面上也挑了个笑纹,客客气气地问道:“劳烦周嬷嬷亲自跑一趟了,可是太后娘娘有何旨意?”
周嬷嬷笑了笑,跟聪明人讲话就是不用费劲儿,她开门见山挑明了来意:“旨意谈不上,太后娘娘只是想知道,您最近和陛下相处得如何了?”
虞晚就知道太后关心的是这事。
相处倒是有进展,可新帝昨晚遇刺,虞晚并不清楚这其中是否有太后的手笔,而她又帮了新帝一把,还请了太医过来,那许太医口风紧不紧又是另外一回事。
当时一心想着赢得新帝的信任,竟忘了顾及太后的意思,万一太后原本是打算让新帝昨晚丧命呢……
周嬷嬷见虞晚怀有顾虑,凑到虞晚跟前,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小主大可放心,太后娘娘知道陛下昨晚遇刺之事,也知道是你把他带回了这儿。那行刺之人行事太过莽撞,且动手实际尚未成熟,太后未曾料到,你昨晚所为,实际上是帮了太后。”
虞晚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屏退左右,这才展露一个轻快的笑颜:“太后娘娘不怪罪嫔妾就好,嫔妾知道陛下是太后的死敌,可昨晚那等情势,嫔妾就是不想救陛下也行不通。”
周嬷嬷听后赞许地点了点头:“太后娘娘明察秋毫,早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摸清楚,自是不会多言。唯一不知的,是你和陛下昨晚相处得如何?可有圆房?”
虞晚听说圆房二字,愣了愣,没想到周嬷嬷竟问了这个,可见太后娘娘也极为关心。她硬着头皮斟酌道:“圆房是不曾的,陛下身负重伤,嫔妾照顾了他一整晚,醒来陛下就不在了。”
周嬷嬷眼底失望一闪而过。
虞晚将周嬷嬷的神情不动声色地收入眼底,继续说道:“嫔妾心想,陛下约莫是改变了一些想法,对嫔妾不再那么厌恶了。”
周嬷嬷一笑:“那便是极好,老奴也能回去复命了。”
虞晚弯了弯唇,心里在想着如何把周嬷嬷赶紧送走,面上却还得笑道:“嬷嬷过赞了,要夺得陛下的宠爱,嫔妾还需些时日。太后娘娘可还有别的吩咐?”
“吩咐倒是没有。”周嬷嬷瞧着虞晚有些紧张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便也不欲多留,“待老奴回禀了太后娘娘,小主再打下一步的算盘,老奴便先告辞了。”
虞晚心底一沉,轻点下颔,乖巧地应了:“多谢嬷嬷提点,我让云袖送嬷嬷。”
与周嬷嬷一番客套推让之后,虞晚终于把人送走,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
一颗棋子也不好当啊。
尤其是夹在新帝、太后和舒贵妃三人之间周旋,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虞晚原以为她的任务告一段落,哪知她午时刚送走了周嬷嬷,过了午时,又来了一位寿康宫的田嬷嬷,且一看便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太后娘娘吩咐了,命虞答应亲手做一道晚膳,傍晚时送去养心殿。”田嬷嬷冷冰冰道,似乎不知道虞晚这般的大家闺秀,自是从小离得庖厨远远的。
云袖忍不住开口道:“可小主她手上还有燎泡,今日实在不便……”
她话还没说完,田嬷嬷便眼皮子一掀,抬着下巴傲慢道:“我跟你主子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
虞晚连忙打了个圆场,她心里清楚太后这一关本就不好过,因此很快应下此事:“既是太后娘娘的吩咐,嫔妾自是不敢不从,只是御膳房人多眼杂,不知太后娘娘的寿康宫可有小厨房,能否借嫔妾一用?”
田嬷嬷一板一眼道:“太后娘娘一向崇尚简朴,寿康宫怎会有小厨房?”
虞晚愣了愣,一时没说话。
悠雨轩这等小地方,自是不会有小厨房的,若是连寿康宫都没有,那她去哪儿做新帝的膳食,难不成去御膳房弄得人尽皆知么?
田嬷嬷望着虞晚怔愣出神的模样,总算是难得发了回善心:“这样吧,老奴领你去舒贵妃那儿,翊宁宫有后宫唯一的小厨房。”
虞晚想起今早在翊宁宫门口听见的瓷器碎裂声,只觉后背一阵发凉。
她试探着问道:“就没有别的地儿了?”
田嬷嬷冷笑道:“你当后宫是什么地方!小厨房那是谁都能有的?”
此话一出,虞晚只好硬着头皮道:“嬷嬷息怒,嫔妾这就跟您过去,这……舒贵妃看着不好相与,劳烦田嬷嬷请她多通融些,否则嫔妾怕是做不成膳食。”
“算你是个聪明的,老奴会帮你说情的,舒贵妃看在太后的面上,自是不敢违抗。”田嬷嬷毫不客气,但还是应了下来,毕竟去舒贵妃宫里做膳食确实有难度。
以舒贵妃那般表里不一的暴躁脾气,虞晚今日一去,无异于虎口夺食。
毕竟谁都不能容忍另外的女人,在自己的地盘上给丈夫做菜,末了还要来争夺宠爱。
虞晚暗自为自己捏了把汗,可若是直接去御膳房,又多有不便。不说众目睽睽之下做膳食够丢人,单说御膳房的厨子大多是男子,虞晚身为后宫的小主,她就无法踏足那等地方,因此若要亲自做菜,便只能去小厨房。
不多时,虞晚便跟在田嬷嬷身后,身边只带了一个云袖,主仆二人瑟瑟发抖地出了悠雨轩。
等到了翊宁宫,舒贵妃一听说此事,果然面色极为难看。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朝田嬷嬷扬声道:“嬷嬷此举未免欺人太甚,你当翊宁宫是什么地方,竟敢动用本宫一人的小厨房!”
第18章 【018】已修改 男人突然凑近,将虞……
面对舒贵妃的诘问,田嬷嬷只一笑置之:“老奴知道贵妃娘娘这小厨房,是陛下特意赐予你的,可如今太后娘娘要征用,你,又能有何异议?”
虞晚听后心肝颤了颤,这狂妄的口气,比方才在悠雨轩嚣张了不知多少倍,放眼整个后宫,也只有寿康宫的人敢这么说话。
毕竟,太后可是握有朝堂一半实权的人。
另一半虽在新帝手中,可舒贵妃只是依附于新帝的一个女人,还是多年无宠的那种。太后在田嬷嬷面前说过不止一回,这实际上就是个花架子,空有贵妃之名罢了。
舒贵妃气得肝疼,却也意识到了她此时势单力薄,可若为了这一点子小事去烦扰陛下,连她自己也觉得小题大做,于是她朝贴身宫女使了个眼色,一边咬牙切齿道:“本宫不敢说二话,只是本宫今日的晚膳还得小厨房来做,虞答应,你可别用太久。”
虞晚见舒贵妃话锋一转针对自己,连忙乖巧地应道:“嫔妾明白,绝不会耽误了贵妃娘娘用晚膳。”
舒贵妃挑不出刺来,只好忍气吞声地吩咐:“带她去小厨房。”
话落,便有翊宁宫的宫女过来引路,虞晚刚跟上去,便听舒贵妃又沉声道:“你身后这宫女就不必跟着去了,留在这儿陪本宫说说话吧。”
云袖不禁在心里着急,小主从未近过庖厨,独自一人怎么能完成太后的任务,于是便用求救的目光望向田嬷嬷。
田嬷嬷瞥了眼云袖,她毕竟是寿康宫出来的,自然要帮着太后的人说话,于是眼皮子一抬道:“贵妃娘娘若是缺个解闷的,老奴可以奉陪。”
舒贵妃闻言一噎:“……不必了,本宫担待不起。”
田嬷嬷毫不意外地轻笑了声,站在原处朝云袖道:“快随你家小主进去。”
云袖连忙脚底抹油,一溜烟跟了进去。
虞晚这才来到翊宁宫后院的小厨房,地方虽然不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何况这一应锅炉器具,甚至小小的调味罐都是银质的,处处透着精致华贵,虞晚自然不会以为这是一般的小厨房。
她心内也有些紧张,生怕弄坏了什么物事,那可就麻烦了。
此刻整个小厨房四下无人,虞晚用了舒贵妃的地方,害怕隔墙有耳,唯有轻声询问云袖:“好丫头,快教教我,如何做一道陛下爱吃的佳肴。”
“小主别急,云袖会些厨艺,您一会儿在旁边看着便是。”云袖矮下身子,开始翻找食材,有五花肉、时令的冬笋,还有不少其他精致的小菜,便提议道,“不如做一道冬笋炒肉片?”
虞晚愣了愣:“这菜名听着未免普通了些,做出来能入陛下的眼么?”
据她所知,宫里的吃食最是精致不过,全天下最好的厨子都汇聚在御膳房,这道冬笋炒肉片与那些御厨做的山珍海味相比,实在也太寒碜了些……
云袖蹙起了眉,有些苦恼地蹲下身子,又翻找了一圈食材,却仍旧一无所获:“莫不是舒贵妃下令,把上品的食材藏了起来,照理不该只有这些的。”
虞晚听后,和云袖一起把小厨房翻了个底朝天,随着时辰不断流逝,也没找到比五花肉和冬笋更好的食材,大部分柜子还是空的,倒是有一个落锁的地窖。
眼看快要日落西山,虞晚无奈叹了口气,安慰云袖道:“罢了,舒贵妃动作太快,咱们如今时辰来不及了,就冬笋炒肉片吧。云袖你把肉切成片,我来下锅。”
云袖点头答应,她刀功尚可,没一会儿便将五花肉切好了。
虞晚洗干净了笋,开始琢磨着生火,云袖见状哪敢让虞晚做这些,连忙动手生火,随即取出灶台下的一根木柴点燃,而后丢了进去。
不料那火苗一下子窜了出来,这批柴火势烧得极旺,熊熊红苗仿佛贪吃的巨狼,张开血盆大口要吞噬一下,若非云袖拉着虞晚后退,这火怕是连虞晚的人都要烧着了。
虞晚吓了一跳,愣愣道:“翊宁宫这些厨子,每回做膳就用这么大的火?”
云袖抿抿唇,这怕又是舒贵妃做的手脚,这样一来,菜肴的火候便很难掌握。可就在云袖刚欲提出自己来动手时,便见虞晚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上前了一步。
养心殿,酉时。
魏昀正坐在书案后批奏折,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愈发逼近,他头也未抬,问身后的大内总管李福道:“何事?”
李福斟酌着开口道:“眼下到了用膳时分,悠雨轩那位小主给陛下送来了一道菜,说是亲手烹饪的。”
魏昀笔锋一顿,下意识开口问道:“什么菜?”
“……冬笋炒肉片。”
“……”
魏昀把御笔一扔,身子向后靠去,他揉了揉眉心,在“丢出去”和“呈上来”两个词之间徘徊犹豫,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呈上来。”
“嗻。”李福一时吃不准魏昀对那位虞答应的心思,传话下去后,他又小心谨慎地开口道,“虞小主如今还在殿外候着,如今天气寒凉,陛下您看是……?”
魏昀沉默片刻,抬头看了眼漆黑一片的窗外,冬季天色早已变暗,风声不时呼啸而过,他眉心一拧,终是道:“把人也一起带进来。”
他说的这话,仿佛像审问犯人一般,事实上被押到养心殿的犯人还真有不少,魏昀这般开口,几乎都快成了习惯。
片刻后,虞晚怀里揣着个手筒,苍白着一张小脸进了养心殿。
魏昀以为她只是被外头的冷风吹的,一时又拧了拧眉,连带语气也重了几分:“不好好在宫里待着,净出来乱跑什么。”
虞晚抿了抿唇,尽力挽起一个笑,上前福了福身道:“嫔妾念及陛下昨晚受伤了,特地做了一道冬笋炒肉片,还望陛下不嫌弃。”
魏昀不接她的话茬,视线只落在虞晚行礼时都不肯摘下的兔毛手筒上,他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虞晚身子颤了颤,下意识后退半步:“……手冻伤了,不打紧的。”
话落,便见魏昀起了身,一步步走到她跟前。
虞晚怕被他看出来,便步步倒退,终于后背抵上了窗户,退无可退。
她咬了咬唇,身子被刚才的冷风吹得有些瑟瑟发抖,美眸却睁得大大的,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看着他:“陛下……怎怎么了?”
魏昀没说话,突然一把抓住虞晚纤细的手臂,抬了起来,不容她挣扎。随后在虞晚的惊呼声中,他摘下了那手筒,露出一双满是燎泡的纤手,比昨晚还严重了不知多少倍。
那十指原本细长如玉,他见过的,本该是弹琴作画的一双手,如今却满目疮痍,甚至有些地方还沁着血珠。
魏昀喉结上下滚了滚,嗓音全然沙哑下来:“你准备瞒朕到什么时候?”